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她若死、我絕不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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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蕤軒本就是一座仿古建築,後院劃了一大片地修建了亭台樓閣,初冬時節,草木凋敝,然而一座溫室花房裏卻是花團錦簇。
    隔著玻璃罩望見綠意盎然,姹紫嫣紅。
    於寒冷的初冬瞥見一片春色,仿佛連拂過耳畔的寒意都變溫暖了幾許。
    去往停車場就需要穿過花園。
    少年站在玻璃花房前,清瘦沉靜的背影透著幾分倔強的挺拔。
    赫連玉拍了拍駱韻琪的手背,溫和道:“下午還要上課,你隨藍總先回學校吧,我和熙兒說幾句話。”
    藍蔓就等在停車場入口處。
    駱韻琪看了眼少年的方向,輕聲說了句好,便轉身安靜乖巧的離開了。
    赫連玉攏了攏肩上的貂皮披帛,踩著高跟鞋朝少年走了過去。
    “在事情沒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前,你趁早斷了這個心思。”
    女子的語氣溫柔的仿佛一場輕夢,卻隱含著不容置喙的霸道。
    “嗬。”少年喉間發出一聲冷笑,怪異又諷刺。
    “如果有一天她出了意外,我絕不獨活。”
    少年輕飄飄的說出驚駭之語,猶如冬日劈下的一道驚雷。
    赫連玉眸光悚然一驚,柳眉緊蹙:“你在胡說什麽?”
    “我是不是在胡說,您最清楚,如若不信,盡可一試。”
    母子打交道了十幾年,她很了解這個兒子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洶湧的暗流。
    當然,柳潤熙更清楚這個口蜜腹劍、控製欲強的女人手段如何狠辣歹毒。
    平時維持著平和的假象,然而一旦風起,便是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肯後退一步。
    從某個方麵來說,母子倆骨子裏有一樣的東西。
    赫連玉深吸口氣,待呼吸平複之後,緩緩道:“少年人有喜歡的人很正常,母親並不反對你們交往,但是玩玩也就罷了,她那種貧寒出身絕不可能對你未來有任何助益,她配不上你。”
    “再者,你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該為你父親著想,他當初被狼狽的趕出來,好不容易在青州站穩了腳跟,要想往上更進一步,你知道有多難嗎?柳家那些人個個都想要看笑話,我卻偏不如她們的意,這次去京州給虞老夫人賀壽,我已借機打點好了,最遲明年,我們一家就可以回京州了,那裏才是你最應該待的地方,小小青州一個出身卑賤的女人怎麽配得上你。”
    “熙兒。”赫連玉緩和了語氣,語重心長道:“母親已幫你物色好了一位貴女,有了這門姻親助益,將來不管是你還是你父親,可保一輩子高位前途,母親這麽做,都是為你好,你要體諒母親的良苦用心。”
    少年很沉默。
    這樣的沉默讓赫連玉心底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有道是咬人的狗不叫,柳潤熙越沉默,她越心慌。
    這讓她想起熙兒小時候的一件事。
    熙兒小時候體弱,赫連玉照顧的十分緊張,大到空間環境,小到衣食住行,她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小時候的熙兒,其實三歲前不會說話的,她帶著看了好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專家,差點確診高功能自閉症。
    之所以說差點,是因為有一天她侄女來家裏看她,帶了一隻小狗來,很神奇的是,從來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熙兒竟然對那隻小狗表露出親近來,這讓赫連玉很高興。
    在小狗的陪伴下,熙兒雖然還是不愛說話,但人卻趨於正常了,尤其是他在智商方麵的逆天表現,讓赫連玉喜出望外,要知道,五歲的柳潤熙就能玩轉九階魔方,簡直就是神童。
    隻是他還是不愛說話,這讓赫連玉越來越窩火,隻要看到他抱著那條狗,就來氣,後來趁著柳潤熙上學的時候,她把那條狗趕了出去。
    柳潤熙回來得知後,瘋了一樣衝出去,那是一個下著寒雨的冬天,七八歲的小男孩瘋了一般的滿世界尋找。
    赫連玉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執念那麽深。
    那條狗找到的時候,已經死了,孤零零的躺在路邊,被路過的車子碾死了,腸子髒器拖在體外,異常的淒慘狼狽。
