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美麗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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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堯正色道:“我隻是覺得,用思想罪審判別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我卻對你們說:凡注視婦女,有意貪戀她的,他已在心裏jy了她。瑪竇福音5章28。”鬱璐穎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你們中間誰沒有罪,先向她投石罷!”肖堯熟練地調動了她舅舅昨天說的經文進行反擊:“不隻是姚老師,就算是你,是我,或者任何一個人,被這樣強迫去公開懺悔,都沒有人能經受得住吧?誰敢說自己毫無瑕疵呢?”
    鬱璐穎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垂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鞋尖走路:“肖堯,你是對的。用佛家的話來說,你有慧根。”
    “哈?”肖堯受寵若驚。
    二人來到“戰爭影都”的門口,肖堯搶先一步掀開了門簾,走進去,然後一直挑著門簾,等著鬱璐穎走進來,這才放下。..
    “誰教你的?”鬱璐穎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冷不丁地來了這麽一句。
    “啊?”肖堯一怔,隨即明白了鬱璐穎所指。
    “你好,現在都有什麽片子?”鬱璐穎走到戰爭影都的櫃台前,抬頭看排片表。
    “有。
    二人相視一笑,沒有再多作解釋,便兌換好了票。
    “咱倆還是那樣默契啊。”去買爆米花的時候,肖堯說了這麽一句。
    不出所料,鬱璐穎沒有傲嬌,沒有吐槽,隻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還是有點不大習慣啊。
    肖堯去買爆米花和百事可樂紙杯的時候,鬱璐穎沒有搶著去買單。
    “真煩,都不賣可口可樂。”
    “好來,喝個可樂而已,搞得跟品紅酒一樣。”
    “你還別看不起可樂……”
    二人檢票進了場,找到位置坐下。
    也不知道是這電影太冷門還是時間段不對,放映廳裏的人不是很多。
    肖堯把爆米花桶放在座位中間的扶手上。
    “我還是第一次和女生一起看電影。”肖堯隨口說。
    “我也是。”
    “?”
    “和男生。”鬱璐穎解釋道。
    “噢。”
    電影還沒有開場,肖堯側頭看了一眼鬱璐穎,心底頗有一絲微妙的感覺。
    鬱璐穎也側過頭看向他:“你在想什麽?”
    “呃……其實我很少看電影……到電影院來看電影。明明在電視電腦上都能看呀……不知道為什麽要花幾十塊錢來電影院。”
    “……”
    “小學初中去影劇院看了幾次電影,都是學校組織的。來魔都以後,也就寒假的時候學校發兌換券去過幾次……”肖堯忽然覺得很蠢,又閉上了嘴巴。
    鬱璐穎卻噗嗤笑了一聲。
    電影開始後,肖堯意外地發現這部電影實在是……太難看了。
    這根本不是什麽本土言情電影,而是一部家庭倫理文藝片。
    片名叫《美麗魔都》,其實既不“美麗”,也不“魔都”——裏麵的演員都操著來自五湖四海的口音,強行學著魔都口音普通話,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馬遠征還真是演家暴男專業戶啊,啊?”肖堯小聲評論道。
    “嗯。”鬱璐穎目視前方,身體緊繃。
    她明明可以放鬆地仰靠在座位上,卻坐得好像在課堂上一樣。
    銀幕的反光把她的倆,映成陰鬱的青白。
    肖堯捏起一小把爆米花,攤開手掌伸過去,
    鬱璐穎小鳥般側頭一啜,吸一粒爆米花進嘴裏吃掉,然後再側頭一啜……
    ???????
    肖堯有些迷惑。
    感受著嘴唇輕觸掌心的濡濕,他的舌頭上除了有爆米花的甜香,還能品嚐到自己掌心鹹鹹的汗味。
    你為什麽這麽熟練啊?!
    ……
    電影裏,那個單親媽媽從自己上大學的寶貝女兒褲袋裏翻出兩個避孕套。
    “操蛋。”肖堯點評道。
    “啪!”奶奶伸手給小姑娘來了一耳光,肖堯下意識臉一抽。
    他伸手去拿爆米花,卻摸到了一個軟軟的,涼涼的小東西。
    佯裝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肖堯看了一眼爆米花桶,一隻小手正拿著爆米花離開。
    肖堯捕捉到一聲若有若無的抽泣,兩道液體奪眶而出,伸手卻什麽也沒摸到。他循聲望去,見到一顆清淚劃過,照亮了鬱璐穎臉頰上幾處淺淺的痘痕,落入嘴角的淺灣。緊接著是兩顆三顆更多,淚水匯成涓流。
    “怎麽啦怎麽啦?”肖堯慌了陣腳。
    “沒事,看電影別說話。”鬱璐穎抹了一把自己的臉。
    肖堯不明白這個電影到底哪裏感人了,隻覺得越看越無聊。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沒睡好。
    往後一靠,眼睛一閉,放任自己的意識下沉。
    ……
    ……
    “後麵沒有那個什麽彩蛋了!”肖堯聽到有一個女聲吆喝道。他睜眼一看,放映廳裏已是燈火輝煌。
    喊話的人是清潔的阿姨,自己的頭卻枕在鬱璐穎的左肩上。
    他像彈簧一樣,整個人竄了起來,鬱璐穎也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臉紅撲撲的。
    “對不起,我不是……”
    “走吧。”鬱璐穎輕聲道。
    隨著稀疏的人流往外走,少女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走在前麵。
    “這電影還行吧?”肖堯口不擇言地沒話找話。
    “是你睡得還行吧?”鬱璐穎抿嘴笑道。
    “嗯,不錯。”肖堯尬笑道。
    “我覺得這電影三觀挺不正的,”鬱璐穎說:“那馬遠征出去打麻將賭錢還威脅要打他老婆,他們家的人還都說是他老婆不好,連他那個從美國回來的妹妹也這麽說。”
    “我看這一家子都是被諷刺的對象吧,還什麽美麗魔都……”肖堯把重音落在了“美麗”兩個字上:“對了,你剛才哭什麽,有什麽感人的嗎?”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戰爭影都”的門口。
    進來的時候還是晴朗的天,此時竟已下起了雨。不同於讓人望而卻步的夏日急雨,眼前細細的雨絲在夜幕中織成輕柔棉密的雨幕,又安靜地落在地上,看不出什麽痕跡,給人不必要打傘的錯覺,但如果貿然闖入,不消片刻便會知曉它的威能。
    “我能理解那位母親的心情,”鬱璐穎伸手去觸碰雨簾,肖堯隻覺得指尖一片清涼濕潤:“她說,女兒是她活著唯一的指望了。我都沒辦法想象,她在女兒的褲袋裏發現那個東西以後,該怎麽麵對接下來的人生……”
    “是啊……”肖堯想到了那天在“水木年滑”找沈婕的時候,阿飛丟過來的payboy他事後反應過來那是什麽東西了)。
    為什麽沈婕的朋友圈子,會和那種隨身帶著“那種東西”的人有交集?
