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前，戰鬥宣告結
    史軍率領百餘人駐守禪寺，繼續搜捕四處藏匿的散落賊
    個別漏網之魚，躲過官軍圍剿，穿過林子逃下山去，沒能跑出太遠，就被值守在大禹陵各處要道的騎軍捉
    折可存手裏隻有百餘匹戰馬，組成兩個大隊的騎軍兵力，在戰鬥打響前調離山坳，按計劃分守各
    一番周密安排，幾乎將會稽山賊軍全
    營中，趙莽洗漱幹淨，換了身衣衫，朝主將大帳走
    一路上，不時有河東軍將士同他打招呼，不論認不認識，都對他笑臉相
    趙莽也嬉笑著一一回
    在軍中，普通行伍者相處沒太多講究，有本事、有幾分情義、有膽量，很快就能和軍士們打成一
    也有人性子悶，不善言談，也不要緊，隻要上到戰場，表現令人信服，別人照樣敬你三
    這一次攻打爐峰禪寺，趙莽、史軍十人作為營救小分隊，不論爬陡崖還是最後時刻混戰肉搏，趙莽表現實在亮
    作為行伍新人，又是初臨戰陣，就能做到首戰告捷圓滿完成任務，委實不簡
    這群心眼實在的河東軍子弟，打心眼裏喜歡趙莽，甚至有軍漢嚷嚷著問他，啥時候正式入籍，趙莽笑嘻嘻地糊弄過
    掀開帳簾，隻有趙子偁一人，趙莽立時垮下臉，重重哼了
    這家夥坐在帳中，裹緊羊皮褥子，捧一碗熱茶正在發呆，聽到響動，扭頭見是趙莽，急忙放下碗站起
    趙莽大踏步走近，趙子偁臉色唰地變白，連連往後退，褥子拖地絆腳，噗通跌了跤，茶水撒潑一
    趙莽瞥他一眼，哼了哼，自顧自在馬紮坐下，從篾筐裏抓起一隻蒸餅大口撕
    趙子偁慌忙爬起身，站在那有些手足無
    “怎麽，你很怕我？”趙莽冷不丁出
    趙子偁渾身一哆嗦，連忙躬身作揖：“某....某從未見過，如壯....壯士般神勇之人，故而....故而心神緊張......”
    趙莽“嘭”地拍桌，呼哧起身，大步走到他麵前，惡狠狠盯著他：“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咋咋呼呼，不聽安排，差點丟了小命！
    你丟小命也就算了，連累我任務失敗，咋辦？
    我可是當著折將軍麵，拍胸脯保證把你救出來！
    你被一刀砍了，豈不害得我成了言而無信之輩？
    我的臉麵往哪放？今後還怎麽和人家稱兄道弟？”
    趙莽圍著他罵罵咧咧走了一
    趙子偁滿臉愧色，連連作揖：“壯士息怒，某被囚多日，突見官軍，心中歡喜難捺，一時沒有領悟壯士意圖，驚動賊軍，實在慚愧......”
    趙莽哼了哼，還要教訓他兩句，折可存掀開帳簾步入，笑道：“趙縣丞一個讀書人，哪裏遇到過這種陣仗，你就莫要責怪他了！”
    “折兄！”趙莽抱拳，瞪了眼趙子偁，悻悻坐
    “趙縣丞也請”折可存客氣
    趙子偁小心翼翼看了眼趙莽，挪動馬紮靠近折可存些，才敢坐
    “我都聽史軍說了，你小子不錯，沒給你爹丟人！”
    折可存嚼著蒸餅，嘴裏含糊不清，“打算啥時候正式應募入籍？就跟著哥哥我幹，咋樣？”
    趙莽搓搓手掌：“我想入伍效用兵！”
    “效用兵？”折可存皺了下眉頭，“一定是聽史軍那廝吹噓的！”
    趙莽聽出幾分言外之意，忙問道：“你的意思，效用兵沒那麽好？”
    折可存笑道：“不，效用兵征募要求遠超普通禁軍，軍俸、遷轉、年資各方麵待遇在軍中都是第一等！”
    趙莽嘿嘿道：“你招我做效用兵，我就跟你幹！”
    折可存失笑道：“我這處小廟，可沒有征募效用兵的資格！
    簡單說，效用兵起源於神宗熙寧年
    一開始，隻在河東、鄜延、秦鳳、環慶、熙河五路建製，用以揀選軍中精銳，儲備將校級武官，專以應付北麵戰
    如今，就連駐守東京的一些不係將禁軍，也開始自行招募效用兵，你可知為何？”
    趙莽琢磨了會：“拿到效用兵編製，升官發財更容易些？”
    “哈哈~算你小子腦瓜轉得快！”
    折可存投去讚賞眼神，旋即歎口氣：“如今，效用兵多少有些變味，高官顯貴、富商巨賈家的子弟、門客，一些科舉不第的士子，都把這條路當成入仕捷
    單從待遇說，效用兵的確不錯，畢竟名額有
    例如河東、鄜延兩路，不定期招募，每批也就三四百人，而且隻有一路帥臣、一軍統製才有資格批準入籍，最後還要報樞密院和吏部審核、造
    隻是，也別期望太高，日後遷轉、升職不光靠功績，也得看你背後靠山是哪一”
    折可存低笑道：“兩個效用兵，一個自己應募入籍，一個是軍統製推薦，考察後入籍，你覺得哪一個更有前途？”
    趙莽撇撇嘴，悻悻嘀咕：“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
    一直沉默不語，像個透明人的趙子偁，突然站起身慷慨激昂道：“國家改革典章製度，若能全力貫徹執行，必將大利天下！
    可惜，既得利者百般阻撓，層層官吏陽奉陰違，把國家改製舉措，變成為己謀私之手段，可恨！可歎！可悲！”
    趙莽、折可存驚訝地看著
    趙子偁回過神，黑臉微紅，訕訕坐下，繼續做透明
