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膚色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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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來的我到底遭遇了什麽,怎麽會喜歡上你這樣的人哦……”沈婕溫柔地笑著,捏了一把肖堯的臉蛋。
    “痛。”
    接下來,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沈婕,你沒什麽想和我說的嗎?”肖堯期待地問:“說點什麽?”
    “嗯……”沈婕認真思考了一下:“想到了。”
    “嗯?”
    “就算我是全世界的女王,你也會是我一個人的國王。”沈婕說著,吃吃地笑了起來。
    肖堯感覺心髒開始不安分地躍動起來,人也開始充血。
    “對了,你今天叫我去學校接你放學,不是開玩笑的了?”沈婕忽然又想起了什麽。
    “嗯……說說而已,別在……”
    “老公,我明天去接你放學。”沈婕宣布道。
    “額……”
    這應該是沈婕第二次這麽叫他,而且第一次還多少帶著諷刺。
    “你剛才叫我什麽?”肖堯確認道。
    “沒有第二遍。”沈婕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要洗澡了。”
    “還去昨天那家嗎?”肖堯如此問道,卻見沈婕從床底下拉出了那個塑料澡盆。
    “哪有錢天天住店啊,再說也不幹淨。”沈婕坐在肖堯的床沿上,用手把腳上的黑襪子給扒拉了下來:“後麵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委屈你了,”肖堯有些愧疚,從皂片間給她拿來一件沒怎麽用過的毛巾:“明天你還是別來接我了,萬一張正凱也來學校門口堵我呢?”
    “說的也是啊,要不我送你上學好了。”沈婕把兩隻團成一團的襪子扔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落在沙發上。
    “也行……吧,”肖堯想了想,沒再客氣,走到沙發邊上,把那雙襪子拾起來,翻正,丟進髒衣簍:“老婆你看,這是我房間裏的髒衣簍,換下來的衣服不要亂丟,全部放在這裏我好一起洗。”
    “好~”沈婕說:“你家連個洗衣機都沒有,怎麽洗衣服啊?要不我們買一台吧?”
    “別鬧,”肖堯檢視著髒衣簍裏的堆積狀況:“買了洗衣機放哪?擱床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婕又開始了她的最終狂笑。
    “大件呢,多堆一點,可以送去幹洗房,”肖堯自顧自地說道:“內褲襪子這種呢,用手搓一搓,手洗就好了。”
    “你也沒沈天韻說的那麽生活不能自理嘛,”沈婕止住了笑:“她可跟我把你一頓埋汰。”
    大概比你強點有限吧,大小姐——肖堯心道。
    “奶奶在的時候,其實我也不太管這些,不過衣服亂丟還是會挨罵,”肖堯承認道:“現在她走了,咱倆住在一起,事情總得有人做,我還能指望你來伺候我嗎?”
    “嗯……”
    “要是一起在狗窟裏打滾,還不知道要被沈天韻怎麽念叨呢。雖然大家年齡都差不多,還是要拿出做長輩的樣子來……”
    “肖堯我感覺你最近,一下子就長大了好多。”沈婕誇獎道。
    “就其實也還好啦,我真的也蠻懶的,”肖堯被表揚了,覺得很開心:“我準備每次多屯一點,一起洗。不過我真的沒空每天搞大掃除,你放假不上學,在家裏能弄就弄弄,不想弄就算了……”
    “可能,這方麵,暫時不太指望的上我,”沈婕想了想:“不然我們在這邊也請個鍾點工阿姨?”
    “你自己決定吧,大小姐,”肖堯不置可否:“你不是剛還說,後麵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嗎?”
    “嗯……我再想想啦,請鍾點工其實花不了多少錢,又不是雇菲傭。”沈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不是說我要洗澡了嗎,你一直在這轉悠什麽?”
