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雞吊的高湯既香濃，又有著一股鮮甜的味道。
    衛星穹先燙了青菜，放進了沈雲綰麵前的盤子裏：“嚐嚐這個，我讓人剛摘的。”
    沈雲綰給麵子地吃了。
    她察覺到，就在方才，衛星穹一直緊繃著的狀態瞬間便鬆弛了下來。
    沈雲綰輕笑了一聲：“衛公子好像很緊張，和我吃飯讓你如坐針氈嗎？”
    衛星穹正在夾菜的手頓住了。
    片刻後，他失笑，眼底的苦澀卻是一閃而逝：“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或許我便是如此。”
    沈雲綰發現，她一開始在對衛星穹時就用錯了方法。
    她彎起唇，神情似笑非笑，一雙明眸卻是湧上一絲淡淡的好奇。
    “據我所知，衛公子在邊關可是風月場裏的常客，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沈雲綰以手支頤，唇畔的笑容便也染上了一絲冷意：“現在衛公子卻說，你對一個女子情根深種，我想,換了誰，恐怕也不會相信吧。”
    “你是因為這個才拒絕我嗎？”衛星穹從沈雲綰的神情變化裏看到了一絲希望。
    他曾經從未把女子當過一回事，所以才會逢場作戲，今日方知，當初的風流是多大的一樁罪過。
    衛星穹的心頭湧上了一股懊悔。
    他的視線將對麵的人鎖住，目光裏暗藏焦灼：“我承認，從前我是傳出一些不好的名聲，但我從未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就隻有你。”
    “那衛公子和鶯歌館內的青鸞姑娘又是怎麽一
    回事？”
    沈雲綰端起一旁的小碗，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碗中的銀耳湯。
    衛星穹的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他不知道鶯歌館有沒有暴露，還是說,這是沈雲綰的又一次試探。
    亦或，她隻以為青鸞是自己從前的一筆風流債。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聽說的，不過我來京城以後，和好友倒是四下逛過，鶯歌館也在其內。”
    衛星穹這番話聽起來倒是滴水不漏。
    “至於鶯歌館的那位青鸞姑娘，一手琵琶堪稱絕技。”
    “琵琶絕技？”沈雲綰緩緩放下了調羹。
    她淡笑：“本宮也學過幾年琵琶，可以和青鸞姑娘討教一二。衛公子，我的這點心願你可以達成吧？”
    沈雲綰已經查到了，鶯歌館背後的主人是齊若姝。
    但……
    會不會和眼前之人也有關係呢？
    衛星穹抬起眼，目光定定地注視著沈雲綰，眼底暗藏了一抹探究之意。
    然而，那雙明眸看似如琉璃珠一般清透，卻又像是幽深、靜謐的湖水，讓人難以捉摸。
    “你是想對外傳遞消息嗎？”
    “衛公子是在說笑嗎？我落在你手上，若是讓外人知道，哪怕你我之間清清白白，我也難以保住名節。我隻是對那位青鸞姑娘很感興趣罷了。隻要你不說，她又怎麽會知道我的身份呢？”
    沈雲綰眼底的目光微微轉冷：“這就是衛公子你所說的情之所鍾嗎？連我這點要求都辦不到。”
    紫竹將太子妃跟衛星穹的對話全都一
    字不漏地聽在耳中，憑借著主仆默契，已經猜到了太子妃的目的。
    她在一旁補刀：“衛公子，我們太子殿下對太子妃娘娘可是從來無有不應的。”
    衛星穹的神情轉為僵硬，自己哪裏比不上蕭夜珩！
    “好，你等著，我馬上去安排。”
    說完，放下因為燙菜而挽起的衣袖，大步出了門外。
    “你們把暖鍋撤了吧，我現在沒有胃口。”
    沈雲綰吩咐一旁的侍女。
    等到屋裏的外人都走幹淨了，紫竹附在沈雲綰耳畔小聲道：“娘娘，您是懷疑衛星穹跟齊若姝有勾結嗎？”
    “衛星穹的反應很是耐人尋味。”
    沈雲綰將衛星穹方才的神情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
