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靠近的腳步聲，香樟樹下的白發少女睜開眼睛，向這邊看來，眼神頗為不滿，像是在責備怎麽這麽久才來。
    樂憐雪忽略掉對方令人惱火的眼神，開口詢問：“你為什麽知道我會來這裏？”
    另一個她收回視線，語氣不悅：“不要明知故問。”
    果然，樂憐雪想，真的就如另一個她說過那樣，兩人是同一人，這句話的意思並不表示她與另一個她是同個個體，而是指兩人有相同的記憶、性格與思維，所以才能在麵臨同個的情況中，未商量的前提下，做出相同的選擇。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樂憐雪不理解。
    “在這件事上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與其問我不如自己思考。”另一個她露出不耐煩的神情，頓了下，繼續說，“在拿到靈能水晶的瞬間，我感到身體不受控製，為了拜托困境，我使用了魔法‘月光替身’。”
    “但在魔法發動之前，異常消失了，然後我就看到了你。”
    樂憐雪認真，前一段話的內容與她經曆的一致，但後麵就不一樣了，在她的視角裏，月光替身成功發動，通過交換本體轉移了位置，接著另一個自己出現在了原先的位置上。
    這時，她注意到一個異常。
    先遭到敵人控製，接著發動月光替身但沒有成功，之後在發動月光替身的位置上出現了另一個自己這時候一般來說，不應該會懷疑這個新出現的自己是不是敵人，可另一個她當時直接提醒她身後有危險，盡管態度並不友善，但確實是關心的行為。
    她直接問了出來。
    “你是敵人？”另一個她反問。
    “不，我當然不是”
    “那我不就是對的！”另一個她打斷她的話，“這裏麵有什麽問題？”
    是嗎？對了嗎？
    樂憐雪感覺到這中間邏輯好像有點奇怪，但一時又說不出奇怪在哪，沒等她認真思考下，聽到另一個她說：
    “分歧是在月光替身之後，那很大概率是月光替身出現異常。”
    月光替身出現異常，樂憐雪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月光替身主要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為準備階段，通過月光凝結成鏡，當月光鏡中倒映出物體鏡像時，準備階段結束。
    第二階段有兩個分支，一是月光鏡維持，這時在他人眼中現場便有兩個人，形成迷惑效果，二是月光鏡破裂，這時本體可以與鏡中影像在此時交換位置，達到轉移的目的。
    但像現在這樣，月光鏡破裂了倒影還存在的情況，從來沒有遇到過。
    不，樂憐雪忽然想到還未掌握的，月光替身的完全形態，如之前介紹的，借助月光鏡形成的頂多稱之為“倒影”，而並非“替身”，真正的月光替身是不需要月光鏡，直接利用月光凝結成身體，這樣形成的替身不僅具有實體，甚至還能與人交流。
    姐姐就曾向她展示過這招。
    難不成是我月光替身魔法在今晚突破了，徹底掌握達到完全形態，樂憐雪不敢斷定，因為聽姐姐說，發動完全的月光替身後，本體與替身之間有明確的連接，且本體有清晰的自我認知與對替身徹底的掌控權。
    而這與當前的情況都對不上。
    況且魔法的掌控是一點一滴的，量變引起質變前有明顯的征兆，自己這段時間並沒有相關的征兆，不應該會有月光替身突然完全的情況。
    疑惑，真的有很多疑惑。
    樂憐雪看向另一個她，後者側著腦袋，微眯眼睛，同樣深思的樣子。
    “你覺得會是這種可能嗎？”因為有著同樣的思維，樂憐雪明白她剛剛想到的對方肯定也想到了，於是問。
    另一個她隻是看了一眼，什麽話也沒說。
    也是，既然有著同樣的思維，我想不明白她肯定也想不明白，問也等於白問。
    樂憐雪抬起頭，盡管香樟樹枝繁葉茂，她也能從枝葉的間隙中看到皎潔的月亮。
    “難不成！”望著月亮，她心中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她看向另一個她，另一個她沒什麽表情，但衝她輕輕點頭。
    她果然也覺得是這樣，得到肯定的樂憐雪想。
    魔法的本質是“祈禱”，向神明的祈禱，接收到祈禱的神明將力量通過權柄呈現，滿足祈禱者的要求。
