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寅時三刻。
    寂靜無比的皇宮內，出現一道身影。
    姚廣雲一襲黑衣，自長寧寺一路疾馳而來，身為大魏女帝之帝師，自女帝登基後他便很少與自己這位天子學生見麵。
    一來是避嫌，二來是朝堂動蕩，他不希望自己幹擾到薑靈。
    可沒想到的是，如此深夜，薑靈竟讓自己火速入宮。
    他很清楚這位大魏女帝的性格，若不是大事，絕不可能如此。
    而姚廣雲大致也猜到了是什麽事情。
    改稻為桑！
    這是當今朝廷最為重要的事情之一。
    隻不過，對於改稻為桑，姚廣雲保持中立態度，國庫空虛，確確實實需要一筆銀子救火，但貿然的改稻為桑，很有可能會引發其他麻煩。
    但朝政之事，他已不想多管，再加上他也知道，薑靈視改稻為桑為救命稻草，即便出言阻止。
    恐怕也毫無作用，索性就沒有參合了。
    如此。
    養心殿外。
    隨著姚廣雲的到來，門外的太監立刻出聲。
    “先生，速速入殿。”
    太監出聲，讓人推開殿門，姚廣雲沒有遲疑，大步向前，直接走進大殿當中。
    “草民姚廣雲，叩見陛下。”
    待進入大殿，姚廣雲叩拜女帝，禮儀上沒有半點逾越。
    玉案之上，女帝薑靈立刻起身，望著自己這位老師，開口出言。
    “先生多禮，朕說過，先生見朕，無需行跪拜大禮。”
    薑靈開口，更是從龍椅上起身，朝著姚廣雲走去。
    “陛下，草民既無功名，也不入仕，隻是普普通通的大魏百姓，叩拜之禮不可缺少。”
    姚廣雲出聲，顯得格外嚴謹。
    麵對此景，熟知自己這位先生的性子，薑靈沒有多言，隻是直接開口。
    “先生，火速召你入宮，是有一件事情與先生商議，想問問先生意見。”
    薑靈說話間，將一道冊子交給對方。
    後者不囉嗦，展開策論認真觀看。
    這是改稻為桑的政策內容，設浙寧府為試點，沿襲兩江七府，由朝廷撥款，購買種子，給予百姓。
    姚廣雲看的格外認真，一個字都不敢錯漏，這可是大事，涉及到浙寧府上上下下幾千萬人口的大事。
    若有一絲怠慢，便要造就無數罪孽。
    大約半個時辰後。
    姚廣雲將策論合上，麵色平靜。
    “先生如何看待這件事情？”
    薑靈開口，詢問對方。
    “有利有弊，不好抉擇。”
    姚廣雲不假思索，可這個回答他早就想好了。
    “利在何處？弊在何處？”
    薑靈直截了當的詢問，沒有繞彎子。
    “改稻為桑，自然是造福一方百姓，種植桑葉，生產蠶絲，由各地紡織店，加工為綢緞。”
    “販賣西域諸國，賺取大量白銀，填補國庫，也能增加稅收。”
    “隻是弊端的話，貿然施行，是否會難以推行政策，此事還需陛下三思而行。”
    姚廣雲出聲，這個回答很工整，既沒有貶低政策的不好，但也沒有無腦誇讚，中立表態。
    “先生。”
    “朕自幼向您學習，也多少知道先生的性格。”
    “這番回答，隻怕不是先生的真心話吧。”
    薑靈麵色平靜。
    “回稟陛下，草民確實還有些言語未說，但不傷大雅。”
    “改稻為桑終究是好事，大魏也確確實實需要綢緞貿易，填補國庫之空虛。”
    姚廣雲倒不是真的不粘鍋，而是改稻為桑這件事情確確實實是好事啊。
    大魏王朝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什麽？不就是缺銀子嗎？
    改稻為桑就是給朝廷賺銀，縱然有些問題，可目的明確，有些犧牲也是必然的。
    自己又沒有什麽其他辦法，說多了風涼話，不是自找麻煩是什麽？
    “那請問先生，對朝廷而言，到底要不要改稻為桑？”
    薑靈出聲詢問，目光更是鎖定在姚廣雲身上。
    感受到薑靈的目光，姚廣雲有些沉默，但最終還是出聲：“要！不過需從長計議，不可貿然而行，至少等秋收之後，再去施行。”
    這是姚廣雲的回答。
    對於這個回答，薑靈很滿意，至少姚廣雲還是心係大魏安危。
    “先生，朕打算取消改稻為桑了。”
    殿內，薑靈緩緩回到龍椅上，說出這句讓姚廣雲驚愕之言。
    取消改稻為桑？
    要知道，自薑靈父親，仁宗皇帝時期，戶部就提出改稻為桑，若不是仁宗皇帝過早病逝。
    隻怕已經開始施行了。
    而薑靈繼位後，也著重關心改稻為桑，內閣六部為此事既是爭議又是出謀劃策。
    可以說改稻為桑之事，涉及國本，而且從頭到尾薑靈都給予支持態度。
    怎麽好端端改變了主意？
    “陛下，這是為何？”
    姚廣雲好奇問道。
    “改稻為桑之事，朕本意是造福百姓，為朝廷賺取白銀。”
    “可隨著朕這幾日夜夜思索，發現此事無論如何，都難以落實。”
    “當中涉及朝中兩黨之爭，先生應當有所察覺吧。”
    龍椅上，薑靈拿起一份奏折，隨意翻閱，她說話顯得漫不經心，可就是這一番話，讓姚廣雲閃過詫異。
    “陛下是擔心新政推廣，因朝中兩黨爭鬥，影響進展嗎？”
    姚廣雲低頭問道。
    “差不多。”
    薑靈給予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回答，這讓姚廣雲沉默下來了。
    大概安靜了一小會，薑靈主動打破寧靜。
    “先生，朕問你。”
    “若朝廷真改稻為桑，朝中官員會不會讓當地豪紳，大肆購買土地？”
    “又會不會為爭奪利益，官商勾結，強取豪奪？”
    “甚至為求完成政績，自毀水堤，洪淹田地，不顧百姓生死？”
    薑靈開口，將許守雲所說的幾個可能性全部說了出來。
    實際上，回來之後，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她完全相信許守雲所說的每一句話了。
    甚至她認為這些官員，會比許守雲說的還要恐怖。
    而今詢問姚廣雲，其目的也很簡單。
    她不知道自己這位老師，到底還是不是支持她的？值不值得自己信賴。
    “會。”
    “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麵對這個回答，姚廣雲沒有任何猶豫，同時他的目光當中也充滿著震撼。
    因為改稻為桑這個問題，他想過很多種不利的後果，總覺得會失敗，隻是他想不到失敗點在何處。
    如今隨著自己這位曾經的門生，當今的大魏女帝幾句反問。
    他徹底想通了。
    改稻為桑注定失敗的原因。
    不是政策的問題。
    而是朝堂之爭的問題。
    但讓他震撼的是，眼前這位臨危上陣的女帝，竟然能想到這個層麵上。
    這才登基幾個月啊。
    姚廣雲心中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