    “蕭君衍是衛俊峰選中的傀儡，他獻給皇帝的丹藥一定是從衛俊峰的手中得到的。畢竟隻有巫族秘藥才能治好皇帝的不舉之症。但若是能讓女子懷孕，除非女方也服食了藥物……”
    “娘娘您是說，齊若姝的身孕有蹊蹺？”
    “沒錯，齊若姝想要懷孕，必須將自己調理成易孕的體質，這得長期服藥才能辦到。所以，是誰給齊若姝提供的補藥這就引人猜測了。”
    “齊若姝膽子這麽大嗎？一個宮妃，竟敢玩弄這些手段，若是讓陛下知道，一定饒不了她。”
    因為齊若姝的身孕，皇帝竟是將和齊若姝的相遇當成了天賜良緣。可若是讓皇帝知道齊若姝是耍弄心機才得來的孩子，以皇帝多疑，齊若姝最好的
    結果也是被打入冷宮、永不宣召，更大的可能便是白綾賜死。
    “富貴險中求，齊若姝野心勃勃，當初她可是連殿下都不屑一顧的。”
    沈雲綰想到齊若姝身上的種種違和之處，唇畔浮上一絲諷刺。
    人蠢不可怕，就怕蠢還自作聰明。
    春風得意樓是蕭夜珩暗中的產業，沈雲綰報了一堆菜名並不是要故意刁難衛星穹，她還沒有那麽無聊。
    那道“佛跳牆”便是沈雲綰給出的一個暗號，按照時間，佛跳牆也該送來了。
    因此，沈雲綰以手點唇，阻止了紫竹繼續問下去。
    她剛做完這個動作，便傳來腳步聲。
    衛星穹的身後跟著一串侍女。
    “你想吃的胭脂鵝脯、槽鴨掌、佛跳牆，我還另外買了天香樓的蘿卜糕、玉帶糕、芝麻燒餅、雲團豆腐，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衛星穹讓下人將食盒打開，一連二十幾道菜，瞬間便將整個桌子擺得滿滿當當。
    “佛跳牆要趁熱吃。”
    衛星穹拿起一隻碗，接著，揭開燉盅上的蓋子。
    “我想先嚐一下胭脂鵝脯。”沈雲綰瞟了一眼衛星穹的動作，舉起牙箸，便要自己去夾……
    衛星穹哪裏能讓沈雲綰動手，連忙放下燉盅的蓋子，另一隻手放下碗，換了牙箸，夾了一筷子的胭脂鵝脯，放到甜白瓷的菊花紋盤子內。
    “還想吃什麽？”
    “你不是說天香樓的蘿卜糕還不錯嗎？”
    沈雲綰不確定暗衛會不會借著佛跳牆來傳遞消息
    ，但萬一讓衛星穹發現什麽可就遭了。
    沈雲綰隻能先分散衛星穹的注意力，再想法子把衛星穹支開。
    “衛公子去請青鸞姑娘了嗎？”
    沈雲綰隻淺淺地咬了一口蘿卜糕便放下了牙箸。
    衛星穹原本暗含期待，希望她能看在自己的用心上有所展顏，但衛星穹很快便失望了。
    她對自己除了猜疑還是猜疑。
    “你想見青鸞，是真的要跟她切磋琵琶，還是別有目的。”衛星穹厭煩極了這種藏著、掖著的感覺，索性撕開了兩人之間的那層紗。
    “自然是切磋琵琶了。”
    沈雲綰淡淡一笑。
    “衛公子既然覺得我別有用心，不如說說，我有什麽目的？”
    “你總不可能是為了我跟青鸞爭風吃醋。你想知道些什麽？”衛星穹目光深深。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沈雲綰：“你若是說實話，也許，我會告訴你實情。”
    衛星穹的話，沈雲綰半個字都不信。
    她目光流轉，眼中似是秋霜一般的涼薄：“鶯歌館背後的主人是你吧？”
    “你借著鶯歌館為你在京城中搜羅消息，至於鶯歌館的花魁青鸞姑娘，我若沒有猜錯，她是你的屬下吧。”
    衛星穹啞然失笑。
    半晌，他唇畔的笑意才消失了：“你這是異想天開。我可以告訴你，鶯歌館的主人不是我。”
    既然不是你，那就隻是齊若姝。沈雲綰目光微垂，翩躚的長睫藏住了眼底的流光。
    衛星穹就隻回答了自己前一個問題。
    既然他沒有否認，說明青鸞便是為他所用。
    有意思。
    “那麽，當初衛公子頻頻前往鶯歌館，看來是對青鸞姑娘另眼相看。”
    “一個歡場女子，在大部分男子眼裏視同玩物，她還不值得我另眼相看。”
    衛星穹的真心頻繁被質疑，這讓他既酸澀又惱怒。
    “我說過，我眼裏就隻能看到你。”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衛公子的這份奢望注定要成空了。”
    沈雲綰的目光落在麵前的佛跳牆上。
    “不試試，又怎麽會知道結果呢？”