    “你洗你的啊,我在這礙著你什麽事兒?好了好了,別踢,我走,我走了……”
    ……
    ……
    沈婕洗澡的時候,肖堯坐在因為沒開燈而黑暗一片的皂片間內。
    他坐在小板凳上,聽著裏麵嘩嘩的水聲,有些心安,有些高興,有些失落,又有些感慨。
    讓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在這裏湊合,想想很有點過意不去。
    但是,目前的自己也實在沒有什麽辦法改善衛浴條件。
    “書捧在手心裏,就像女人用自己的澡盆洗澡一樣安心。”
    ……
    肖堯快要睡著的時候,自己臥室的門栓“啪”一下打開了。
    “我進來啦?”推門之前,肖堯確認了一聲。
    “進來吧。”
    屋內還熱氣蒸騰的,沈婕已經換上了她的白色真絲睡衣,對著一麵小鏡子往臉上抹著什麽。
    “要我幫你吹頭發嗎?”
    “不用,我今天沒洗頭。”沈婕把包頭發的毛巾一把扯了下來,露出一頭像鉛筆一樣黑的長發:“你幹什麽?”
    “幫你倒了啊,”肖堯理所當然地說:“你怎麽把水弄得地上都是?”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沈婕道:“我先過去了,你也記得洗,聽到沒有!”
    “知道啦。”肖堯懶洋洋地拖長了聲調。
    論每天都有兩位美少女敦促自己洗澡是什麽體驗?
    沈婕鑽進衣櫥,把門關好。
    肖堯把上衣和短褲一件一件褪去,鑽進了塑料澡盆裏。
    澡盆隻有一米多長,人在裏麵躺不直,隻能蜷著,很不舒服。
    洗過一次的水已經不燙了,但還算溫熱。
    肖堯長出了一口氣,愜意地享用著洗澡水熱情的撫摸。
    ……等等,洗過一次的水?
    肖堯忽然覺得有些害臊,手裏捧著的水也香了起來。
    我就說,為什麽這洗澡水都有股熏香味。
    情況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剛才躺進來的時候並沒有多想,現在反應過來了才覺得有些hentai。
    已經多久,沒有和他人共沐一缸水了呢?公共浴池不算?)
    從前,爸媽沒離婚的時候,肖堯住在蘇江的那個家裏,有浴室,有浴缸。
    煤氣要錢,水要錢,一家三口共沐輪流)一缸洗澡水,簡直是如天經地義般的正常。
    在他小學、初中的回憶裏,常常有如下的情形。
    “堯堯,洗完了塞頭別拔掉,我和你爸要洗。”
    “堯堯,趕緊洗澡了。”
    “我等會再洗!”
    “快洗!裏麵的水還熱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那兩個人”的麵容竟然都有些模糊了?
    將來和沈婕結婚以後,我們和沈天韻也會像……過去的時光那樣,每天輪流泡澡嗎?
    ……一開始肖堯往澡盆鑽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太多。
    可那畢竟是同齡的女孩兒……一旦意識到這一點,整個空氣都變得怪怪了起來。
    肖堯漫無目的地把濕毛巾往身上擰水,扭頭望見了沙發。
    白色的上衣,黑色的長褲,全都團成一團,堆在一起。
    ??
    我不是告訴她衣服要丟進髒衣簍裏嗎?
    生氣。
    肖堯爬起身,伸手去拿沙發上的衣物,準備丟進簍裏。
    !
    他的手所抓到的那堆衣服裏,有一條紅色的bra和黑色的胖次。
    嘶——
    肖堯看不懂了。
    有時候,他覺得沈婕很把自己當外人。
    有時候,他又覺得,沈婕是真的沒拿自己當外人。
    而且,這,這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呀!
    肖堯一直覺得,少女的內衣內褲一定是純白的。
    顏色或許有些想當然,但至少上下應該配套吧?!
