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麵聖
字數:8303 加入書籤
盧晗之侃侃而談。
“鄧長寧明明可以隱姓埋名安度餘生,可她不忍父兄背負罵名而死,主動現身去敲登聞鼓,這般忠孝節烈的女子,真是讓我等男兒汗顏。”
“方兄,你既然身為大理寺少卿,總不能置身事外吧?如此,豈不是有負聖人教誨?”
方琦臀上的傷口已經長出了新肉,可是想到那天廷杖打在身上,仿佛五髒六腑都被震碎了。
他嘴裏塞著帕子,所有的哀嚎都被堵住,從一開始的悶哼到最後的氣若遊絲,耳畔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那是自己的鮮血宛如溪流一般灑在地麵上。
方琦壓下心底的顫栗,並不為盧晗之的花言巧語所動:“雖說將門虎女,但鄧家已經覆滅,鄧長寧一個女子,又是怎麽在重重看守下金蟬脫殼的?盧大人,我雖不如你,卻也不是傻子。”
盧晗之挑了挑眉。
這個方琦已經被太子妃當成刀子使過一次,就這樣還說他自己不是傻子?
他要是個聰明人,就不應該跟雲家攪和在一起!
“方兄,你我同為太子殿下效力,有什麽話不能直說?何必遮遮掩掩作小人之態?”
盧晗之的一張嘴就跟鋒利的刀子一樣,能把人氣死!
方琦一時間怒火上頭,口不擇言道:“你以為我不知?鄧長寧說不得就是被太子妃娘娘保下的。讓我出麵,是太子妃娘娘的意思嗎?”
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原本置身事外的雲崢心頭一動。
然而,雲崢的這點變化盧晗之和方琦都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劍拔弩張。
盧晗之勾唇一笑:“鄧長寧的確是太子妃娘娘救下的,太子妃娘娘菩薩心腸,怎能看著鄧家絕後。”
“既然是太子妃娘娘的決定,自然有你盧大人獻殷勤,又何須我多事。”方琦嗤笑了一聲。
一個婦人,不安守內宅,卻插手朝事,這絕非是吉兆!
盧晗之眯起眼,方琦覺得太子妃娘娘是牝雞司晨,自己在他眼裏更是奸佞小人。
也真是好笑。
一個方琦,一個雲崢,還不是被太子妃娘娘玩弄在股掌之間。
方琦不會以為,自己今天強闖他的府邸就隻為找茬吧?
盧晗之瀟灑一笑:“既然方兄膽小如鼠、畏首畏尾,那就當成盧某今日不曾來過,告辭。”
說完,合上手裏的折扇,頭也不回地走了。
方琦目瞪口呆,接著眉頭緊鎖。
這個盧晗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糟了,方兄,你中計了。”
雲崢率先反應過來。
“中計?”方琦喃喃,他能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絕非庸碌之輩,隻不過比不上盧晗之的多智近妖。
此刻,方琦已經想明白了,滿腔怒火都化為了泡影,他恨恨的一拳捶在了桌上。
隻要鄧長寧一現身,太子妃娘娘藏匿過鄧長寧的事實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盧晗之身為太子詹事,卻在今日強闖自家大門,任誰都能聯想到鄧長寧身上。
若是自己選擇作壁上觀,好
不容易積累的清名就會煙消雲散了!那自己上次的刑罰也就白挨了,還會被世人當成沽名釣譽之徒!
今天這一遭,自己明知道是刀山火海,也得咬著牙趟過去!盧晗之這個奸佞小人!
方琦咬著牙喝道:“來人,拿我的官服來!”