    小男孩蹲下身,毫不嫌棄髒汙,小心翼翼的給死去的小狗斂屍。
    她嫌惡的皺眉:“死都死了,你還沾手,晦不晦氣。”
    當時一道閃電劈下,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瓢潑大雨中,小男孩猛然抬起了頭。
    一張慘白的臉上,鑲嵌著一雙黑幽幽的眼珠,冒著森然的寒氣,猶如地獄鎖魂的陰鬼。
    那一幕,直到現在赫連玉偶爾還會做噩夢。
    這個兒子、簡直就是來討債的。
    可惜她生產時傷了身子,這輩子隻能有這一個孩子,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放棄。
    此後柳潤熙更沉默了,整個人被一股陰鬱之氣籠罩著,赫連玉看到都覺得晦氣害怕。
    直到五年前她們一家人來到青州,柳潤熙順理成章進入藍雅小學。
    赫連玉此刻忽然想起了一些被她遺忘的細節。
    來到青州後,柳潤熙逐漸有了變化。
    隨著身高的增長,那個沉鬱的小男孩蛻變為溫雅端方的謙謙君子。
    雖然一樣的沉默寡言,但落在眾人眼中,卻成了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
    任誰說起柳州長的公子,無不是由衷的豔羨誇讚。
    見慣了如今的柳潤熙,她幾乎都要忘了記憶裏那個陰鬱森冷的小男孩了。
    一開始她隻當是青州的風水養人,也沒放在心上,畢竟人都會長大的。
    直到此刻,少年轉過身來,靜靜的看著她。
    並沒有過多的言語,那雙幽深的眼睛就那麽沉默的看著她,悚然中令她回想起多年前那個淒厲的寒雨夜。
    時光飛逝,低矮的小男孩長成了修長的少年,稚嫩的臉龐蛻變為英俊的五官,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
    赫連玉驚恐的發現,他從來沒有變過。
    他隻是掩飾的太好。
    量變引發質變,而沈又安就是令他改變的那個人。
    原來他的心思藏得那麽早、那麽深。
    這個發現令赫連玉差點站立不穩。
    剛剛還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飄來一塊烏雲,遮住了太陽,整個天地仿佛頃刻間暗了下來。
    寒風從遠方吹來,少年身後的花房卻是生機盎然,翠綠花紅,與之截然相反的,是那張蒼白的毫無生氣的陰鬱麵容。
    這種詭異的反差令赫連玉頭皮一陣發麻,下意識捏緊了手掌。
    “讓我想想,母親眼高於頂,能令您矚意的貴女,應該是虞家的那位孫小姐吧。”
    少年的聲音異常的溫柔,卻不知為何,驀然令赫連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你怎麽知道?”
    少年勾了勾唇,鼻梁上的金邊眼鏡流轉著金色的光澤,為他整個人鍍上一層貴氣,鏡片反射著寒光,那雙幽深的眼睛時隱時現,更顯詭異莫測。
    自己這個兒子,此時此刻,竟是無比的陌生。
    這個發現更令她腳底一股寒氣往上躥。
    “父親清廉正直,自有天道,您這樣汲汲營營、與虎謀皮,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害他。”
    被親生兒子毫不留情的指責諷刺,赫連玉隻覺得一股氣血直往腦門湧去,眼前陣陣發黑。
    還嫌諷刺的不夠深,少年繼續無情的說道:“作為父親的賢內助,您實在是不夠格,眼界手段,流於淺俗,在青州父親還能護著您,可等到了京州,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你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虞家?”
    少年勾了勾唇,“爬得越高,摔得越慘,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理昭昭,自在人心。”
    一個字一個字,輕飄飄的,卻如千金重錘,砸落在赫連玉心間。
    她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少年,眸光困惑又迷茫。
    “母親,您的手伸的太長了,野心也太大了,這可不好。”
    他溫柔的聲音令人如沐春風。
    走了兩步,他忽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卻有冷漠的聲音隨風傳來。
    “我說到做到,盡可一試。”
    少年走遠了,直到清瘦修長的身影再也不見。
    赫連玉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是天寒還是心寒,隻覺得全身冰涼。
    我說到做到,盡可一試。
    他指的、是那個人死了,他也絕不獨活嗎?
