“淩薇，你有必要這樣嗎？”
    好半晌，酒吧裏的葉天才問出這麽一句話。
    他用複雜的眼神看著眼前的淩薇和陳陽。
    “你拒絕我可以，但是為什麽要用這麽一個垃圾來侮辱我？”
    “你這是在自降身段，你知道嗎？”
    麵對葉天的聲聲質問。
    淩薇隻是搖頭一笑：“你管得著嗎？”
    說罷，她輕輕把陳陽摟起：“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陳陽此刻也沒有什麽辦法，隻有任由著淩薇摟著自己往門外走。
    一路上，整個酒吧裏的人，無論男女，都用嫉妒的目光看著陳陽。
    那些目光如火如刀，簡直要把陳陽當場活剮。
    好不容易頂著巨大的壓力出了酒吧。
    結果一到外麵，陳陽當即一愣。
    寬敞的大街上，站滿了人。
    絕大多數，都是穿著黑色西裝校服的男青年。
    他們抄著手，擠滿一整條長街，全都緊盯著酒吧門口。
    大街上因為他們的出現，早已沒有了行人，因為他們這架勢看著，真的很像要砍人。
    “這就是淩教授的男朋友？”
    “歪瓜裂棗的，一點也不帥！”
    “一身窮酸氣啊，淩教授怎麽可能和這樣的家夥在一起！”
    “好惡心啊那個男的，竟然讓淩教授這麽摟著！”
    陳陽剛出來三秒，各種對他評頭論足的聲音，當即如同潮水般響起。
    這些都是天南學院的學生，同時也是淩薇的愛慕者。
    哪怕他們中隻有極少數人，能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在畢業的時候跟淩薇合影一張，其他的絕大多數人這輩子都不可能跟淩薇有任何交集。
    但他們還是天天追在淩薇身後。
    並且對陳陽的存在，評頭論足。
    陳陽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牽著淩薇的手，慢慢朝著街上走去。
    空曠的街道上，兩人完全以情侶的模樣亮相。
    周圍是無數不懷好意的人，都用狼一樣的目光盯著他們，慢慢跟著蠕動。
    不僅如此，葉天等人也從夜場裏追了出來，死死盯著那一對佳人。
    陳陽走了一陣，心中越發不舒服，忽然開口：
    “淩薇，你這一生，一直都是這樣子嗎？”
    她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走的很慢。
    “對。”
    “除了我和你一起讀大學那4年，我餘生的26年都是這樣，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一大幫人跟著。”
    “但是以前他們跟著就跟著，今天卻有點不一樣……”
    陳陽打斷了她的話頭。
    “我知道，以前他們雖然跟著你，但目光裏隻有崇拜，隻有喜歡，但今天全是嫉妒，甚至是惡毒。”
    “為什麽，你告訴我為什麽會這樣？”
    淩薇輕歎一口氣：“其實你知道的。”
    陳陽點點頭：“我知道，就是因為我。”
    “因為我牽了你的手，因為我和你走在一起。”
    他看著兩人身前那親密的影子，牽手的鵲橋將兩道影子緊緊相連。
    “可是我要問的不是這個為什麽，我是想說，同樣是人，為什麽你走在大街上就能被萬人敬仰，我卻如同過街老鼠，人人唾棄？”
    說到這裏，陳陽忽然停下身來，轉頭看向淩薇。
    “你告訴我淩薇，為什麽，我遇到的所有人，都對我有那麽大的惡意。”
    “黃明宏，曹昆，高寬，高雄，劉庸，張雲傑，淩天，葉千山，顧四海，葉天，秦嵐……”
    “現在幾乎我能想起的所有名字，除了你和蕭紅綾之外，為什麽所有人，他們就那麽針對我？”
    這個問題，淩薇沉默了很久。