    對於還未接受“月神祝福”的她而言，自身是不擁有靈能的，所有的能力都需要通過祈禱借助月神來實現，比如月光替身和夜凝，使用與消耗的都是月神灌注在月光中的靈能，她所做的事情隻有施法，換句話說，隻有祈禱。
    那此刻的異常，不一定是她出現問題，還有可能是月神的問題！
    樂憐雪又想到那個衝她開槍的警戒人員，現在想一下，在交易結束發動攻擊時殘影的計算並沒有任何問題，毫無防備的境界人員除了被擊暈不可能有第二種情況，但意外還是發生了，在計算路徑的她沒有出錯的前提下，錯的隻能是實現路徑的月神。
    錯的不是我，是神明。
    這是一種大不敬的想法，換成教派裏的其他人，或許在念頭出現的瞬間就早早掐滅，內心請求著月神的原諒。
    但樂憐雪不一樣，她是真敢覺得這是神明的問題。
    比如月神回應祈禱迷糊了，降下的靈能過多，本來隻有倒影效果的月光替身強行擁有了替身效果，但因為她沒有完全掌握月光替身，導致本體與替身無法產生連接，從而導致一係列的誤會。
    這時，另一個她忽然說：“我認為，是未知的原因，導致了月光替身活性化。”
    另一個她果然也是這麽想的，樂憐雪感概，在教派內她有這種想法會被批評，導致她交流時並不會主動將話說全，就像現在，可以直說可能是月神出現問題，但就是要說成未知的原因。
    月光替身活性化，很準確的形容。
    另一個她仿佛因為她直接的認同愣了下，不過也可能是錯覺，因為另一個她下一刻就很正常的說：“那我們要分清楚，誰是本體，誰是活性化替身。”
    這確實是個很嚴肅的問題，本體好說，月光替身的存在依賴於月神注入了靈能的月光，這樣一來，月亮落下太陽升起之時，同時會是替身消散之刻。
    看當前的情況，消散對替身意味著，死亡
    “我們可以尋找一位月神祝福者。”樂憐雪說，“由這位祝福者提供靈能，替身就不會在”
    “有意義嗎？”另一個她打斷道，“維持一個虛假的存在，有意義嗎？”
    樂憐雪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抿緊了嘴巴。
    另一個她說得對，維持一個替身並沒有意義，替身終究是虛假的，無法代替本體，最後的結果無非是本體完全掌握月光替身後，重新建立起兩者間的連接。
    對替身而言，這同樣意味著死亡。
    另一個她看著她，表情冷漠，眼神認真：“你畏懼死亡？”
    “嗬。”應著另一個她的注視，樂憐雪仰起頭，神情高傲，“你我同為一人，這是需要問的問題嗎？”
    “對於死亡，或許會有遺憾，但絕不會畏懼。”
    “那就好。”另一個她閉上眼睛，“那你就盡可能彌補遺憾，然後平靜地迎接死亡吧。”
    “等等！”樂憐雪說，“你這是什麽意思？”
    另一個她抬起手，向上的手掌上平躺著透明多麵體，內部異常濃度的靈能水晶靜置著，宛如紫色墨水注滿的不規則晶體。
    樂憐雪這才想起來還有靈能水晶一回事。
    “變成兩個前，這塊靈能水晶在我手中，變成兩個後，這塊靈能水晶仍在我手中。”另一個她說，“所以我有很大的理由相信，我們兩個中，我是本體，你是替身。”
    因為沒用過完全形式的月光替身，樂憐雪也不清楚替身會不會繼承本體手中的物品，不過正常想想應該是不會的，不然一塊高濃度靈能水晶替身完變成兩塊高濃度靈能水晶，未免有些太違背常理。
    但就這麽承認這種說法，認定另一個她是本體，她是替身，總感覺有些難以接受。
    “其實現在不分清楚也沒太大關係。”另一個她開口，“等替身消失後留下的自然是本體。”
    “不過我仍相信，我是本體，你是替身。”
    “所以建議你有什麽遺憾盡快彌補和他們”
    樂憐雪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問：“替身真的會在日出後消散？”明明是知道答案的，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問。
    另一個她沒有說話。
    算是默認了真是突然，忽然之間自己可能就要死了，樂憐雪抬頭看著月亮。
    心情竟然比想象中還要平靜。
    “人啊，很多時候知道這件事不應該這樣，再繼續會有不好的發生，但就是因為逞強，因為扯不下麵子，最後眼睜睜看著事情掉到火堆裏再無法挽回。”
    “在我有時候會想，要是我回家的時候和我媽再吵一架，那是不是到最後為止，留給我和我媽的不會是什麽美好的記憶。”
    不知為什麽，她突然想起安老師在車裏給她絮叨的話。