    略毀三觀。
    肖堯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洗完澡,換了條內褲,把洗澡水倒了,又拖了半天地,最後幫沈婕把換下來的衣服整整齊齊疊好,擺在沙發的最裏麵。
    至於那“紅加黑”的內衣褲,他隨手丟進髒衣簍裏,絕對沒有偷偷聞一下。
    “沈婕?沈婕,我好了。”肖堯輕輕喊著,推開了對麵房間的櫥門。
    少女的房間內,一片漆黑。
    “睡啦?”肖堯的語氣藏不住的失望。
    “都幾點了?肖堯,你幹嘛?”沈天韻輕聲喊道:“我媽已經睡了。”
    的確,肖堯聽到了那陣熟悉的鼾聲。
    ……
    這天晚上肖堯睡得不錯,早上醒過來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沈婕的臉。
    側臉。
    他看到少女閑坐在窗前的餐桌旁,耳朵裏塞著小喇叭,手裏拿著一冊書,正在小聲地背誦單詞。
    朝霞透過老舊的窗簾照亮了她的側影,圓滾滾的蘋果肌熠熠生輝。
    莫名的,令人感覺,有一絲“神性”。
    女孩的上身鬆鬆垮垮披著一件黑色棒球衫,但卻可以看得出來筋肉骨架勻稱,有著誘人的小蠻腰與翹臀;卡其色的闊腿褲下,雙腿纖細筆直,但不是像鬱璐穎竹竿腿那般細,而是勻稱修長;身上的肉談不上豐滿,卻也絕不是排骨精,胸前有一些略超乎年齡的波瀾起伏,傲然聳立。
    她腳踩純黑色的棉襪,右腿搭在左腿上,左腳擱在桌子下方的橫杆上。每背一句單詞,右足便有韻律節拍地上下顛一下。
    罕見的,她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無邊框的小眼鏡,看上去倒有了一絲學院派的氣息。
    “我有那麽好看嗎?”女孩冷不丁地轉過臉來,摘下一隻耳機,把肖堯嚇了一跳。
    “沒……沒……”
    “啊?”
    “不是……有,有,那個,我剛醒。”肖堯尷尬地說:“早上好。”
    “快起來吧,”女孩說:“我給你買了早餐,生煎,豆漿還有豆腐腦。”
    “啊?”
    “有來有往。”沈婕朝桌上努了努嘴,肖堯這才看到那熟悉的油紙包。
    “好耶。”肖堯說:“你起這麽早?都出去過了。”
    “我都晨跑完了呢。”沈婕笑道。
    “這麽早?”雖然說夏天,天亮得早:“要注意安全啊。”
    肖堯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取生煎,卻被沈婕用耳機抽到了手背上:“儂昏特了儂!起床牙齒都不刷就吃早飯?真當你是歐洲國王了?”
    “哦……”肖堯心想,你最近為什麽忽然對歐洲國王的知識這麽豐富了?
    他刷了牙,洗了臉,回來麵對麵和沈婕一起吃生煎包子——他覺得自己從來沒吃過這麽美味的生煎。
    “我想到一個笑話,”肖堯吸了一口淌到手指上的湯水:“說有個人坐地鐵,地鐵安檢員用魔都話說,朋友,雙肩包過一下,然後那人愣了一下,把嘴裏吃了一半的生煎包放到了安檢傳送履帶上……”
    注:魔都方言中,“生煎包”和“雙肩包”發音一致)
    肖堯滿意地看到,愛人同誌趴在桌子上,一邊笑一邊用小拳頭捶打桌麵。
    “話說,這小攤子上的生煎還真的挺好吃的,”沈婕笑完了以後,一邊用紙巾擦著手一邊說道:“裏麵的湯特別好喝。”
    “沈大小姐不會是第一次吃生煎吧?”肖堯是真的驚訝,他真心不想聽到肯定的答案。
    “你就諷刺我吧。”沈婕說:“不過我們家都買大壺春的生煎,裏麵都沒啥湯,吃的噎得慌。這種小攤頭上的,家裏人肯定不讓買,一說就是不衛生什麽的……”
    “大小姐下鄉體驗生活來了這是。”
    “呐,”沈婕忽然趴在桌子上,一臉嚴肅地看著肖堯:“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您請說。”肖堯心滿意足地開始吃豆腐腦。
    “能不能不要老把大小姐三個字掛在嘴邊,”沈婕噘嘴道:“我隻想被當作一個普通的女孩對待……至少在你麵前是這樣。”
    “知道了,”肖堯故意拖長音調道:“大——老婆。”
    “還想有小老婆啊?”沈婕柳眉倒豎。
    用罷早膳,沈婕依原計劃送肖堯去上學。
    “怎麽不騎車啊今天?”沈婕緊走了兩步,跟上肖堯。
    “好不容易你送我上學,走路不就可以多待一會兒?”肖堯實話實說。
    “你好煩啊,一會兒又該遲到了。”
    順理成章地,肖堯牽起了沈婕的手,十指相扣。
    “要是咱倆是一個學校的,那該多好。”肖堯迎著晨曦感慨道。
    “有什麽好的?”沈婕不以為然道:“有點個人空間不好嗎?”
