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塘鎮，趙家大
    昨日傍晚，趙莽和趙陀前腳剛回到鎮子，後腳就有一群土兵趕到錢氏莊
    宦塘鎮是一處山間盆地，宦塘河從中穿流而
    錢氏莊子就在小鎮西北麵鵝頭山，從山腳到山腰，有幾百間房屋，錢氏族人在此生活了上百
    站在趙家大院，正好可以遠眺鵝頭山上連片鱗櫛的錢氏莊
    昨夜，整片山莊火光衝天，不曉得燒掉多少間屋子，濃煙幾乎籠罩整個宦塘
    隱隱的，似有女人、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
    到了後半夜，山腳下甚至響起喊殺
    趙家名下五十餘佃戶，共計七十三名男丁，包括十幾歲的少年郎和六七十歲的老倌，昨夜全都聚集在趙家大
    他們有的扛鋤頭、耙子，有的提柴刀、鐮刀，在趙家敞院前的曬穀場坐了一夜，看西北麵鵝頭山上的大火燒了一
    那沉重的氣氛，讓趙莽喘不過
    雖說錢、趙兩家佃戶，平時為爭搶溝渠水源和山林柴禾、野物沒少鬧矛盾，抄家夥幹仗也不在少數，但終究屬於宦塘鎮內部矛
    錢氏是鎮裏唯一一等戶，家主錢文杞作為都保正，竟然被扣上運糧通賊的罪名，讓鎮上百姓難以置
    錢保正為人吝嗇，時常為幾升田租、幾隻雞鴨和佃戶們斤斤計較，每年收取的佃租也比趙家多兩三鬥，但要說他有膽量勾結賊寇，宦塘鎮百姓說什麽也不會相
    去年聖公方臘剛在睦州青溪縣打出名聲，隔著幾百裏遠，錢文杞就帶著錢豐和親族們躲到杭州去
    哪知方臘義軍攻克睦州治所建德縣後，分出一軍殺奔杭州而
    錢文杞聽到消息，又嚇得帶領族人繼續往北跑到秀州嘉
    別看錢保正平時對赤腳佃農們重拳出擊，真要讓他率領保丁抗擊賊寇，他跑的比誰都
    這樣愛惜小命的大地主，怎麽可能通賊？
    如今錢氏被巡檢司寨土兵抄了家，整個宦塘鎮，不論貧富，也不論有田的主戶和沒田的佃戶，無一人幸災樂
    反而，大夥都陷入惶恐不安、驚懼憂心當
    天知道，下一戶是誰？
    天破曉時，趙莽熬不住先去睡了，一覺睡到正
    回到家中第一晚，也是來到大宋朝的第二晚，他睡得無比香
    “爹，早”
    寬敞土院中，趙陀赤露上身，從井裏打水，拿瓢嘩嘩往身上
    趙莽也脫去短衫、袴子，隻穿一條兜襠布，舉起半桶水往頭頂澆
    涼絲絲的井水澆在身上，禁不住直哆
    趙陀取來胰子和皂豆，趙莽便很自然地把毛巾掛脖子上，蹲在井邊石坎，任由趙陀幫他洗頭
    父子倆話不多，但配合默
    對這副場麵，趙莽有種奇特的熟悉
    在過去的十幾年裏，腦袋時靈時不靈的趙憨子，就是如這般在老父親的照顧下長
    令趙莽驚喜的是，家裏還有馬尾細毛做的牙刷子，柳條枝葉、薑汁、青鹽做成的擦牙
    洗漱幹淨，趙莽渾身舒爽通
    趙陀拿布帕子幫他擦拭身上水漬，笑道：“你娘生前最愛幹淨，每次你從外邊玩耍回來，滾得滿身土，不管多晚都要洗刷幹淨才能睡覺，你倒舒服了，累得你娘夜裏還得漿洗衣衫......”
    趙莽遲疑了下，“爹，聽錢豐說，我娘也是錢氏族人？”
    趙陀擰幹布帕，歎口氣：“不錯，論起來，你娘和錢文杞是堂兄妹，錢老兒算是我舅兄，錢豐是你表”
    “那我娘......”趙莽欲言又止，搜遍記憶，也隻有些許殘存畫
    趙陀找來一件幹淨的無臂短褐衣、布褲、布鞋給趙莽換上，父子倆坐在堂屋大瓦房前，吃些白粥蒸餅填肚
    “你娘是錢氏偏房女，前麵還有兩個哥哥，可惜一個夭折，一個五歲時溺死在宦塘河......”趙陀望向遠方湛藍天空，陷入回
    “你姥姥受不了打擊，早早病逝，你姥爺意誌消沉，染了賭癮，敗光家底，從鵝頭山後山跳了下去......
    錢氏收回你姥爺名下所剩田產，族人們覺得你娘晦氣，等她長到十六歲時，想把她遠嫁衢
    你娘不肯，就一個人跑到杭州居養院做浣衣工......
    她二十歲那年，我從慶陽府回來，到杭州探望故人，沒想到遇見你娘......然後我們就回宦塘鎮，買田置業，安下家”
    趙陀黢黑麵龐滿是溫柔笑
    頓了頓，他輕歎口氣：“許是在居養院做工那幾年積勞成疾，自從生下你後，你娘身子一直不好，到了你六歲那年，終究還是去了......”
