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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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無止境的夜在雨水的點綴下有了點別樣的朦朧,它們垂直落下,打在諾斯特拉莫陰森的建築上砸的粉身碎骨。
    雨不會停。
    卡裏爾沉默地蹲踞在一隻巨大石像鬼的頭頂,望著下方的安息教堂。幽魂在他身後,這件事隻是存在便讓森冷的寒意從卡裏爾的脊背冒出。
    幽魂對他沒有敵意,這種天然的威脅感來源於他們之間的不同。
    卡裏爾很清楚這點——自從六個月前他遇到幽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這件事。
    “如何?”
    嘶嘶作響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在說諾斯特拉莫語時,幽魂的聲音相較於大多數人都更加輕柔。
    卡裏爾沒有回答。
    “怎麽樣了,卡裏爾?我們要行動嗎?”
    幽魂又問,聲音裏有些迫不及待。“他就在教堂之中還有他的手下前所未有的好機會”
    “他從來就不是目標。”卡裏爾終於開口,語氣冷淡。“充其量隻是條狗。”
    除此以外,他沒有多說一個字。幽魂沉默了,他開始放空思緒,隨著這陣令人不安的沉默,幽魂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無數的幻象席卷而來。不詳、黑暗、暴力可怕。它們是未來的某個折射,是碎裂的鏡子。
    幽魂卻不為所動。
    他清楚,在所有的這些幻象之中,隻有一種能夠成真,其他的不過隻是幹擾。然而,他很少能不受幹擾地看清未來的景象。
    這也是他的天賦之一。
    他沒有對卡裏爾說過這件事,當然,也包括另一件事——幽魂從未在他所看見的幻象之中窺見過卡裏爾的影子。
    一次都沒有。
    在他所能看見的幻象之中,卡裏爾·洛哈爾斯這個人好似並不存在。
    卡裏爾沒有在乎幽魂的沉默,他已經習慣了這個比他更像怪物的同伴。午夜遊魂在大多數時候比起人更像是一隻擁有人形的野獸,而這隻野獸的習性已經被他完全了解了。
    卡裏爾知道,幽魂平日裏是喜歡沉默的。
    剛好,他在思考的時候也喜歡。
    卡裏爾凝視著那個穿白袍的女人,他的視力很好。這讓他能夠清晰地看見女人的裝扮。
    那女人所穿的白袍在邊緣有金線勾勒,和大多數巢都下層人的打扮截然不同。哪怕是一些貴族,恐怕也沒有資格穿戴這樣的服飾。
    還有那隻金屬義肢
    很明顯,這是個來自高層的人,剃刀在和她交談的時候卻顯得並不卑躬屈膝。
    對此,卡裏爾隻是平靜地笑了一下。他還能說什麽呢?他並不意外。
    女人離開了教堂門口,上了一輛車,離去了。轟隆作響的機器開動起來,聲勢是可怕的,體積則更可怕。這輛車足足占據了街道的大半,在離開之時甚至還撞死了兩個過馬路的孩子。
    然而,這件事根本就無人在意,隻有幾雙手從黑暗中伸出,迫不及待地將血肉模糊的屍體拖了進去。
    因為患病而無法繼續工作,被扔出工廠的流浪者們他們需要這兩個孩子。
    人總是會餓的。
    在他身後傳來了一陣尖銳的聲響,好似兩片銳利的金屬正在互相摩擦。
    卡裏爾知道,那是一隻怪物正在摩擦他的牙齒。
    “沒必要。”卡裏爾說。“你的憤怒現在毫無用處,幽魂。她現在還不能死,你看見她身上穿的衣服了嗎?”
    “貴族”幽魂冰冷地呼出一陣寒冷的霧氣。
    “是的,貴族。”
    卡裏爾咧開嘴,無聲地大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他本該是英俊的,眉眼憂鬱,鼻梁高挺。然而,他開懷大笑起來時的模樣卻能完全地破壞這種英俊。
    此時此刻,蹲踞在石像鬼上的他,簡直就像是一頭在黑暗中擇人欲噬的怪物。
    “我要去教堂裏禱告了。”
    卡裏爾站起身,腳下的石像鬼無聲地朝著天空呲著牙。“你可以先去追蹤那女人但不要殺了她。”
    他回過頭,仰起頭,看向高大而沉默的幽魂,耐心地問:“能做到嗎?”