    “話說,”肖堯不願意讓爭執破壞了美好早晨的氣氛,轉移話題道:“你這兩天怎麽都穿黑襪子,以前都不穿白的嗎?”
    “穿什麽襪子要根據衣服搭配的呀,再說我哪有一直都穿白的。”沈婕解釋道:“黑色的其實更加百搭,而且淺色襪子容易髒,難洗,現在住在你這裏,誰來洗啊?一直讓你洗,我也不好意思呀。”
    “原來就是因為懶得洗啊,”肖堯點頭道:“你在家誰洗衣服?傭人?”
    “那叫阿姨,什麽傭人,多難聽。”
    “對了,”肖堯想到了那個問題:“你為什麽內衣上下都不是一套的?”
    “啊啊啊,”沈婕猛地把手從肖堯的手指縫裏抽出了出來,雙手捂住自己的太陽穴跺腳:“昨天忘記收進去了,跟沈天韻說話就忘記了——你好煩好變態啊!”
    “不是,別掐,”肖堯靈敏地閃過:“我就是好奇。”
    “你神經病啊,”沈婕道:“穿在裏麵的,誰規定要穿一套啊!誰會穿一套啊!”
    “是,是這樣嗎……?”肖堯嘀咕道:“可是我看人家電影裏……”
    “你看的什麽電影?”沈婕警覺道。
    “沒,沒什麽電影。”肖堯訕笑道。
    “我越來越不喜歡你了。”沈婕宣布道。
    “別呀,”肖堯重新牽起了沈婕的手,後者沒有拒絕:“其實我以前一直覺得黑襪子不好看的,沒想到穿在你身上,就特別有感覺。”
    “人好看,穿什麽都一樣好看。”沈婕咪咪笑道。
    “我覺得也是。”肖堯附和道。
    二人轉了個彎,拐進一條河邊的小路,前方就是鬱璐穎的家了。
    肖堯忽然有些心虛。
    “其實你知道,我小學初中都是在蘇江省念的,來了魔都以後,發現很多地方真的很不一樣。”
    “比如呢?”沈婕說:“哎呀別牽了,你手心都是汗。”
    肖堯順從地放開了少女的手,掌心在自己的褲子中縫上蹭了蹭:“比如我們那裏都不讓女生留太長的頭發,來了這以後發現就沒人管。”
    “神經病吧,”沈婕道:“女孩子不留長發,男孩子留?”
    “那就更不讓留了,”肖堯說:“還有,我剛到魔都來的時候,看到有女生穿褲襪來上學也覺得很奇怪,在我們那肯定不讓的。”
    “穿裙子搭褲襪不是很正常嗎?”沈婕奇怪地問。
    “就,不讓啊。”肖堯聳肩:“還有,我們那的女生,80,80的女生在一年當中80的時間,都穿肉色短絲襪,隻有在最冷的時候穿棉襪。”
    “啥?”沈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我到魔都以後,看到魔都的女生10個裏麵10個都一直穿白棉襪,也覺得很奇怪。”
    肖堯和沈婕走過了鬱璐穎的家門口,好在,並沒有和鬱璐穎撞個正著。
    “肉色短絲襪,那不都是阿姨穿的嗎?”
    “不是啦,我們那的小姑娘都這麽穿。”肖堯道。
    “想象不出來,那搭什麽鞋子啊?”
