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喝藥了~”
    餘杭縣廨牢獄，一間陰暗牢房裏，趙莽睜開眼皮，隨即感覺到一陣陣火辣辣疼痛從下半身傳來，忍不住發出痛苦呻吟：
    “我的......屁股......”
    趙莽發現自己趴在一張破草席上，剛要掙紮起身，被一隻滿是老繭的厚實手掌摁住：“大郎莫動，你剛受了二十臀杖，雖說都是皮外傷，但也需要靜養一段時
    爹給你帶來藥膏，抹上便不疼了.....兒啊，且寬心住下，爹在外為你奔走求情，一定讓你從輕發落，早日還家......”
    趙莽費力扭過頭，終於看清楚蹲在麵前之人的樣
    一個四十來歲，皮膚皴黑粗糙，胡茬淩亂，裹著黑頭巾的男子，像個老實巴交的莊稼
    趙莽望著那雙滄桑卻充滿慈愛的眼睛，恍惚般喃喃道：“你是我爹？”
    男子雙目泛紅，手掌輕輕摩挲趙莽脊背，一個勁地低聲歎
    “嗬~”
    牢房角落傳來一聲冷笑，趙莽偏過頭，這才發現原來除了自己和剛剛“認識”的爹，還有兩個家夥蹲在牆根光線昏暗
    牢房外走來一人，皂衣襆頭，腰帶上挎著一串鑰匙，隔著木柵門小聲道：“趙保長，快些走吧，莫要讓小人難”
    被喚作趙保長的“爹”猶豫了下，放下藥碗，從挎在肩頭的褡褳裏取出一份麻線捆紮的紙包，對蹲在牆根腳的一人道：“這包外傷藥，可否請高郎君幫忙......”
    話未說完，那高郎君冷冷拒絕：“某向來不與‘落廂者’為伍！更何況，若非趙莽貪酒誤事，放跑賊囚，何至於連累我二人下獄？區區二十臀杖，依某看算是輕了！”
    趙保長滿臉苦笑，捧著紙包有些為
    一個弱弱的聲音在高郎君身邊響起：“趙叔放心，我來幫忙塗藥......”
    高郎君怒瞪他，那人縮縮脖子，小聲嘟噥：“鄉裏鄉親的，總不能見死不救......”
    趙保長忙感激道：“勞煩豐哥兒了！你放心，今後大郎若是再欺負你，我絕饒不了他！”
    那人幹笑了聲，慢吞吞站起身走了過來，是個圓滾滾的小胖
    牢吏又催促道：“時候不早了，趙保長快些走吧，要是讓龐都頭知道，小人可得跟著吃掛落！
    今時可不比往日，整個餘杭縣都是人家龐都頭說了算，那些個關中來的臭丘八，凶著哩，砍腦袋不帶眨眼的！
    唉~都是吃菜事魔鬧的~”
    牢吏是個嘴碎的，嘟嘟囔囔抱怨不
    趙保長喂趙莽喝下最後幾口藥汁，叮囑幾句安心養傷，莫要耍脾氣惹事的話，跟著牢吏走
    “叮哐”一聲，牢獄大門鎖閉，這座空蕩蕩的監牢陷入沉
    牢房裏陰暗、潮濕、悶熱，趙莽強忍心中煩躁，腦海裏放幻燈片般閃過無數畫
    他本是一個體院畢業兩年的待業青年，經曆多次找工作失意後，意興闌珊地回到老家縣城，無可避免地走上考編之
    想他小時候為了強身健體，和老家一位稱為三外公的遠方親戚練武，習得一身不算正統的八極拳，算是會些駁雜武術，上大學後還當上武術協會副會長，聚攏一幫好哥們成立八極拳社團，也算是學校裏小有名氣的人
    靠著這一份特長才藝，閑暇之餘拍拍視頻，兩年時間裏也成了全網粉絲量過十萬的十九線小網紅，在老家小有人
    也許是皇天不負，人生迎來轉機，考編上岸的同時，還接到第一份商單，報酬不多但能恰上
    那一晚，他一人飲酒醉，不知怎地睡在街邊電線杆下，又不知怎地，半夜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再一睜眼就成了屁股開花躺在牢房裏的趙
    幾個時辰的高熱、昏迷、掙紮，他逐漸適應這具年輕、健壯的身體，意識裏也多了些本不屬於他的東
    前世種種已不再重要，今生的他，是宋人趙
    “我還是我，可又不是我~”
    趙莽喟然長
    蹲在牆根腳的高郎君扭頭朝他看來，捧著藥包站在他身後的胖墩豐哥兒也愣住，他們所熟悉的趙莽，從不會說這樣的話，更不會唉聲歎
    “你要作甚？”趙莽半支起身子，扭頭盯著豐哥
    此刻他光腚朝天，行動受限，一個臉貌略顯猥瑣的胖子站在身後，眼睛不時朝他那血肉模糊的光腚瞟，這感覺......有些奇
    豐哥兒明顯對趙莽充滿畏懼，後退一步忙解釋道：“趙叔讓我幫你塗”
    趙莽遲疑了下，重新趴
    豐哥兒手忙腳亂地解開麻線，用搭在紙包裏的一小塊竹片，把漿糊般的黑藥膏，抹在趙莽血糊糊的屁股蛋
    他跪在地上，趴下身，塗抹得相當細致，就像大姑娘對鏡抹脂
    冰冰涼涼的感覺使得灼痛感消解不少，趙莽忍不住舒服地呻吟出
    “豐哥兒，多”趙莽發自真心
    胖墩愣住，瞪大眼睛看著他，好像第一次認
    高郎君嘲笑道：“趙家憨子也會言謝？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胖墩哆嗦了下，趕緊回過神繼續仔細抹
    趙莽望向高郎君：“兄弟貴姓？”
    高郎君臉色一變，謔地起身，捏緊雙拳道：“你少在這裝傻充愣戲弄某！二十杖而已，某就不信能把你打傻！”
    趙莽無奈道：“高燒幾日，以前的事有些記不清”
    “哼！~”高郎君扭過頭，明顯不
    胖墩抹完藥，湊到趙莽跟前，小心翼翼道：“莽哥兒，你當真不認識我們？”
    趙莽指著腦袋：“這玩意兒像被刀攪了一通，疼得厲害，瞧你二人眼熟，就是想不起”
    胖墩湊近仔細打量，還大著膽子扒拉他的眼皮，搗鼓好一陣子，若有所思道：“真像變了個人似的......”