    “我不保證”鬼魂絮語著。“我不能保證”
    麵對他模棱兩可的說法,卡裏爾卻隻是笑了一下。
    “隻要不殺了她就行。”他輕聲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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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媽的!”
    剃刀憤恨地一腳踢開了神父的頭顱,它淩空飛起,撞進了不遠處的長椅之中,骨碌碌地滾遠了。
    此刻的教堂內部活像是一個屠宰場,濃鬱的鮮血氣味讓在場的十一個人中的某些身體顫抖不休。
    別誤會,他們並不是害怕。他們怎麽可能害怕呢?他們親手做過比這更可怕的事。
    至於原因
    以人血為原材料所製造的一種迷幻劑,在諾斯特拉莫也是很受歡迎的。大部分幫派成員都注射過它,並深深地為它著迷。
    伴隨著這種癮頭的加深,單純的普通血液也會對注射者造成近似興奮劑的影響。
    如若你覺得荒謬,那麽,你就還不太了解諾斯特拉莫。在這裏沒有道德可言,隻要有利可圖,任何事都可能在這裏發生。
    剃刀站在那染血的神像下方,怒火在心中永無止境地翻騰了起來——很多時候,他都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壓製住自己的情緒。
    然而,就在視線往上瞥去,看見神像上的字眼後,他的怒火終究還是爆發了。
    “他以為他是什麽東西?!”
    剃刀怒吼著拔出腰間的手槍,朝著神像連連開火,將那麵貌模糊的神打的頭顱粉碎。他對這神明一點敬意也沒有,畢竟,剃刀知道,神明根本就不存在。
    “還為我的罪惡而來?他媽的!一個在城裏到處殺人的瘋子以為自己有多麽高尚嗎?”
    “我要殺了他,我要剝了他的皮,抽出他的每根肋骨做雕刻!”
    剃刀癲狂地吼叫著,太陽穴突突地跳動,額頭青筋暴起——他的憤怒並不隻是來源於無法抑製的情緒,還和他一直吸食的一種化學劑有關。那東西曆史悠久,是上層貴族們的特殊享受。
    也是剃刀為他們中之一做事的報酬。
    你瞧在諾斯特拉莫,誰都可以找到一種消遣的方式。
    隻是,代價呢?
    “我並不高尚,剃刀但我的確是為你的罪惡而來。”
    一個聲音如此說道,教堂內部的燈光在下一秒驟然熄滅了——曾經,教堂內的燈光是由神父所把控的,若是他不點頭,那麽,就沒有人能開燈或關燈。
    至於現在他已經死了。
    黑暗中,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充滿急促的嘶嘶作響聲。詞句婉轉,像是詩句般浪漫,卻讓聽見的人覺得毛骨悚然。
    “謀殺是諾斯特拉莫最常見的罪行,我親愛的剃刀先生。當憤怒之火於心中升起時,誰都可能做下這種惡行但是,我個人不太喜歡那樣的方式。”
    “被憤怒催動的殺戮是毫無效率的。我討厭低效率。”
    剃刀沒有回答這黑暗中的聲音,他瞪著眼,握著槍,憤怒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個兩分鍾前還在怒吼著要虐殺某人的幫派頭領此刻卻冷靜的出奇,而他帶來的十個人也是如此。甚至無需調動,他們便自發地形成了一個背靠著背的陣型。
    “訓練有素啊,剃刀先生。”
    聲音再度響起,笑意明顯。
    “所以,你們是哪位貴族的私兵?又有人打算將底層的勢力清洗一遍了嗎?啊,每隔二十年就來上一次,簡直就像是自然規律帶來巨大利益的自然規律”
    “現身吧!”
    剃刀朝著黑暗中大喊。“既然你已經猜到了,那就沒必要再和我們為敵了!你承擔不起代價的!”