    “什麽都可以啊,運動鞋,帆布鞋,涼鞋,啥都……”
    沈婕默默地比了一個自插雙目的動作:“穿涼鞋哪有穿襪子的呀,穿涼鞋就是要光腳的呀,搞笑伐。”
    “沒辦法,你們魔都人比較時尚咯,”肖堯聳了聳肩:“反正我是個鄉毋寧鄉下人)。”
    “哎呀……”沈婕不知道說什麽,隻好搖了搖肖堯的手。
    “所以,你從來沒穿過?”肖堯問。
    “什麽?肉色襪子啊?”沈婕想了一下:“連褲打底的有穿過,短的沒有。”
    “下次可以試試,”肖堯慫恿道:“忽然好奇你穿會是什麽樣子的。”
    “我拒絕。”沈婕不假思索道。
    “哎呀,偶爾穿給我看看嘛。”
    “醜,吃藕,醜。”沈婕伸出一根手指。
    “人好看,穿什麽都一樣好看。”肖堯提醒她。
    二人下了橋,下來經過一個三角亭,左拐進一條狹窄的小路,聖方濟中學的大門就在前麵不遠處了。
    “就送到這了,我走了,被人發現就被動了。你今天在學校要乖乖的,”沈婕停下腳步,像叮囑一個小孩般說道:“馬上要考試了,用心點,別一直玩手機。我給你新買的機器,要是給你們那個宋老師沒收了,看我不打死你。”
    “知道了,”肖堯悶悶地說:“那你白天記得給我發消息。”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煩死了。”
    這種離別的感覺,讓肖堯想到了當年剛上幼兒園的時候,被媽媽送到幼兒園門口的情形。
    “唷,堯哥!”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肖堯和沈婕循聲望去,隻見是張嘉龍、帶魚和陳鹿三個人,正向他倆走來。
    ……
    “這是……我……我在班上的朋友。”站在校門前,肖堯介紹道:“這是張嘉龍,我們班的扛把子,這是他的跟——呃,好朋友,戴宇,這是陳鹿,我們班的班長兼張嘉龍的女朋友。”
    接著,他看向沈婕:“這是我的……”
    “我叫沈天韻,肖堯的表姐。”沈婕開口搶了肖堯的話,很自然地扮演起另一個角色。
    肖堯的腦門上閃過一個問號。
    “你好。”“你好。”“經常聽肖堯提起你。”
    眾人落落大方地互相打了招呼,隻是帶魚看向沈婕的目光有些直。
    “聽肖堯說,你們幾位平時在班上都很照顧他,”沈婕拉住肖堯的手,向三人90°鞠躬,長長的頭發垂了下來:“今後也承蒙多多照顧了。”
    帶魚受寵若驚,連連擺手:“別這樣,都是兄弟,沒什麽照顧不照顧的,一句話。”
    “放心,”張嘉龍沉聲道:“有我們在,沒人敢欺負他的。”
    一隻大手重重地拍在了肖堯的肩膀上。
    真是溫暖人心的場麵啊,肖堯想。
    肖堯抬起頭,見學校對麵的教堂邊門朝內打開,然後,穿著校服的鬱璐穎走了出來,在她的身後,還跟著另一個姑娘。
    那姑娘比鬱璐穎稍矮幾公分,也不如鬱璐穎這般瘦到病態,但仍然很高很瘦。她沒有穿校服,而是著一條到腳的青色長裙,相貌與鬱璐穎倒有三分神似。
    這姑娘甚是美貌,雖然很難說比鬱璐穎和沈婕還美,但是,她是那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那氣質,讓肖堯想到了教堂壁畫上的聖母。
    鬱璐穎和那姑娘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緊張,二人好像在爭執著什麽。那聖母氣質的女孩往鬱璐穎靠近兩步,伸手拉她的袖子,卻被後者不耐煩地掙開。
    在這個距離,並聽不清她們倆在吵什麽。鬱璐穎一邊和那女孩爭執,一邊看向了肖堯,隨後,她的目光在肖堯和沈婕牽著的手上轉了一圈。
    肖堯心虛地轉過臉去,等他再度看向教堂那邊的時候,卻見穿著汗衫的鬱神父走了出來,一手放在一個女孩的肩上,好像在勸說著什麽。
    肖堯聽到了校內傳來的早讀預備鈴電子音樂。
    “不早了,我得走了。”沈婕似乎也看見了鬱璐穎二人,結束了和陳鹿親密的閑談,匆匆從另一個方向走掉了。
    “哎,你——”怎麽這麽突然?