……
沈雲綰並不關心盧晗之是怎麽操作的,隻要他達成目的,手段光不光明並不重要。
靠著蕭夜珩的這些人,又有幾個是對自己心服口服的,各自有著小算盤。
安王一案,自己拚盡全力,險些小產,才換來了一些守舊之臣的真心敬服,可這對沈雲綰來說遠遠不夠。
她要讓鄧長寧發揮更大的作用,要讓她以女子之身佇立在朝堂上,這絕非一朝一夕能夠辦到的,從今日起,就要步步為營。
……
“太子妃娘娘,陛下召見。”錢有福奉命前來,在看到太子妃娘娘後,整個人微微愣了下。
沈雲綰身上穿著太子妃規製的弁服,大紅色織金的裙擺上,其上的翟鳥紋金光燦燦,與她頭上的鳳冠相映生輝。
“錢公公,還請帶路。”
沈雲綰無聲地甩了一下袍袖,蔓延的紅色如同朝霞般豔麗,幾乎刺痛人眼。
錢有福恭敬地垂下目光。
這一刻,眼前的女子美豔、淩厲,讓錢有福生出了一股在麵對皇帝時才會有的恐懼。
他連忙將這股異樣的念頭甩在了腦後。
到了宮門處,早有鸞轎在此等候,但沈雲綰卻沒有和從前一樣換成鸞
轎,而是淡淡道:“錢公公,還請代為稟告陛下,本宮私自藏匿朝廷要犯鄧長寧,自知罪孽深重,愧對君父,本宮任憑父皇處置,絕無怨言。”
說完,沈雲綰屈膝下拜,一身長裙迤邐,竟是十步一叩首,沉默且無聲。
錢有福大為震撼。
長長的兩側宮道仿佛望不到盡頭,漢白玉的石磚上,太子妃描金繡鳳的裙擺在這雕梁畫棟的宮廷中愈加顯得彩繡輝煌,仿佛鳳凰浴火……
錢有福暗自平複了一下狂跳的心髒,微一躬身,接著快步向太極宮走去。
鄧長寧死而複生,敲響登聞鼓,一封血書引得朝野震動,而這皇宮,天下矚目之所,一個貴為太子妃的女子卻是十步一叩首,叩的並非隻有皇帝,也叩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
京城雲府。
雲振兩日前來到京城,他刻意封鎖消息,除了雲崢這個孫兒外,也隻告知了幾個通家之好。
此刻,雲家的花廳內,雲振聽到仆從的稟告,一雙半闔著的眼睛陡然睜開,原本渾濁的目光精光閃爍。
“如此心機,如此魄力,若是男子,必為一方豪傑!可惜卻是女子之身。”
雲崢同樣震撼。
他還記得涼亭裏,那位美貌無雙的太子妃娘娘高高在上的目光,仿佛自己在她麵前隻是一隻螻蟻。
他不由在心底歎息了一聲。
“祖父,您真要讓四妹入太子府嗎?”
雲振皺了皺眉,目光掃過,隻見在座的其他幾人俱都低頭品
茶,似是沒有聽到一般。
他眉頭蹙得更緊了。
“太子妃娘娘出身名門沈氏,你四妹區區一米珠,焉能與日月爭輝。你在說什麽胡話?!”
祖父的嗬斥讓雲崢醒過神來。
他自知失言,連忙跟祖父請罪:“四妹妹到了說親的年紀,讓孫兒生出了不切實際的妄想,多謝祖父罵醒孫兒。”
“雲老,太子殿下後院空虛,自然要挑選名門淑女開枝散葉,豈有讓太子妃一人獨霸之理,女子應當賢良淑德,太子妃更應該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雲振下首,一個留著一把青髭的中年男子說道。
“良駿此言差矣,太子殿下的內幃,我等外臣豈可插手,自然應當由聖上和太後娘娘決斷。還是說回鄧家吧,鄧長傑留下的血書,良駿能不能打聽清楚具體內容?”
方良駿搖了搖頭。
“鄧長寧入宮後,陛下便讓神策軍封鎖消息,皇宮內院,就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方良駿提到“神策軍”,語氣裏難掩厭惡之情:“從前盛飛羽攪得朝堂不得安寧,這個文思九也不遑多讓!”
“罷了,既然如此,我們便等消息吧。”
……
宮道上,錢有福快步跑來,滿頭大汗地宣布皇帝的口諭:“太子妃娘娘,您身懷皇孫,陛下網開一麵,讓您速速進太極殿說話。”
“多謝父皇恩典,有勞錢公公了。”
沈雲綰順勢站起身,在她身後,紫竹連忙上前攙扶。
幸好太子妃娘娘提前
吃了固本培元的藥丸,否則,這樣一跪,身體哪裏受得住。
“太子妃娘娘折煞奴才了。”錢有福如今可不敢對沈雲綰不客氣了。
這位太子妃娘娘有些邪門,凡是跟她對上的人,就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
太極殿內。
鄧長寧跪在大殿的正中央,雙腿又痛又麻,兩邊膝蓋已經沒有了知覺,可她卻不敢挪動一下,目光僵直地望著這方寸之地,隨著下跪的時間越久,一顆心亂得越明顯。
陛下會相信自己,相信鄧家嗎?
還有太子妃,她會不會被陛下遷怒。
就在鄧長寧滿心惶恐之時,太極殿外傳來太監的通傳聲,清晰地傳入了鄧長寧的耳中。
“太子妃娘娘到。”
“兒媳參見父皇,父皇萬福金安。”
沈雲綰步入太極殿內,朝著皇帝行了大禮。
“平身。”皇帝並不關心當初沈氏是如何偷天換日的,皇位遠比沈氏的欺君之罪更緊要。
“你可看過鄧長傑留下的血書?”
