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蕭山縣西五十裏，趙莽牽馬走在官道
    這裏地處錢塘灣南海岸平原，後世也稱為寧紹平
    遼闊平原一望無際，一塊塊水稻田、海鹽田、麻田星羅棋
    桑樹、棗樹連片成蔭，溝渠經緯如
    往南十裏，便是浙東運河，西晉年間稱西興運河，連接杭州至上虞，再經餘姚江、慈溪、大浹江直通明州定海縣寧波鎮海區
    運河裏，船隻往來如梭，風帆如林，河道沿岸隱隱傳來拉纖吆喝
    一船船海鹽、石炭、生鐵、官瓷、稻穀、生絲各種大宗貨品，從這裏運往杭
    東南財賦從此地開始聚攏，源源不斷送往開
    那日逃離杭州，趙莽繞過西湖往南跑，一直跑到玉皇山，躲進山裏藏了兩
    確定沒有官軍追擊，趙莽才匆匆出山，走漁浦渡過錢塘江，沿蕭山縣官道一路南
    既然杭州城進不去，隻能趕往會稽山，去看看那地方究竟藏著什麽秘
    途徑蕭山縣時，城門口同樣張貼通緝告示，縣廨弓手和巡檢土兵盤查嚴密，戴氈笠、頭巾的，全都要摘下，仔細比對樣
    趙莽遠遠觀望，悄然離
    沿途在官道附近草市買些幹糧，夜裏就睡田埂、山丘、桑樹
    每日天一亮趕路，直到月明星稀才找地方歇
    幾日下來，趙莽消瘦一圈，倒也更顯精
    隻是滿臉青胡茬，一身布衫肮髒破爛，笠帽一戴，趙陀站在跟前隻怕也認不
    馬鞍褡褳裏的幹糧所剩無多，水囊也空空如也，趙莽站在路邊四處張望，見到半裏地外，一片桑林前，一杆幌子高高矗立，路旁幾間茅屋，像是家腳
    趙莽跨上馬奔
    “店家？店家？”
    喊了幾聲，一個腰間係抹布的年輕堂倌跑出草
    “哎喲~郎官裏邊請！您是要打火兒還是住店？”
    堂倌接過韁繩，招呼趙莽坐到草棚子
    趁趙莽打量這處野店四周，堂倌偷偷掀起蓋在馬屁股上的搭布，清楚看見左邊馬屁股有一行烙印，有兩個黑字：指揮
    堂倌一瞪眼，吞吞口
    他識字不多，這兩個字倒是認
    這是隻有軍馬才有的印
    堂倌一回頭，趙莽似笑非笑盯著
    “嘿嘿~原來是位軍爺！軍爺快請坐！”
    堂倌越發熱情，利索地拿抹布把方桌、長凳擦拭一
    破夏刀“哐”擱桌子上，堂倌渾身哆嗦了
    裝有沉甸甸銅錢的褡褳“嗵”一聲也擱在桌子上，堂倌瞪大眼，咧嘴笑容燦
    他頓時明白，麵前這位渾身髒兮兮、臭烘烘，比流民好不到哪去的軍爺，是位不差錢的主
    趙莽粗聲道：“有啥好吃的，給某家上齊活！”
    堂倌兩眼冒光：“得嘞！您稍待！”
    “可有酒？”趙莽一臉期待，趕路辛苦，喝點酒解解
    堂倌笑道：“有咧~自家釀的正宗山陰老酒！頂好喝！~”
    趙莽饞得直咽口水：“打些嚐嚐！~”
    堂倌瞟了眼褡褳，搓搓手一臉為難：“好叫軍爺曉得，近來越州釀酒務榷賣的酒曲漲價，所以俺家的酒也隻得跟著漲~”
    “你就說，多少？”
    堂倌伸出四根手指：“每升四十文！”
    趙莽迅速盤算，一升酒四十文，一鬥酒四百
    兩浙路平均米價，不過鬥米八十
    照此一算，這酒的確貴的離譜！
    “咋這麽貴？”趙莽哼了聲，手掌摁住刀鞘，“莫不是黑店？哄騙某家？”
    堂倌趕忙擺手，苦笑道：“軍爺這玩笑話可說不得！實在是釀酒務酒曲賣得貴，每斤多在八十文往上，說是朝廷要在河北用兵，正在籌措軍
    這年頭，像俺們這樣的人家都不容易，能安穩掙些辛苦錢就知足了！”
    趙莽瞟了眼小店西頭灶房，兩個農婦、兩個四五十歲的漢子朝這邊張望，看麵相老實巴
    見他望去，他們有些局促不安地賠著笑
    趙莽立時明白了，在這些鄉民眼裏，他一個騎馬帶刀的壯漢，才更像是過路的惡
    不是盜賊惡霸，就是橫行縣鄉的差
    反正看起來不像讀過書的樣子，大概率不是善
    “先來一升酒解解渴，其他的吃食盡管上！”
    趙莽拍拍褡褳，“放心，不差你錢！”