    “所以,我理解媽媽對我的緊張。”鬱璐穎悲傷地笑著:“但是,媽媽應該對我有更多信心才對。她不應該這麽不相信我。”
    “……”肖堯不知如何接話,隻是靜靜聽著。
    “肖堯,你是對的。”大約一分鍾的沉默後,少女冷不丁地說:“你是有智慧的人。”
    “啥?”肖堯有點受寵若驚:“太抬舉我了吧。”
    “我在說姚老師的事情。其實,他也很苦悶吧?他本來也是個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其實在鏡子裏麵那個學校裏麵的經曆……姚老師的理念,也多多少少改變了我的想法。那就是關於自由的表達。”鬱璐穎仰頭看著肖堯:“我主動約你出來,還是當著大家的麵,你一定很驚訝吧?”
    肖堯沒有說話,隻是重重點頭。
    “因為,我也要掙脫媽媽的束縛,突破一下自己,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自由自在地做我想做的事情。”鬱璐穎好像下定什麽決心一番,如此說道。
    “這樣……”肖堯有一些不好的預感——實際上,應該說是好的預感——這讓他的心髒砰砰直跳起來。
    “其實我在親子教育中心的時候,真的很開心,”鬱璐穎低下頭:“你和沈婕打過來的時候,一開始我是真的很不願意,很不願意醒過來……”
    “對不起……”肖堯抱歉地說。
    要不是從不做家務的沈大小姐打碎了盤子……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先前我一直躲著你的原因,你應該也知道個大概了。”鬱璐穎強逼自己抬頭看著肖堯的臉:“爸爸終究是離開了,這個事實與其否認,不如去麵對。
    “我應該陪在媽媽身邊,但我不想再跟著她的指揮棒走了。
    “因為那樣的話,會失去其他重要的人啊。”
    “我……”肖堯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當我知道你和沈婕在一起以後,我的心裏是難過的。”鬱璐穎強行笑了一下:“我知道我沒有資格難過,我知道是我推開了你,你真的離開了我又心裏不舒服,這樣很bi……嗚。”
    肖堯伸手捏住了自己的上下嘴唇:“我不允許你那樣說自己。”然後鬆開:“好了,你繼續。”
    “後來,我知道你和沈婕分開以後,我知道你心裏應該挺難過的,但是我……我心裏竟然有點高興,我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己……”鬱璐穎真的支撐不住了,垂下頭又去看自己的鞋尖。
    “分開?是誰告訴你的?”肖堯很意外。
    “不告訴你。”她閉上眼睛,身體繃得很緊。
    是歐陽千千或者小熊吧,還能有誰?總不會是沈婕自己吧?
    “我不想問你昨天晚上跟誰打電話打到耳朵發燙,也不想問你打完電話又抱了誰。”鬱璐穎一口氣地說出來:“我……覺得我能夠約你出來,能當麵跟你說這些話,我......我已經不能做得再多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吧!”
    肖堯知道,對鬱璐穎來說,說出這些話已經用完了全部的勇氣,確實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他當然也明白,她所說的這些話的分量。
    自己夢寐以求,苦苦追求了快一年的女生,就這樣,站在麵前,主動對他告白了。
    他隻需要伸手去抱住她,這就是故事的開始了。
    肖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下次見,孩她爹。”那晚沈婕上出租車的時候,對他說的話,忽然回閃在眼前。
    肖堯縮回了手。
    “yes,ido。”這是自己盤腿坐在床上的時候,對沈婕說過的話。
    “沈婕,我喜歡你。”
    “肖堯,我們還是慢慢來……好嗎?”
    “謝謝你給我送媽來。”
    無數紛雜的言語紛至遝來,把他的腦袋攪得一團糟。
    鬱璐穎猛地睜開眼睛,再次抬頭瞪著他。
    肖堯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挨了一記重錘。
    “鬱璐穎,我——”他艱難地開口了。
    還沒等他把“和沈婕前天晚上已經正式確定關係了”這句話說出口,電影院門外卻響起了一陣尖利的摩托鳴笛。
    “鬱璐穎!”
    鬱麗華穿著雨披,坐在她的輕型摩托車上,兩腳撐地,衝這邊看著。
    肖堯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看不清鬱麗華臉上的表情,隻看見那條被車頭遠光燈照亮的雨簾,特別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