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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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嚴挺在這裏,獨孤小英並沒有很吃驚,挽起袖子輕輕的拂過額頭上的汗水,對嚴挺露出溫暖的笑。
    她的笑容是那麽富有感染力,在嚴挺看來,這世間似乎沒有比她的笑更能令他安下心的東西,酒還未喝他的心已有了醉意。
    嚴挺將食指豎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指了指院子裏一座大磨盤,獨孤小英止住腳步歪頭細聽,隱約聽到那磨盤後有一陣輕微的打鼾聲,她柳眉輕皺給了嚴挺一個詢問的眼神。
    嚴挺張開嘴巴,用口型說道:“臭丫頭。”
    獨孤小英走了過去,果然小翠正縮在磨盤後麵呼呼大睡,嘴角還流著細長的口水,嚴挺起身走來伏在獨孤小英耳邊輕聲道:“這丫頭想偷聽咱們說話,結果她自己先睡著了。”
    獨孤小英忍不住偷笑,伸手戳了戳小翠圓乎乎的臉蛋,小翠吧唧嘴巴扭過頭,獨孤小英將她輕輕抱起對嚴挺道:“你等我一下。”說罷走進房間,一小會兒功夫走了出來輕輕關上門,道:“所以你是來找我陪你喝酒的?”
    嚴挺道:“既是找你喝酒,亦是來向你道別。”
    “什麽時候走?”
    “喝完酒就走。”
    獨孤小英點了點頭,道:“你跟我來。”
    二人走出院子,獨孤小英帶著嚴挺來到百花樓的外牆,獨孤小英扭頭對嚴挺笑道:“我想你應該不需要梯子。”
    “當然用不到。”嚴挺微笑,一個翻身越上高牆,腳下借力一瞪飛到百花樓的樓頂,待他回過頭卻見獨孤小英已坐在自己身邊,嚴挺忍不住誇讚:“姑娘這樣的輕功,世上恐難找出第三個人來。”
    獨孤小英笑道:“這麽說你能找出第二個?”
    嚴挺笑道:“那第二個人自然是我的那位朋友,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認為世上還沒有人能與他相比。”
    獨孤小英的笑容變得有些牽強,她看著遠處萬千人家的燈火,眼中流露一絲落寞的神色:“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如果可以,我寧願舍棄一身的武功做一個平凡人家的女兒。”
    嚴挺挨著獨孤小英坐下,他看得出眼前的女人心裏有著很深的傷疤,他強忍自己的好奇心沒有張口問,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
    他隻能拿起酒,希望讓烈酒模糊自己腦海中洶湧而來的回憶,那些人影令他肝腸寸斷。
    獨孤小英看著嚴挺大口的喝著,皺起眉頭說道:“這種酒你不應該這麽喝,會很容易醉。”
    嚴挺放下酒壺,深呼吸幾口涼氣,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有時候我很喜歡喝醉,醉了就不會想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你要不要也試試?”
    嚴挺將酒遞給獨孤小英,獨孤小英猶豫了片刻接過了酒壺,學著嚴挺的樣子昂起頭灌了一口,馬上被嗆的止不住咳嗽。
    嚴挺急忙拍了拍她的身後,問道:“難道你是第一次喝酒?”
    獨孤小英臉被辣的通紅,不好意思的說:“確實是頭一回。”
    嚴挺看著獨孤小英的笑容有些癡了,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笑容很美?”
    獨孤小英呆住,臉上的紅暈的更甚,她伸出手摸了摸臉上自己化的爛瘡,暗地裏鬆了口氣,扮作惱怒喝道:“你怎麽這麽說!”
    嚴挺回過神來自知失禮,可他不知道怎麽彌補回來,急得滿頭大汗嘴裏像是塞了個爛桃子,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獨孤小英看著嚴挺的傻樣不禁扭過頭偷笑,回過頭正色道:“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他們都覺得我醜。”
    嚴挺道:“他們若隻在意你的皮囊,自然不會看到你真正的美。”
    獨孤小英聽得如坐針氈,輕咳兩聲急忙轉移話題:“你走的這麽急,是有了那位朋友的消息了麽?”
    嚴挺道:“並沒有,隻是眼下有更著急要做的事,有人給我設了個套,我卻必須得鑽進去。”
    獨孤小英道:“明知是圈套,你卻還要去?”
    嚴挺道:“我沒有選擇。”
    獨孤小英道:“人怎麽會沒有選擇?你完全可以放下不願麵對的一切,與我一起遠離世俗中的恩怨紛爭,還是說你仍留戀於江湖塵世?”
    嚴挺目光遙望遠處的燈火闌珊,心髒劇烈的悸動,他何嚐不想過日起而作日落而息的尋常生活,可他知道那種生活對他來說隻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現在沒有資格,有些事我若不做,不僅會辜負許多人,此後也會一生都活在無盡的懊悔之中。”
    嚴挺猛灌了口酒,接著說道:“而且有很多人也不允許我平凡的活著,有些是連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人。”
    獨孤小英眼神複雜的看著嚴挺,眼前這個男人身上背負著沉重的責任,她心中生出一種很不舒服的預感,很有可能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
    “我想聽聽你的故事。”獨孤小英輕聲問道,見嚴挺看著自己急忙又說:“你不說也可以,我知道你一定也有不能說的秘密。”
    嚴挺笑道:“對你我沒有什麽不能說的,隻是你要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獨孤小英淺笑,道:“告訴你也無妨,我複姓獨孤。”
    嚴挺心中頓時掀起滔天巨浪,瞪大眼睛驚叫:“是金陵的獨孤世家麽?”