皇帝直指核心。
“父皇,當日兒媳冒著欺君之罪救下了鄧長寧,因為兒媳絕不相信鄧將軍會叛國,但兒媳也怕此舉會為太子殿下招來禍端,因此兒媳是瞞著太子殿下行事的。”
沈雲綰來之前並沒有跟鄧長寧對過說辭,畢竟,她不可能將皇帝的每一個問題都猜到。
此刻,她也就隻能揣摩著鄧長寧的心思來回答了。
“兒媳怕走漏風聲,並沒有親自出麵,而是交給了兒媳的心腹婢女
去辦的。”
“鄧小姐手裏的血書,兒媳也是時至今日才見到。”
皇帝淡淡地“哦”了一聲,卻是殺機隱現。
鄧長寧全身繃成了一道拉滿的弓弦,手指更是狠狠地掐入了掌心,她再也支撐不住,即將開口,卻聽一道冷泉般清越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父皇,鄧小姐起先並不信任兒媳,兒媳也不知道鄧小姐為何會改變主意?但兒媳看到上頭的內容後,深覺茲事體大,才會鼓動鄧小姐敲響登聞鼓。”
鄧長寧繃緊的心弦為之一鬆,太子妃的說辭跟自己方才交代的供詞對上了。
“太子妃,那你可知,昨日在京郊發生了一樁命案。”
皇帝心裏很清楚,鄧長寧就是因為這樁命案才會找上沈氏,但沈氏會不會與這樁命案有關呢?
“兒媳聽說了。”沈雲綰絕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此刻她若回答不知才有問題。
“死者寇準,曾在鄧將軍帳下效力,鄧將軍視其為左膀右臂,可就在昨夜,寇準被人破膛破肚,慘死在莊子上。”
沈雲綰話音剛落,一道淒厲的聲音在殿內響起:“陛下明鑒,家父生前曾將寇準視為異性兄弟,小女也曾喚對方一聲‘寇叔叔’,不想此人卻是一個禽獸,害我鄧家滿門罹難,更是讓肅州百姓無辜枉死!”
鄧長寧聲聲泣血,語氣裏帶著一股滔天的恨意。
就連錢有福這個無關之人都聽得頭皮發麻。
他厲聲嗬斥:“放肆,陛下
麵前,豈容你插言?!你莫要忘了,你現在還是戴罪之身。”
“讓她說。”皇帝朝著鄧長寧投來一道威嚴的目光。
“那封血書是怎麽回事?”
“陛下,當初聽聞肅州陷落,小女帶著家臣連夜馳援,可惜仍是去晚了一步,鄧府已經滿目瘡痍,隻有長嫂還存著一口氣。這封血書就是小女的兄長在蒙冤前交給長嫂的,長嫂將血書縫在了身體裏,最後,才能順利交到小女手中。”
提到家人,鄧長寧悲痛欲絕,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
她聲音顫抖,帶著一絲哽咽:“小女仿照長嫂的做法,也將血書縫在了腹部,因此瞞過了搜查之人,太子妃娘娘也並不知曉。”
“小女隱身在清風庵中,心裏就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為父兄報仇,洗清他們身上的冤屈,讓真正的亂臣賊子無處藏身,遭受報應!”
皇帝眯了眯眼,嚴肅、凜冽的目光仿佛有著千鈞之重,悉數壓在鄧長寧的身上。
麵對這般森嚴無匹的氣勢,鄧長寧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暗自咬了一下舌尖,頭腦才又恢複了一絲清明。
“寇準是你殺的?”
皇帝雖然一副懷疑的語氣,但目光已經有了幾分篤定。
鄧長寧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陛下聖明燭照。雖然不是小女親自動手,卻是小女下達的命令。”
“小女早就懷疑寇準與家父之死有關,有了確鑿的證據後,小女便派遣了一個
女子去行刺他。寇準好色,所以死在了色字上。”
雖然這些話都是鄧長寧瞎編的,可她卻越說越溜,眉宇間籠罩著的那股殺氣更是揮之不散。
皇帝已經完全相信了。
“小女知道,寇準一死,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這也是小女現身的最佳時機。”
寇準的那個愛妾是衛星穹送給他的,衛星穹一定不敢承認,紫竹跟自己說過,隻要自己咬死了那愛妾是自己的手下,便是死無對證!
可笑的是,衛星穹為了毀滅與寇準暗中勾連的證據,嬌姨娘便是他派人所殺,並且還偽造成了自殺!
這也讓鄧長寧對太子妃的算無遺策敬佩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