    “再見。”“下次見。”張嘉龍、帶魚和陳鹿走進了校門。
    肖堯剛要跟進,卻見鬱璐穎和那女孩一起朝著校門口走來,覺得當沒看見很不好,就向著鬱璐穎招了招手。
    “那是沈婕嗎?”那聖母氣質的女孩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沈婕的背影,自言自語。
    “你認識沈婕?”鬱璐穎看著她,有些意外。
    “所以,你們兩個是……”肖堯伸出左右手的食指,分別指向二人。
    “我叫鬱雅歌,鬱璐穎的表妹。”自稱為鬱雅歌的女孩笑起來好像太陽一般溫暖,姐妹二人的氣質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表……”
    表親為什麽會是同姓?啊,是了,如果鬱璐穎跟她爸爸姓的話,那就是異姓姐妹了。
    等等,鬱璐穎跟爸爸姓……
    認識快一年了,肖堯頭一次想到這個問題:為什麽鬱璐穎會跟她媽媽姓?
    看鬱璐穎媽媽那條件,也不像是能招贅婿的人家呀!
    真奇怪,自己以前居然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難道鬱璐穎那去世的爸爸,剛好也姓鬱?可這鬱姓也不是什麽大姓吧……
    “我先進去了。”鬱璐穎轉向肖堯:“你不走嗎?”
    “走,走走走。鬱……呃,表妹再見。”肖堯和鬱璐穎一起走進校門。
    學校的大門緩緩關上,記遲到的學生會幹部從教學樓裏走了出來,鬱雅歌的目光卻始終跟隨著鬱璐穎,臉上掛著神秘的微笑。
    “你和你妹吵什麽呢?”肖堯緊走了幾步,跟上鬱璐穎的步伐。
    “我們家裏的事情,你就別問了。”鬱璐穎抿了抿嘴,把書包的肩帶向上提了提。
    今天是周二,周四便開始這學期的期末考,這兩天不上課,全都改為自習答疑。
    陳鹿不太需要操心自習課紀律的問題,因為宋海建全程坐在教室裏,這讓整個班級因為即將放暑假而顯得歡樂躁動的氣氛,蒙上一層壓抑。
    肖堯也想好好學習,可是他看什麽題像是都會,背什麽書像是都已經熟記在心,實在不知道該從何下口。
    最後,也隻得把從圖書館借來的《海底兩萬裏》夾在習題冊裏看。
    偶爾的,他會趁宋海建不注意,拿舊手機給沈婕發幾條短信,也不敢多聊。
    畢竟,無論舊手機還是新手機,他都不想給宋海建收走。
    看小說累了的時候,他會看向窗外。宋海建把他的位置調到教室的後排角落,靠著窗,沒有同桌,這使他能夠很清晰地看到藍天與白雲,並將白雲想象成各種不同的形狀。
    鬱璐穎在“親子教育中心”的那場戰鬥裏,把自己想象為一隻籠中鳥,我又何嚐不是籠中鳥呢。
    肖堯托著腮幫子,斜45度,憂鬱地想。
    我們每個人,都是。
    兩隻肖堯叫不出種類的鳥振翅飛過窗邊,發出歡快的啾啾聲。
    他默認這是一公一母,因此就更加想念沈婕起來。
    抱著這樣的心情,放學的時候張嘉龍叫他打籃球,他自然是不情願的了。
    結果沈婕勒令他參加。
    “你要多參加集體活動,跟班上同學搞好關係,知道嗎?”沈婕在電話裏說:“家裏沒有活需要你這個男人早早回來幹,你要是敢提前回來我就把你趕出去。”
    到底誰才是寄人籬下的那一個啊?!
    今天的放課後友誼球賽是高一vs高二年級,小熊他們也一起參加了。
    令肖堯意想不到的是,鬱神父也來打球了。
    “波哥牛逼!”
    “波哥蓋他啊!”
    “波哥給我!”
    “好球!”
    “漂亮!”