    衛星穹自認為沈雲綰已經盡在自己的掌控，等她跟隨自己去了邊關，早晚有一天會忘記京城內的一切。
    “衛公子，這佛跳牆甚是美味，你不嚐嚐嗎？”
    沈雲綰答非所問，說了一句讓衛星穹摸不著頭腦的話。
    衛星穹怔了怔。
    “紫竹，請衛公子喝吧。”
    沈雲綰已經在這盅佛跳牆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
    剛剛是她粗心，答案並非在燉盅之內，而是在燉盅外。
    祭紅瓷的蓮瓣滴珠燉盅上，描繪著鷓鴣和垂柳的圖案，上頭有兩行詩句，詞句平常，像是無名氏所作，卻是用來傳遞消息的暗語。
    沈雲綰方才差點就忽略過去了。
    衛星穹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頭，他沉默地從紫竹的手裏接過碗。
    這佛跳牆是春風得意樓的招牌菜之一，衛星穹卻像是舌頭失靈了一般，品不出任何滋味。
    然而，更讓衛星穹覺得糟心的還在後麵。
    “公子
    ，不好了，我們的山莊被人包圍了。”
    一個侍衛不經稟告便衝了進來，此時連規矩都忘了。
    “什麽！”衛星穹“騰”地站起身，接著，目光落在沈雲綰的身上。
    “是你？”
    他眼中有著濃重的懷疑，更多的還是迷惑。
    沈雲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往外界傳信了？！
    沈雲綰沒有回答，而是姿態閑適地品嚐著紫竹剛端給她的佛跳牆。
    “衛公子不嚐嚐嗎？雖然太子府的廚子廚藝甚佳，但這佛跳牆和胭脂鵝脯，還是外邊的食肆做得更好一些。”
    衛星穹此刻根本沒有品嚐美味的心情。
    沈雲綰越是氣定神閑，他就越是焦躁難安，偏偏，心頭的一腔怒火卻是無從發泄。
    “你就這麽討厭我嗎？”衛星穹的眼底有著受傷的神色，如同野獸發出的悲鳴。
    “我並不知道外邊的人是誰，衛公子還是先出去看看吧。”
    來營救自己的人已經到了，沈雲綰沒心情再跟衛星穹敷衍。自己還以為府裏的暗衛至少要在半夜才能查到自己的下落，不想他們的動作這樣快！
    自己回去後一定重重有賞。
    “公子，外頭的人在喊話，讓我們將太子妃交出來。”郭永珈和蔣忠也得到了消息，兩個人聯袂而來。
    看到衛星穹還杵在太子妃這裏，二人都是怒其不爭，都火燒眉毛了，公子怎麽還有閑情逸致談情說愛！
    “郭先生，蔣將軍，本宮久仰大名。”
    看到二人到來，沈雲綰撣了
    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這一瞬間，竟是反客為主。
    “太子妃好手段！”郭永珈深深地看著對麵的女子，自己都分不清是第幾回栽在一個女子手裏了。
    此女多智近妖，若是不除，將是日後的心腹大患。
    “郭先生過獎了，本宮比起衛大將軍可是多有不如，不僅將邊城經營的如痛經鐵桶一般，還把手伸到京城來了。”
    沈雲綰自然察覺到了郭永珈身上的殺意。
    可是那又怎麽樣，他難道還敢跟自己玉石俱焚嗎？！
    “太子妃說笑了，東翁對陛下忠心耿耿。”
    郭永珈淡淡道。
    “忠心耿耿？郭先生看本宮像是傻子嗎？爾等膽大包天，連本宮都敢劫持，眼裏哪還有大魏皇室？！爾等分明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
    沈雲綰聲音極冷，哪怕她是坐著的姿勢，另外三個人卻是站著，但她目光睥睨，神情冷傲，周身的氣勢竟是將對麵死死壓製住了，就連蔣忠這個久經沙場之人都無法掠其鋒芒。
    郭永珈暗想，或許這就是天生鳳命！鳳凰一出，百鳥臣服，這般奇女子，難怪公子會牽腸掛肚。
    可惜啊，他們卻是敵對的一方。
    “公子，外頭的人帶了火箭，若是我們不放人，頃刻之間，整個山莊就會化作一片火海，敵眾我寡，還請公子早做決斷！”
    郭永珈在言語交鋒上頭占不到便宜，索性轉移了話題。
    “那又如何？讓侍衛設法突圍。”衛星穹不甘心
    ，好不容易才把沈雲綰握在掌心，讓他就這麽把人放走，以後還會有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