    “代價”
    黑暗中的聲音低沉地笑了起來,聲音在安息教堂內的石質牆壁之間回蕩,最終變得失真,變得像是怪物的低沉咆哮。氣溫開始逐漸變得低下。
    冷汗從剃刀額頭流下,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緊張。難不成是因為四周的黑暗?可是,黑暗本就是每個諾斯特拉莫人最習慣的事物。
    他已經習慣走在黑暗中了。
    但是他卻沒辦法止住此刻自己握槍之手的顫抖。而就在下一秒,一聲從身後響起的輕微聲響挑動了他那緊繃的神經。
    剃刀猛地轉過身,和他的同伴們朝著那個方向大肆射擊起來。
    槍聲大作。
    “方向錯了,剃刀先生。”
    一個聲音從剃刀的頭頂響起,然後是溫熱的呼吸。他瞪大眼睛,抬起手,正欲扣動扳機,一陣從手腕傳來的鑽心疼痛卻止住了他的動作。
    某種利刃切割空氣的鋒銳響聲隨後再次響起,刀刃入肉的沉悶聲響也一同而來。
    幫派們對這種聲音再熟悉不過了。
    最後,是剃刀的慘叫。他用他此生最可怕的哀嚎拉開了這場殺戮的序幕。
    槍聲再次大作。
    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幫派成員們開始朝著天花板瘋狂的射擊了起來,卻一無所獲。
    他們曾在貴族的府邸之內受訓,知曉在這種情況下必須留一部分人警戒,而不是一齊傾瀉彈藥,這樣會讓敵人有機可乘。
    但是,他們已經記不起來了。
    他們隻想不停地扣動扳機。
    那從黑暗中蔓延而來的,毫無道理與邏輯可言的恐懼徹底破壞了他們的訓練成果。恐懼破壞了他們記憶下的細節,他們自以為堅定的意誌。
    恐懼壓垮了一切。
    於是死亡再度降臨。
    卡裏爾迅猛地從他們身後衝出,手中刀刃揮舞的速度卻不疾不徐,每一刀都精準無比。
    第一刀從後麵捅穿了某人的臉頰,受害者疼痛地大叫起來,想掙脫卻無濟於事。刀刃在刺入他血肉的同時,也順帶著控製住了他。
    緊接著,卡裏爾旋轉了右手手腕。巨大的力量讓第二刀從下顎突入,從頭頂穿出。
    鮮血噴湧而出,他眯起眼睛,滿足地舔了舔嘴唇。
    “後麵!”
    有人在黑暗中大喊,但是,卡裏爾已經不想再給他們機會了。
    他從不憐憫,也不會錯失任何一個機會。
    他輕巧地從血肉中抽出刀刃,後退一步,右腿猛地用力,將那已經失去生命氣息的屍體踢得淩空飛起,撞進了混亂的人群當中,他們當即橫倒一片。
    有幾個幸運兒已經換好了子彈,他們戰戰兢兢地扣動了扳機,槍口處有火焰爆發,照亮黑暗,也為他們的視野內帶來了一個滿麵笑容的怪物。
    卡裏爾開始滑行——他的步伐讓他輕巧地在黑暗中移動著,他甚至都不需要分心,就能輕易地躲避這些被恐懼包裹的子彈。
    太簡單了,太容易了。
    殺戮對他來說,這件事簡直就和呼吸一樣自然。
    前衝,右手遞出,刀刃劃過弧線,帶出血液。然後再前衝,用踢擊迫使一人的頭顱彎折。脆響響起,卡裏爾放聲大笑。
    停下,旋轉手腕,刺穿眼珠與後方的腦幹,然後攪動。抽出刀刃,刺入另外一人的咽喉。彎腰躲避摟抱,反手切開襲擊者柔軟的喉嚨。
    左手投擲,讓武器刺入一人的胸膛,緊接著回頭,用空出的左手從那被切開的喉嚨中扯出了軟骨與氣管。
    “啊”
    怪物微笑著停在原地,握著黏膩的血肉甩動了一下,搖了搖頭,仿佛頗為舒適一般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還有三個。”
    他輕言細語著,明明數著敵人的數量,卻看也沒看那些正在顫抖的幫派成員。他已經聞到了一陣騷臭的尿味,混雜在鮮血的氣味中,很明顯。
    片刻之後,教堂內再度響起了一陣尖叫,低沉的、撞在牆壁上的笑聲則是他們死亡時的伴奏。
    雜亂無章的長椅之間,神父的頭顱在黑暗中無聲地瞪著眼,漠然地凝視著這一切。
    死人對此不做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