    “不錯。”
    “獨孤劍聖子女眾多,你是哪位?”
    “第十三。”
    “獨孤小英?”
    “正是我,你聽說過?”
    “你的名字很難不被人聽過。”嚴挺朝著獨孤小英身上四處打量,激動說道:“前些年江湖流傳著一份青年俊傑的排名,頭一個就是你。”
    獨孤小英驚道:“我從未聽說過這種排名,是哪些無聊的人做的?”
    嚴挺笑道:“算是諸多武林豪傑公認的,我沒聽說有誰對這個排名提出過異議。”說完突然想到今日獨孤劍聖逝世這回事,看眼前的獨孤小英好像還不知道,他略微猶豫還是覺得不要告訴她為好。
    “我的名字我已經說了,現在該你說了。”
    “我的名字你一定沒有聽說過,我叫嚴挺。”
    5
    獨孤小英歪頭仔細回想,嚴挺見獨孤小英一臉思索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樂,笑道:“你不用想了,你不可能聽過我……。”
    “你的名字我聽到過。”
    嚴挺一愣,問道:“你從哪裏聽說過我的名字?”
    獨孤小英眉頭緊鎖,閉上眼輕揉自己的腦袋似乎已陷入很深的回憶中,嚴挺在一邊輕聲問道:“是在最近這段時間嗎?”
    “不是最近……”獨孤小英實在是想不起來,但臉色十分堅定:“我一定在早些年聽過你的名字,但我想不起是誰提到過了。”
    “早些年?那就更不應該了,我從未和獨孤家的人打過交道。”嚴挺肯定的說。
    獨孤小英眼前一亮,盯著嚴挺問道:“能和我講講你的家人嗎?”
    家人?嚴挺心中一痛,這塵封在他內心深處最不願回想起的事,看著獨孤小英迫切的目光他一時也不好拒絕,應付道:“我的家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能否說詳細些?”
    “你為何這麽想知道?”
    獨孤小英抓住嚴挺的手,一字一句的道:“我就是想知道,能否詳細說與我聽?”
    女人近在咫尺的呼吸與手上柔軟的觸感令嚴挺有些燥熱,身體不自覺向後傾,獨孤小英也跟著前傾貼近整個身體幾乎都要壓在嚴挺身上,像極了發情少女誘惑意中人的模樣。
    嚴挺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偏過頭用手臂輕輕推了一下暗示二人離得有些近了,獨孤小英沒有理會依然貼在嚴挺身邊,道:“就這樣說。”
    嚴挺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回憶片刻後道:“我還有一個妹妹,我的父母曾經對我們很好。”
    “曾經?”
    “是的,直到我八歲那年,他們的態度突然變了,父親將我與一個馬蜂窩一同扔到一件屋子裏,任我如何哀嚎求救也不肯開門,直到我被蟄個半死再將我扔到一個大藥桶裏泡上幾天,如此反複了半年,不僅如此,之後的每天他都會把我的頭按在水裏,在我徹底窒息失去意識的時候才將我鬆開。”
    “這是鍛煉忍耐力的方法,他們難道要將你訓練成一個飛賊?”
    “當時的我不明白他們這麽做的原因,隻以為是自己頑皮被他們責罰,隨著我逐漸長大成年他們對我也愈加苛刻,令我去賭場偷一個高貴客人的財物,或是搶年老體弱的人的東西,直到有一天那個男人給了我一把柴刀,叫我去宰殺一條大黑狗,那是我第一次抹去生靈的生命,當我滿是血去見他,麵對的卻是他的責罵。”
    “你沒有殺死那條狗?”
    “不,因為我用了太長時間。”嚴挺忍不住苦笑,接著道:“那是很難熬的一段時日,他開始教我使用兵器,告訴我人體的致命點,在我能夠輕鬆殺死一些猛獸之後,他給了我一分很特別的禮物。”
    “什麽禮物?”
    “一個昏迷的女人。”嚴挺麵露痛苦之色,手不自覺的握緊捏的獨孤小英生疼,獨孤小英鬆開手抱住嚴挺,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那個女人是誰?”
    “我的妹妹。”
    “你對她做了什麽?”
    “他丟給我一把刀,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妹妹,不然我和妹妹都要死。”
    “你是如何做的?”
    “我撿起那個男人丟給我的那把刀,刺進了他的胸膛。”
    “你的妹妹呢?”
    “在我殺死那個男人時,她正好醒來,親眼見到我刺死了那個男人。”嚴挺單手按住頭不願再說,獨孤小英魅惑的聲音響起:“她看到了,你又做了什麽?”
    “我不敢麵對她的眼神,轉過頭跑了出去。”
    “你留下她一人。”
    “是……而當我走出房門想要逃走,我看到母親被吊死在院子裏的樹上,我發了瘋的跑,跑到筋疲力竭失去意識……”
    “夠了,夠了,不要再想了。”獨孤小英手掌輕拍嚴挺腦後,嚴挺眼神瞬間恢複了明亮,低下頭見懷中抱著自己的獨孤小英,嚴挺身體一陣急忙將她推開,大驚道:“這是……儷魅術?我都說了些什麽?”
    “抱歉,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獨孤小英揉揉被嚴挺推到的地方,道:“我也能夠確定,你妹妹在獨孤府,是她跟我提起過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