    最終她還是緊牽陳陽的手，叫他繼續往前走。
    走了好一陣，她還是於心不忍，把真相告訴了陳陽。
    “還記得那天我給你說的話嗎？”
    “哪天？”
    “就是你第一次為我出頭，打了孫彪，我在醫院裏叫你選擇的時候。”
    淩薇一字一句的說到：
    “那時候我叫你選，是安於現狀，當個小人物，還是加入龍門，迎接嶄新的人生，你選擇了後者。”
    “這，就是後者的人生。”
    她的表情很痛苦，朱唇緊咬：
    “在小人物的世界裏，有親情，有愛情，有友情，雖然也有很多肮髒齷齪的事情，但總得來說，人血都還是有溫度的。”
    “在那些圈子裏，有甘心照顧病重妻子三十年的丈夫，有默默持家付出一輩子的妻子，有願意為陌生人施以援手的路人，有為國捐軀的戰士，有不計得失的醫生，警察，教師。”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蕭紅綾，你知道她為什麽能和你成為朋友嗎，因為她跟你一樣，是底層人。”
    “但是在龍門的世界裏，在這些所謂的上層社會裏，隻有一樣東西。”
    “權勢！”
    不知道為什麽，一向淡漠的淩薇，忽然激動無比。
    她竭力控製著自己的音量，咬牙切齒：
    “這裏的人，隻認權勢！”
    “他們沒有道義，沒有感情，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我要比你有權有勢，我要比你麵子更大，隻要有了權勢，我要你當狗就當狗，我要你脫光衣服就脫光衣服，我要你死全家就死全家。”
    “一旦擁有了權勢，他們就有了麵子，他們人人都追求誰的麵子大，甚至隻是為了能往上爬那麽一步，能把別人比下去一點點，能讓別人敬酒的時候杯口低那麽一寸，他們就能扭曲自己的心智，就能不擇手段！”
    “你懂嗎，陳陽，不擇手段！”
    說到最後，淩薇幾乎要瀕臨情緒失控：
    “那些雜種，這輩子除了爭權奪勢，除了追求那種有麵子帶來的爽感，什麽都不會！”
    “他們沒有一天，不在算計別人，不在想著讓自己再怎麽往上爬一步，隻要爬上去了，就是人上人，就是小說裏的龍王，就能爽，就能把別人踩在腳下。”
    “他們都是一群偽君子，表麵上道貌岸然，實則心底裏就想著怎麽突然亮出身份，把別人踩死在腳下。”
    陳陽不解的看著她。
    “難道不該這樣嗎……”
    淩薇紅著眼眶，皺眉看著他：
    “陳陽，你看，你也被他們汙染了。”
    “不僅是你，整個社會，都被他們帶壞了。”
    “這個社會成了一座巨大的金字塔，人人都在金字塔上拚命攀爬，為了爬上去，人人都成了野獸，都想把別人踹下去，淪為螻蟻。”
    最後一句，淩薇停頓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可是，螻蟻也是有尊嚴的啊……”
    陳陽一陣恍然。
    他不明白，螻蟻為什麽會有尊嚴。
    他幾十年受到的學校的教育，社會的教育，家庭的教育也都在告訴他。
    螻蟻是沒有尊嚴的。
    你有權勢，你有錢，你路子廣，就活該把別人踩在腳下，別人就該對你畢恭畢敬，這就是人間正道。
    所以被踩在腳下的那些螻蟻，所以被打臉的那些人，就隻能在正道的萬丈光芒下，默默消失。
    看著陳陽皺眉的模樣，淩薇胸前劇烈的起伏著，忽然一把抓住陳陽：
    “你還不明白嗎，陳陽，你自己不就是那隻螻蟻？”
    “你對曹昆沒有價值，你對我父親沒有價值，你在龍門無權無勢，所以人家就要狠狠欺負你，這仿佛是天經地義的。”
    “而你要麽像個懦夫一樣去死，要麽就努力，拚命努力，直到有一天你的權勢壓過他們，又反過來把他們踩在腳下。”
    “這算什麽，無限循環？”
    陳陽點點頭：“是，循環了幾千年了。”