    “得嘞~爺您安坐，小的這就去打酒！”
    堂倌鬆口氣，抹布一甩肩頭，麻溜跑進灶
    趙莽聽見茅屋裏傳出竊竊說話聲，聲音裏透露一股慶幸、興
    這種偏遠小店，平時來吃飯的都是附近纖夫、農戶，偶爾會有旅人投宿，花費大多不高，店家掙些辛苦錢貼補家
    像趙莽這樣的闊綽客，一年到頭也難得遇見一
    店家又怕又喜歡，怕的是這些惡徒吃霸王
    運氣好遇見講道理的，倒也能小賺一
    要是遇見像趙莽這樣，乍一看一臉凶相，其實還算好說話的軍頭，足以讓堂倌一家謝天謝
    堂倌打了半土罐酒送來，土罐裏有木勺，拿勺舀酒盛入土
    “軍爺嚐嚐！”
    酒液呈淺橘紅色，聞起來比黃酒氣味稍淡，趙莽嘬了口，估摸有二十幾度，味道微酸，略帶甘
    “不錯不錯！”
    許是肚子裏酒蟲作祟，趙莽連幹三碗酒，抹抹嘴連聲道
    “軍爺海量啊！”
    堂倌滿臉驚歎，正要去催促灶房上菜，趙莽叫住
    “問你個事，此處距離會稽山還有多遠？”
    堂倌指著東南麵：“您順著運河再往前走，等看見一片湖泊，說明到了山陰縣城，那湖叫作鑒
    繞過鑒湖繼續往南，就到會稽山，從這走的話有七十裏”
    堂倌頓了頓：“軍爺也要到會稽山剿賊？”
    趙莽不動聲色，含糊道：“某奉命去公你怎麽知道會稽山有官軍在剿賊？”
    堂倌道：“那支河東軍就是從俺們這裏追去會稽山的，動靜鬧得挺大，鄉親們都知道！”
    “嗬嗬，你還知道些什麽？”
    堂倌隨口道：“倒也沒啥，隻知道是一夥方臘反賊躲進會稽山裏，占據爐峰寺院，與河東軍對峙......
    對了，昨日有一行人，也是向小人詢問會稽山怎麽走......”
    趙莽心中一突：“也是衙門裏的？”
    堂倌搖搖頭：“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衙門公人！”
    “仔細說說！”
    堂倌笑道：“一行四人，扮作貨郎挑夫，牽馬趕騾，車鬥裏藏有刀劍，鬼鬼祟祟，一看就不像好人！”
    趙莽笑道：“你又偷翻人家車鬥？”
    “嘿嘿~俺們實在被吃菜事魔禍害怕了，但凡有點異樣，都得跑縣裏報官！不得不小心！”
    趙莽追問：“還有何古怪之處？”
    堂倌仔細回想，一拍腦門：“對嘍，其中一個像是領頭的，瘦矮，嘴臉忒醜，像隻毛猴，同夥好像叫他‘道爺’？”
    趙莽用力捏了捏拳
    原來還有一夥方臘餘孽窩藏在會稽山裏！
    那麽這夥鬼祟之人，極有可能就是方毫派去聯絡同夥
    根據堂倌描述，十有八九是仇道人帶隊！
    算算腳程，他在杭州城耽誤了幾日，如果仇道人奉命去會稽山的話，這會兒正好趕在他前
    趙莽從褡褳裏摸出一把錢幣，二三十文左右，塞給堂倌：
    “弄些豆子、麩皮、稈草喂馬，再好好刷一收拾一間房，某吃完飯要睡一
    還有，找幾件合身衣衫，弄些水來，某洗個”
    堂倌捧著錢幣眉開眼笑：“軍爺隻管放心，小人保證伺候周到！”
    堂倌下去忙活，趙莽掏出破布團又看了
    會稽山中，杭州藏寶，宋江內
    方毫派仇道人趕往會稽山，和同夥取得聯絡，一定是為下一步動作做準
    隻有弄清楚這夥反賊餘孽真實目的，才能想辦法做出應
    店家送上滿滿一桌子菜，煮雞、蒸魚、烤鵪鶉，水芹、蕨菜、地耳燉了一大鍋，一盆子白米
    趙莽食指大動，一頓狼吞虎
    鄉村野店，沒有高超烹飪技巧，勝在食材新鮮，加之許久沒吃上一頓正經飯，趙莽覺得格外可
    第二日，天還未亮，趙莽起身趕
    臨走前，又塞了些錢給堂倌，三五十文左右，喜得堂倌連連作揖感謝，衝他說了一大通吉利
    趙莽很高興，也很得意，當個壕氣衝天的大撒幣果然痛
    反正是“借”來的錢，花起來毫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