    高郎君也用餘光偷瞟，見胖墩抱著趙莽腦袋一頓研究，趙莽一臉無所謂，任由擺布，心裏也泛起幾分嘀
    難不成，趙憨子挨了一頓板子，燒了幾天腦子，當真轉性了？
    以前這家夥可是條渾牛，蠻不講理又暴躁，三句話講不通就要上
    誰要是敢扒拉他的腦袋，早就被摁在地上一通毆
    胖墩終於確信趙莽轉了性子，鬆口氣，樂嗬嗬地道：“莽哥兒，我是錢豐，他是高進，可想起來？”
    趙莽含糊道：“有些印象”
    高進哼了哼靠著牆根盤腿坐下，趙莽打量他：“高兄弟是位玩骰子的高手？”
    高進冷冷道：“某不沾博戲，也從不進賭坊！”
    錢豐拍著胸脯道：“玩骰子，我會！”
    旋即泄了氣：“可惜這鬼地方也沒有啊~”
    趙莽晃晃腦袋，強行把腦海裏翻湧起的些許紛雜記憶驅散，又問道：“咱大宋朝如今是哪一位天子當政？”
    高進沒理會
    錢豐咽咽唾沫：“官家名諱，就算知道也不敢掛在嘴”
    “你知道？”
    錢豐挺起胸脯：“我四歲開蒙，十歲治經，研學十餘年，豈會連官家名諱都不知？”
    “說來聽聽，寫出來也”趙莽催促
    錢豐擼起袖口，用食指在地上就著灰土，一筆一劃寫了個歪歪扭扭的“佶”字，剛寫完就趕緊用手掌抹
    “趙佶？怪耳熟的~”趙莽嘟噥著，一時間想不起來，懊悔當年文化課沒好好
    錢豐嚇得連連擺手，連高進也忍不住翻白眼，趙憨子果然還是沒好全啊，官家名諱張口就
    “哪年哪月哪日？”趙莽又
    錢豐扒拉手指頭，小聲道：“宣和三年五月十”
    趙莽苦笑，還是無法確定所處的具體朝
    “你再說說，我三人怎會被關進大牢？”
    錢豐胖臉一下子皺成團，幽怨滿滿地道：“我三人奉赤岸口巡檢司寨，駐餘杭縣第一都龐都頭軍令，率餘杭縣弓手、宦塘鎮保丁，合力捉拿梁山賊
    押解回縣廨途中，因你半夜醉酒，致使賊人逃
    龐都頭大怒，責我三人連帶受
    你是主犯，處臀杖二十，不日解送杭州司寨，交兩浙路提點刑獄司問
    我二人處罰待議......”
    趙莽聽得一愣一愣，腦子裏一團迷霧，隱約有些印
    但“梁山賊寇”一詞讓他想到些什麽，支棱起身子，有些急迫地問道：“這梁山賊寇說的是......”
    高進接過話茬，冷冷道：“濟州鄆城縣人宋江，聚眾在梁山泊造兩月前，宋江賊軍在海州被時任知州張叔夜擊破，宋江率殘部歸降，卻依然有個別反賊負隅頑抗，不肯接受朝廷招
    梁山賊寇，說的就是這幫不識抬舉之徒！”
    錢豐小雞啄米般點頭，很是認同高進對梁山餘孽的評
    趙莽呆愣住，好一會才訥訥道：“那逃脫的賊人叫啥？”
    錢豐搶話道：“魯達！聽說有個諢號，叫花和尚！”
    趙莽嘴角扯了扯，渾身癱軟無力，爛泥似的趴在草席子
    魯達、宋江、梁山泊、趙佶......完犢子，跑到北宋末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