    她這個兒子,以前無論如何逼迫,都始終隱忍沉默。
    而今為了一個女人、終於裝不下去了。
    多麽像多年前的那一幕,沈又安就像那條狗。
    唯一不同的是,當年他沒有保護好那條狗。
    現在他長高了,長壯了,心思深沉了。
    終於有了反抗了力量。
    ~
    班,正是午休時間,沒幾個人睡覺,大家都在抓緊刷題。
    為了冬令營拿到好名次,大家不放過一絲一毫的時間。
    柳潤熙走進來的時候,全班齊刷刷的抬頭。
    少年麵色如常,仿佛隻是吃了頓便飯,剛剛歸來,他唇畔甚至還抿著標誌性的溫柔弧度。
    卓爾不群、翩然如玉。
    想到大禮堂發生的爭端,大家又下意識看向角落裏的沈又安。
    卻見沈又安在埋頭睡大覺。
    大家又酸了,大家累死累活的刷題,憑什麽她能睡覺啊。
    睡覺不說,還次次拿第一。
    老天真是不公平。
    不過她得罪了柳夫人,恐怕未來沒幾天好日子過,想到這裏,大家對她又生出幾分微妙的同情來。
    柳潤熙無視所有目光,若無其事的走到座位上坐下,他甚至從頭至尾沒有看沈又安一眼。
    大家心想,平時也沒看柳潤熙和沈又安關係多好,她得罪了柳潤熙的母親,恐怕從此之後,柳潤熙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當然,憑柳潤熙的修養肯定不會幹這種沒品的事,但梁子肯定是結下了。
    高雨萼回頭,瞥了眼沈又安,最後目光落在柳潤熙身上。
    柳潤熙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淡淡的瞟了過來。
    高雨萼下意識心口一寒。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少年總讓她感到不安。
    為了不輸氣勢,她兩根指頭勾起來,做出一個摳眼珠子的動作,一臉的惡狠狠。
    少年彎了彎唇,不動聲色的垂下眸光。
    “裝模做樣。”高雨萼哼了一聲,扭過頭來。
    最後一節自習課結束,沈又安提著書包要走,高雨萼趕緊追上她。
    “坐我的車回去。”
    沈又安認真看了她一眼:“小雨啊……。”
    高雨萼雙眼一亮,卻是轉移了話題:“你叫我小雨?俗氣死了。”
    “雨萼……。”
    “那還是叫小雨吧。”顯得親密些。
    “小雨,我可以的,你不必如此。”
    高雨萼凶巴巴的吼道:“你當不當我是朋友,沒得商量,走。”
    話落拽著沈又安,避著柳潤熙和冷雲颺一溜煙跑了。
    這倆人現在都很危險。
    冷雲颺笑了笑,把書包甩在肩上,慢悠悠出門。
    “潤熙,等等我。”古璧塵提著書包追上他。
    “時間還早,咱們去操場轉轉吧,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柳潤熙知道他要問什麽,淡淡道:“抱歉,我還有事,改天再說吧。”
    古璧塵皺了皺眉,眼看著柳潤熙大步離開。
    “古同學,今日陳老師講的一道題我還是有些不解,你能不能幫幫我,我請你喝咖啡好嗎?”
    古璧塵看著麵前容貌秀麗的少女,一雙黑眸裏盛滿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少年彎起唇角,客氣而又疏離。
    “抱歉,我的時間很寶貴,另請高明吧。”
    話落也不管對方臉色如何難堪,轉身離開了。
    秦弦歌書包帶子都快扯爛了,臉色陰晴不定。
    ~
    赫連玉下午還約了幾位貴婦喝下午茶,隻是她現在全然沒了心情,就讓秘書全部推了。
    回家後,她一個人在客廳裏坐著,眸光變幻不定。
    “夫人,戴忠有事要向您匯報。”
    赫連玉定了定神,從秘書手中接過手機。
    她在虞老夫人的壽宴上拋下誘餌,她可沒有錯過虞老夫人當時微變的臉色。
    那白玉牌是桑紫茗的珍藏,如今卻流落民間,那老太婆這輩子最恨之入骨的人就是桑紫茗。
    但是俗話說,愛之深則恨之切,反之亦然。
    她恨桑紫茗,卻也瘋狂的嫉妒桑紫茗,桑紫茗擁有的一切,她都要搶過來。
    不然她哪兒來的收藏古董的癖好,一個出身卑賤的戲子,能吃飽穿暖就不錯了,還附庸風雅的什麽勁,連大字都不識幾個。
    因而桑紫茗曾經視若珍寶的白玉牌,她一定會瘋狂垂涎。
    白玉牌出現在青州,青州虞家不熟悉,隻能借助她的力量,人脈也就此搭建。
    這隻是計劃的第一步。
    冷不丁想到柳潤熙對她的警告,赫連玉握著手機的指頭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