    中場休息的時候,肖堯走到正在大口飲水的鬱波麵前。
    這男子比肖堯還要高一些,痩一些,身上套著專業的籃球運動衫和短褲,腳踩一雙喬丹籃球鞋,額頭與發梢全是汗,汗珠在操場的燈光下使得他的古銅色肌膚熠熠生輝。
    “你就是波哥?”肖堯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家夥……一身的肌肉線條還真是讓肖堯有些羨慕甚至妒忌,剛才在球場上的英姿也是。
    “怎麽了?”鬱神父把手裏的瓶子一飲而盡,甩了甩頭:“我就是波哥,波哥就是我。”
    肖堯聽到有女生在竊竊私語:“這男的是誰啊?好帥,以前沒怎麽見過,是咱們學校的嗎?”
    “我想問他要個qq。”
    “去呀,去呀。”她的同伴慫恿道。
    “不不不,算了吧,別是哪個新來的老師吧。”
    “什麽老師呀,”陳鹿抱著自己的手說:“他是學校對麵教堂的神父,鬱波。”
    “啊?神父?有這麽帥的嗎?”
    “跟棒劇裏演的一樣!”
    鬱神父也聽到了這些議論聲,轉過頭朝那兩個小女生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瀟灑地擠了擠眼睛。
    在稀稀拉拉的低聲歡呼中,肖堯的額頭上,三道黑線。
    下半場比賽很快就開始了,最終肖堯他們以5分的微小領先鎖定了勝局。
    “你們高一的有外援,不算!”一位學長嚷嚷道:“他是個大人!”
    鬱神父的嘴角劃過一道弧線:“話不能這麽說吧,你們還多一個人呢,難道我能一個頂倆?”
    一邊說著,一邊帥帥地原地運球,將球從胯下穿過,又表演了一個一氣嗬成行雲流水的三分上籃。
    “從沒見過你這樣的神父。”在掌聲中,肖堯對鬱波說。
    “你見過幾個神父?”鬱波笑道。
    和小熊他們告了別,一行人有說有笑地走出校門外。
    其間鬱波將自己的籃球衫下擺掀起來,卷到胸膛
    “波哥,”帶魚訕笑著問道:“咱們這星期天還去人民廣場給流浪漢送飯嗎?”
    “送吧。”鬱波抹了一把臉:“到時候都早點來啊,我最近又收拾了兩個小流氓,說是也會一起來——鹿鹿也一起吧?”
    “好~”陳鹿乖巧地回答道。
    “波哥,說到小流氓,”張嘉龍沉聲道:“昨天我按照您的吩咐,把經常在咱們學校附近晃悠坳分注:敲詐)的那幾個北虹的流氓阿飛都警告了一通,他們最近應該老實一點了。”
    帶魚接道:“我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咱們聖方濟各這一片,是波哥罩著的地盤!”
    “甚好,甚好,”鬱波撫掌笑道,點著了一根煙:“張嘉龍,帶魚,最近你倆沒有又偷偷抽煙吧?”
    “他敢,我打死他!”陳鹿道。
    “答應您戒,我就會戒。”張嘉龍言簡意賅地說:“帶魚也是,我們盯著呢。”
    “行了,老子回堂裏了,”鬱波猛吸一口,吐出了煙圈:“你們幾個,也早點回去複習,馬上要考試了,聽到沒有?”
    “波哥慢走。”張嘉龍和帶魚畢恭畢敬道。
    “波哥明天見。”陳鹿歡快地說。
    看著鬱神父瀟灑離去的背影,肖堯一時大腦有點拓機,甚至忘記了和他打招呼。
    你到底是神父還是黑幫的教父啊!
    張嘉龍和帶魚這兩個小流氓服服帖帖的樣子到底是鬧哪樣啊?
    太特麽可怕了!
    “走啊,兄弟。”張嘉龍碰了碰發呆的肖堯,後者這才回過神來。
    “啊,好。”肖堯說。
    “你今天沒騎車啊?”帶魚問。
    “沒,走過來的。”
    聖方濟中學門前的路不寬,他們四個人並肩而行,就把路麵堵住了快一半。
    “堯哥,”帶魚好像忽然想到什麽,開口道:“沈婕,是叫沈婕吧,真的是太漂亮了。”
    “那是我表姐沈天韻。”肖堯連忙說。
    “行行行,表姐沈天韻,放心我明白了。不過親眼見到還是震撼到我了,對不對啊龍兄?”帶魚多少沾點手舞足蹈:“比咱們學校裏那幾個,別的不說,就單說氣質這一塊——”
    “還行吧,”張嘉龍沉聲道:“僅次於鹿鹿。”
    “對對對,”肖堯接道:“隻比班長大人差上那麽小丁點兒。”
    “你們兩個,討厭不討厭啊,”陳鹿笑道:“差不多得了啊,這是在罵我呢?”