    折可存笑道：“趙縣丞不愧是太學優等上舍生，這番總結一針見血！”
    趙子偁僵硬地笑笑，拱拱手小聲道了句見
    趙莽摳摳下巴青胡茬，“這麽說，效用兵噱頭大過實際，也沒啥大不”
    折可存道：“如果有效用兵的身份，再遇上賞識你、願意提拔你的上司，前途當然比一般行伍者光明！
    你別看我，哥哥我沒資格招收效用
    你想找靠山，最起碼得是軍級指揮使、副統製，在地方的話，得是一路兵馬鈐轄、總管之類，專管本路兵馬的武
    當然，若是一路帥守、三衙主官、樞密院執政，靠上這些高官的話，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趙莽撓撓頭，苦笑：“罷了，且容我再想陳箍桶可抓到？”
    “跳崖死了，我命人收殮屍體，過兩日拉回杭州交”
    折可存隨口道，“方毫的計劃，俞道安大致交代清
    五日後，他們會突圍下山，然後逃往蕭山以東四十裏，一處名叫靖海村的小地
    酉正前那裏會停泊一艘海船，到時候雙方在船上匯合，再走海路去明州大小謝”
    明州便是後世寧波，大小謝山就是舟山群島一
    方毫一夥是想逃往海外，借助海島藏匿行
    趙莽瞥了眼趙子偁，低聲道：“俞道安可說了有關杭州藏寶的消息？”
    折可存搖搖頭，“未提半個字！”
    趙莽訝然道：“難道，方毫的計劃，陳箍桶、俞道安也不是完全知曉？”
    折可存冷笑道：“極有可能！摩尼教妖人，本就窮凶極惡，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相互出賣更是家常便飯，毫無信義可言！”
    趙莽擰眉思索片刻，“還是要盡快通知杭州，以防不測！”
    折可存道：“明日一早，你先趕回杭州報訊，我統率本部兵馬先行趕赴蕭山，等候張苑張帥守、楊可世楊鈐轄下一步命令！”
    透明人趙子偁突然開口道：“事關剿滅方臘餘孽，折將軍最好還是先請示劉光世將”
    折可存一拍腦門，連連拱手：“多謝趙縣丞提醒！”
    趙子偁笑了笑，又迅速恢複眼觀鼻、鼻觀心的雕塑狀
    趙莽一臉迷
    折可存解釋道：“我雖然不是劉光世部下，但此前南下時，我部劃撥到東路軍轄製，劉光世兼任副統製，有權節製我
    如今，方臘還在東京受審，東西二路軍建製尚在，照規矩，我部一切行動須得先上報劉光”
    折可存想了想，“我寫兩份軍報，你帶去杭州，先找劉光世麾下部將韓世忠，請他帶你去見劉光世，上呈軍
    然後，你再請韓世忠，把第二份軍報上呈楊可世楊鈐”
    “韓世忠！？”趙莽驚呼一
    “怎麽，你認識？”
    趙莽搖搖頭，咽咽唾
    難道真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抗金名將？
    折可存笑道：“你聽過他的名號也不奇怪，幫源洞一役，他親率銳卒突襲敵軍身後，生擒方臘侄兒方肥，名聲震動兩
    韓五郎是位英雄，值得深交，若有機會，你不妨多與他親近親
    對了，他就是效用兵出身，正式軍號為‘延安府敢勇’！
    從軍十六年，立功無數，而今才當上部將，武官階為進義副
    他效用兵的經曆，你可以參考參”
    趙莽好奇道：“進義副尉是幾品官？”
    趙子偁偷偷瞥了眼趙莽，似乎想笑又不太
    折可存搖搖頭：“無品！”
    趙莽瞪眼：“連品級都沒有？！”
    折可存翻著白眼道：“大宋武官階，共有六十資序，從九品以上共有五十二進義副尉位列第五十六級，當然沒品！
    哥哥我，依仗家世入伍，混到現在，也不過是從八品秉義郎！”
    趙莽瞠目結舌，一顆心拔涼拔
    韓世忠，一代猛人，入伍十六年，大小戰功無數，還隻是個空有軍職，有品階卻無品級的武官！
    雖說按照大宋官製，官階與實際任職分開，但官階關係到收入待遇，一定程度也影響任職上
    韓世忠混了十六年，尚且職低位卑，折可存累世將門之家，而今也不過從八品！
    趙莽扶額苦歎，仿佛預感到前途之黑暗、渺
    折可存語重心長：“所以說，遇見一位賞識你、重用你、提拔你的朝廷重臣，比當效用兵更重要！
    你要記住，我大宋以文製武，真正的核心權力，永遠來自於朝廷！”
    趙莽強自一笑：“多謝折兄提點！”
    又敘談片刻，趙莽自去歇
    他走後，趙子偁神情明顯放鬆，整個人完全不像之前緊
    折可存笑道：“趙縣丞見諒，我這兄弟少年氣性，得罪之處多多包涵！”
    趙子偁忙道：“折將軍言重了，趙郎君於我有救命之恩，該道謝之人是我才對！”
    頓了頓，趙子偁道：“這位趙莽趙郎君的家世事跡，折將軍可否與我說說？”
    折可存有些意外：“趙縣丞感興趣？”
    趙子偁誠懇道：“對他頗為好奇，想多些了解......”
    話癆子折可存不怕說話，就怕沒話
    當即，折可存清清嗓，“這趙家爺倆的故事，說來可就長了......”
    趙子偁安靜聆聽，目瞳深處漸漸湧起異樣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