    淩薇慘然一笑，輕輕把他衣領一鬆。
    “可你有沒有想過，還有另一種可能。”
    “那就是曹昆雖然比你有錢，但他還是對你以禮相待，淩天雖然比你有勢，但他並不會因為你窮，就阻止我嫁給你，葉千山雖然比你強大，但他不會肆意欺淩你。”
    陳陽靜靜的看著她。
    隻覺得她像個神經病。
    “淩薇，你開什麽玩笑……”
    “你叫強者，對弱者友好，憑什麽？”
    淩薇的眼神裏，流露出一股絕望。
    “你看吧，錯了，全錯了。”
    “這個世界，為什麽隻能允許強者存在，為什麽就不能尊重弱者！！”
    “如果什麽都以強為尊的話，那人類就應該在原始社會就自相殘殺，直到殺出一個最強的人王，讓他一個人活下去。”
    “可是我們的祖先沒有，我們的祖先選擇了合作，選擇了照顧婦孺，選擇了保護弱者，選擇了團結和包容。”
    陳陽看著她，忽然皺眉。
    “淩薇，難道你要說那什麽博愛那一套？”
    陳陽萬萬不能接受，他前半生經曆的一切，受到的一切教育，都不能讓他接受對弱者有一絲絲憐憫。
    他的世界就是個二極管。
    要麽被有權勢的人踩在地下當狗，要麽自己把別人踩在地下當狗。
    人與人之間，平等相處，富豪和窮人坐在一條河邊釣魚，永遠不可能。
    但凡有人說什麽要互相尊重，要心中有愛——那就是弱智，那就是軟弱。
    軟弱的人才講愛。
    強者隻講怎麽爽。
    但淩薇是個例外。
    她忽然湊到陳陽耳邊，輕輕說到：
    “我不講博愛，博愛是沒有力量的。”
    “我要殺了我爹，我要在三年內一統龍門，我要掌握絕對的權柄，然後用絕對的強權，去教會所有人尊重弱者。”
    如果說她之前還沒瘋，這次陳陽是覺得她真的瘋了。
    “你自己就是強權，還要去教別人不畏強權，你這不是自我矛盾嗎？”
    淩薇把手一攤：
    “那還能怎麽樣？”
    “這人間已經爛成這個樣子了，任何辦法都沒辦法修補，隻有讓我上位，推倒一切，重頭再來。”
    陳陽眯著眼看著她：“可在這個過程中，你不會迷失嗎？”
    “也許你初心是好的，但是在追逐權力的過程中，說不定你最後就會變成你最討厭的人。”
    淩薇點點頭，伸手理好陳陽的衣領。
    “所以我要把你帶在身邊，所以我今晚給你說了這麽多話。”
    “你要記得，時時刻刻提醒我，讓我記得今晚的自己。”
    說完，淩薇拍了拍陳陽的胸膛，轉身離去。
    走了三步，還不忘回頭。
    “對了，記得保護好自己。”
    “我很忙，沒辦法每時每刻都護著你，有些麻煩，隻有你自己能解決。”
    陳陽有些失落的看著她，輕輕點頭:
    “放心吧，我會的。”
    ……
    淩薇走了。
    陳陽一個人慢慢踱步走回屋內，路上一直在想淩薇今晚的話。
    她這算什麽？
    理想主義者？
    或許是吧。
    她竟然天真到，想以一己之力，扭轉整個社會幾千年來形成的共識。
    她竟然可笑到，想憑自己的力量，教全世界幾億人，學會尊重弱者，而不是天天就算計著怎麽把別人踩在腳下。
    這要真學會了，那估計得是全人類二次進化。
    這天下，沒人會看好她。
    甚至包括陳陽。
    他覺得淩薇可能再過兩年，等到心中熱血薄涼，或許就不會說這種傻話了。
    微微搖頭。
    陳陽正準備上樓。
    可是突然，他從鐵門的倒影上，看到身後有些不對勁。
    淩薇雖然走了，但葉天和那幾百個天南學院的人，卻沒有走。
    他們一路尾隨著陳陽，一直來到了他家樓下。
    眼看葉天帶人越走越近，陳陽開始警覺起來。
    “你們想幹什麽？”
    跟著酸了一路的葉天，像個地皮流氓般的湊上來。
    “不幹什麽，就送你回家而已。”
    “哦不對，可能是送你回老家。”