    受兩世記憶交融影響，趙莽心中感到一陣酸
    趙陀突然有些緊張地抓住趙莽胳膊：“大郎，自你入獄後，頭疼病可有發作過？”
    趙莽茫然搖
    “也不曾有衝動狂躁的時候？”趙陀又追
    趙莽仔細想想，還是搖
    “怪事~”
    趙陀苦笑，“也不知你記不記得，七歲那年，我帶你進山祭拜你娘，一不留神，你在山林裏跑丟，夜裏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等爹找到你時，你已經昏迷不醒，回來後染了癔症，時不時頭疼病發作，狂躁易怒，連我也難以接近......”
    趙莽拍拍腦門，齜牙咧嘴好像很痛苦的樣
    “罷了罷了，都是些舊事，不去想就好！”趙陀還以為兒子觸碰到那段記憶，引得頭疼病發作，趕緊勸
    趙莽晃晃腦袋：“我記不得了~”
    偷瞄一眼，見老父親滿臉關切，趙莽心裏暗暗歉
    自從那日在牢房裏醒來，除了屁股綻裂疼痛，他確實沒有其他不適感
    未免趙陀起疑，他隻能佯裝繼承了趙憨子頭疼病不時發作的毛
    趙莽很認真地道：“爹，自從那日昏迷醒來，我頭腦裏好像多了些東西，又少了些東西，但我知道，我不是憨子！”
    趙陀老懷安慰，握緊趙莽手掌：“我兒當然不是憨子！爹一直都知道！”
    趙莽咧嘴笑得很憨
    趙陀雙眼有些濕潤、模糊，他知道兒子當真長大了，腦袋開竅了，以前的趙莽，絕對不會有耐心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說
    “爹，錢家這事兒，我覺得有些古”
    “嗯，說說”
    趙莽道：“錢氏是本縣大戶、富戶，在州上也有些門路，完全沒有理由勾結賊寇！所謂義軍不就是劫富濟貧、殺官殺地主？像錢氏這樣的本地豪族躲都躲不及，哪裏敢主動接觸義軍？”
    趙陀欣慰笑了：“大郎說的不錯，錢氏絕對不可能運糧通賊！此事定有蹊蹺！”
    趙莽來了精神：“會不會是龐都頭想霸占錢氏財產，胡亂套個罪名，巧取豪奪？”
    心裏又補充了一句：“電視上都是這麽演”
    趙陀微微點頭：“這或許也是龐都頭目的之一，但我猜，龐都頭的胃口絕不止於此！”
    趙莽撓撓頭，想不出龐都頭抄了錢家，除霸占財產還想幹什
    趙陀歎道：“經曆方臘之亂，整個兩浙路亂糟糟，盜匪橫生，路、州、縣官府員額殘缺不齊，給了如龐都頭這般心懷鬼胎之人耍弄伎倆的機會，可憐兩浙百姓賦稅年年加重，日子苦不堪言啊~”
    趙莽也心情沉重，來到大宋不過兩日，就親身經曆、親眼見識到封建時代官僚、地主、平民各階層之間層層剝削壓
    趙陀這樣對底層勞苦百姓懷有悲憫之心的小地主，算是這個時代的一股清
    拿餘杭縣每年麵向主戶征繳的夏稅、秋稅算，夏稅征錢，從上等戶到下等戶，每畝繳納二十至四十文不
    秋稅征糧，以脫殼穀物算，從上等戶到下等戶，每畝征收八升到一鬥四升不
    餘杭縣佃戶每年交給主家的佃租，平均在每畝二十六文錢、一鬥二升糧左
    錢氏征繳的佃租還要浮漲一
    趙陀對名下佃戶十分寬待，每畝隻收錢二十文、八升糧，剛好抹平每年上繳縣廨的兩稅，有時甚至還要貼補一些，落到自家口袋裏的反而沒有多
    趙家的耕牛、農具、驢騾，租借給佃戶使用，收取的租賃錢也是整個餘杭縣最低
    當年趙陀來到杭州，身上帶了三百貫錢，與錢惠娘結緣後，用這三百貫錢在宦塘鎮買下一百多畝地，從此定
    漸漸的，趙陀善名遠播，鎮上不少四五等主戶人家為了少繳賦稅，自願把田地投獻到趙陀名下，成為趙家佃
    作為外來姓的趙家，十幾年時間成為宦塘鎮僅次於錢氏的第二大
    趙莽現在才知道，別看趙家大院裏有五間敞亮磚瓦房，五間土坯茅草房，老爹名下又有幾百畝
    可真正屬於趙家的田產，還是最初那一百多畝水
    以趙陀的厚道，也絕不會把鄉親們掛在他名下的田產真正占為己
    趙莽心裏有些小失望，原來自家也算不得什麽巨富豪紳，頂多是個富農階
    即便如此，趙家的財產也超過餘杭縣九成九的人
    想到昨夜那種情況下，鄉親們自發聚集到趙家，以趙陀為主心骨的場麵，趙莽又打心眼裏為老爹自
    這位樸實黢黑的老農，在他心裏變得光芒萬丈，讓他敬佩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