    張嘉龍和陳鹿說是要去拍大頭貼,在前麵的岔路口就與肖堯他們告別了,帶魚又和肖堯一起同路了一程。
    “大頭貼啊,”肖堯若有思索道:“我還從來沒有玩過呢。”
    “去拍啊,”帶魚興奮地說:“叫你表姐一起去拍啊,這個我熟,我知道一家特別好的,到時候我帶你倆一起去。龍兄今天去的那家也不錯……”
    “可行。”肖堯默默地把這個計劃加入行程表。
    是說,自己還從來沒跟沈婕有過什麽合影呢?
    “堯哥,”帶魚又換上了一副賤兮兮的口氣:“上次和你說的,讓你表姐幫忙介紹七中的美女……”
    肖堯記得帶魚提過這事兒,不過當時自己也隻是隨口敷衍,此時此刻倒是認真考慮了起來。
    畢竟,這段時間,帶魚同學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友誼和忠誠。
    “我回去問問吧,”肖堯說:“不過萬一她真給你介紹了,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別玩玩而已,到時候我——”
    帶魚高興地一把攬過肖堯的肩膀:“堯哥,你盡管放一百個心,我戴宇雖然平時看著不著調,人品絕對ok,嘴也絕對嚴!”
    “你的人品,”肖堯撓了撓後腦勺:“我忽然想起來,上次就是你勸我腳踏兩隻船的吧?”
    “哎呀,霍胖呃呀!吹牛逼的呀)”帶魚連忙道:“我是知道堯哥不是那種人,才故意那麽說的,平時兄弟之間霍胖的話,怎麽能當真呢?”
    “行,你心裏有數就好,別到時候讓我難做。”肖堯點頭道。
    與帶魚分別以後,肖堯走在回家的路上,腳步有些輕快。
    終於,在來魔都生活一年以後,他開始慢慢地在學校裏,在整個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人生就好像是漂浮在一片漆黑大海中的燈塔,隻有借助其它燈塔的光亮,才能確定自己的相對坐標。
    鬱璐穎說,她的神就是高懸天邊的,永恒不變的北極星,能幫人找到真正的坐標,但是這對肖堯來說,還是太深奧了一些。
    現在,他隻需要這些友誼,這些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已經足夠。
    肖堯幸福地歎了一口氣。
    路過鬱璐穎家樓下的時候,他看到一個擺攤賣襪子的老阿姨,心念一動,花8塊錢買了一捆肉色短襪,十雙。
    軟磨硬泡一下,至少在家裏穿穿看,不成問題吧?
    “家”,多麽神聖美好的字眼。
    自從父母離開以後,肖堯已經很久沒有能體會到這個字眼的真實含義了。
    他穿過狹長的弄堂,一路上和街坊們禮貌又熱情地致意。
    剛到樓下的時候,他就抬頭看到二樓自己的房間,透過窗簾映出來的橘黃色燈光。
    他嘴裏哼著《neboy》,邁著輕快的腳步踏上了老舊粗糙的石梯。
    然後,用沈婕給配的新鑰匙打開了門。
    穿過黑暗的皂片間,用力地推開了自己起居室的門。
    空調開著,一股涼氣迎麵襲來。
    兩個光著腳,穿綠色與白色睡裙的少女,麵對麵隔著餐桌坐著,正在談笑風生,笑顏如花。
    餐桌的第三麵,那是留給自己的位置,桌上已經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呃,外賣?
    “我回來了。”肖堯把雙肩書包從自己的背上抖落下來,抽了一下鼻子。
    “歡迎回來。”仿佛排練過一般,沈婕和沈天韻一起轉頭,齊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