    砰！
    葉天的一隻手，忽然撐在了陳陽身後的門板上，將陳陽剛剛拉開一條縫的鐵門合上。
    與此同時。
    身後幾百個天南學院最精銳的武道高手，全都湊上來。
    心中的危機感愈發加重。
    “如果我是你們，就最好早點回家。”
    陳陽暗暗捏起了拳頭，直到今晚估計會有點血腥。
    但是他的警告，卻絲毫沒用。
    葉天把手一攤，忽然嗬嗬笑道：
    “你今晚牽著我們大家的女神走了三條街，你覺得我們回去，睡的著嗎？”
    “我們肯定睡不著，所以必須要拿你發泄一下壓力。”
    一個葉天，陳陽肯定不怕，但身後那麽多人，陳陽饒是有龍象之力在身，也不免有些緊張。
    “你們敢動我，不怕淩薇報複嗎？”
    “淩薇？”
    葉天一轉頭，再度嗬嗬道：“這裏有幾百個人，又黑燈瞎火的，就算把你打死了，她知道是誰動的手？”
    陳陽眯著眼睛看著他。
    “她可能查不到你背後的是誰出的手，但是你，葉天，你逃不掉。”
    說起這個，葉天更是有恃無恐。
    他臉上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湊到陳陽近前。
    “陳陽，你知道嗎？”
    “我不怕淩薇，別說是她，就是她爹淩天，我也不怕。”
    “實話告訴你，我父親葉千山，已經準備好成為新的龍主了，等不了多久，大概就……三個小時後。”
    說著，葉天還看了看表。
    陳陽聞言，忽然心中一驚。
    “什麽……三個小時候，葉千山要叛變？”
    “對，到時候，淩天那條老狗會死的連渣都不剩，而淩薇隻能淪為我的女人，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葉天的表情愈發癲狂：“你知道我有多期待把淩薇摟在懷裏的那一刻嗎，她是那麽的冰清玉潔，可是今晚，你牽了她的手，她髒了！你賠！”
    砰！
    話音剛落，葉天狠狠一拳，直接砸到了陳陽肚子上！
    他的拳，並不重。
    但是卻讓場中的局勢，瞬間爆發。
    陳陽剛剛準備還手，後麵不知道誰叫了一聲：“打死他！”
    幾百名天南學院的精銳，一擁而上。
    他們中有初學武道的，也有明勁武者，甚至還有暗勁高手。
    但不管什麽境界，在絕對的人多麵前，實力已經不重要了。
    陳陽孤單的身影，瞬間被人海淹沒。
    鮮血和空氣中的汗味兒點燃了麵前這群人心中的獸欲。
    此刻的他們，就是淩薇所說的強者。
    哪怕他們本身並不強，但隻要能在這場遊戲中占到那麽一絲絲便宜，能享受那麽一點點把人踩在腳下的感覺，他們就很爽，他們就要爽上天。
    暴力在不斷升級。
    很快陳陽就力不能支，慢慢倒下。
    他的目光裏，全都是黑色的人影，密不透風。
    並且隨著一拳又一拳下來，他的意識，也開始模糊。
    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他忽然想到了淩薇今晚的那句話。
    “螻蟻，難道就沒有尊嚴嗎……”
    是的。
    沒有。
    有人生在羅馬，有人生為牛馬。
    陳陽終於明白，他再怎麽掙紮，也不過是螻蟻一隻。
    他就不該插足龍門這一條路。
    但轉念一想。
    若是當初沒有選擇淩薇，而是選擇回家跟秦嵐道歉，繼續當他的妻管嚴……
    那還不是窩窩囊囊過一生嗎？
    或許選擇加入龍門，在今晚被打死，還能早幾十年解脫。
    想到這裏。
    陳陽竟然笑了。
    他向後仰倒。
    死前最後一個念頭，隻有一句話：
    人間，真的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