    “不會感到麻煩嗎？”她看向另一個她，“完成遺憾的話，本體應該會有很多煩惱。”她相信另一個她知道這裏的遺憾指的什麽。
    眼前的白發少女撩了下頭發：“逝者安息，生者承擔，很公平。”
    “謝謝。”她極小聲說。
    在月光下站了很久很久，樂憐雪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撥通之後她將手機貼在耳朵上，“姐姐，能聽到嗎”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似是感受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原先嘰嘰喳喳的另一頭聲音越來越小。
    樂憐雪閉上眼睛深吸口氣。
    “姐姐。”她說，“從小到大沒能真正贏你一次我很不甘心，我們之間的較量並沒有結束，但很遺憾我隻能到此為止了，以前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我向你道歉，那時的我太幼稚了，希望你能原諒我。”
    “媽媽那邊，請你照顧好她，今天她的生日因為我沒能愉快進行，我對此感到很愧疚。”
    “父親那邊，我向他道歉，但我仍不認為他的做法是對的。”
    “我沒什麽事情，明天我仍會完完整整的出現，可能仍像以前那樣任性、不講理，希望，希望你們能多多包容她。”
    一口氣說完，她按下屏幕上紅色的結束按鈕，失去全身力氣般，靠在樹上。
    手機響了起來，是姐姐打過來的電話，沒人接聽掛斷了，然後立刻又打了過來，一波接一波。
    樂憐雪看著屏幕，嘴角無聲笑笑。
    “抱歉剛剛說了你的壞話，說你任性、不講理。”她對著眼前的白發少女說，“不過你很多時候真的蠻任性蠻不講理的，有機會記得改改，別總給周圍人添麻煩。等明天見了姐姐，她肯定會問你很多東西，那時候和我就沒關係了，麻煩你一個人解釋了。至於”
    略帶傷感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傳來細微的笑聲。
    樂憐雪逐漸睜大眼睛，驚愕看著低著頭，肩膀抖動著，最後忍不住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的另一個她。
    “信了，哈哈，這麽離譜的事，你竟然真的信了！”
    “你真的給家裏人留遺書了！”
    “看著挺聰明的，怎麽實際上這麽笨，這麽笨啊！”
    “來來來，別哭給你這個。”
    另一個樂憐雪將臉上的麵紗一拽，下麵竟是一張慘白的麵具，麵具上有紅色油漆般物質畫著的誇張笑容。
    她的身體伴隨著浮誇的嘲笑顫動著，黑色火焰般的物質從內部升騰而起，整個人在轉眼間成為一個怪物，一個帶著印有紅色笑容白色麵具，渾身火焰般漆黑能量匯聚而成的怪物。
    這個怪物大笑的同時將透明多麵體包裹的異常濃度靈能水晶扔了過去，掉到她的腳邊。
    樂憐雪終於明白過來。
    她被耍了！
    “逝者安息生者承擔，嘿嘿，你自己承擔去吧。”怪物笑著，在她撲上來之前，遁入陰影，消失不見。
    樂憐雪借助月光發動探測，但根本找不到目標。
    對方在耍了她之後，成功溜了。
    樂憐雪看著地上，怪物丟過來的透明多麵體包裹的異常濃度靈能水晶，心裏忽然感到一陣憋屈，想一腳把這玩意給踢飛，但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咬著牙彎腰將它撿了起來。
    手機還在響，原本傷感的鈴聲此刻聽著令人害怕，想到下一次見到姐姐時的場麵
    樂憐雪此刻真的想成為替身，什麽也不用想，太陽出了散了那種。
    “白色麵具，”她牙咬的吱吱響，“別讓我抓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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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
    房間裏的黎凡忽然打了個噴嚏。
    “蘇一鳴這小子不會在偷偷罵我吧。”他揉著鼻子嘀咕。
    閉上眼睛往床上一趟，他繼續著這次，和白色精靈的模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