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升堂公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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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參軍!”
“標下在!”
柳文菲在州軍中是有官職的,名為輔國將軍中兵參軍事,主掌州軍中兵。
而輔國將軍,則是柳世權的將軍號,如寧遠將軍之於範雍。
柳世權的官職全稱為:假節、都督北徐州諸軍事、輔國將軍、北徐州刺史。
假節者,可於戰時斬殺違抗軍令者,無須請旨、審訊。
此時軍馬已動,自然要按戰時條例執行。
這也正是濟陰諸將,畏其如虎的最直接原因。
當聽到父親以官職稱呼,蘭心蕙質的柳文菲立刻明白父親已有決斷,其態度之堅決猶如軍令。
“著你持本官之令,速去刨棺驗屍,若有人阻攔,軍法從事!”
“標下領命!”
柳文菲接過令箭,轉身便朝堂外行去。
與柳世權的雷厲風行相對應的,正是她的颯爽英姿。
正所謂:虎父無犬女。
尚在堂下的當值校尉,見薛子都朝他隱晦頷首,便默默地跟了上去。
“柳世權,你枉讀聖賢之書!
婦人亦知死者為大,你竟然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有辱“建元八駿”之才名矣!”
麵對劉廣升的不善之言,柳世權微眯著眼眸,以冷冷的目光凝視著,未發一語。
不是不辯,而是他覺得沒有必要。
若是與其糾纏起來,反而落了下乘。
清高,是一種品質,它專屬於身具大才者。
非居其類,不知其味。
同列“建元八駿”的李東陽,自然不能看著老友,平白地受了汙言穢語之羞辱。
隻見他手捋須髯,清臒麵容中掛著親切而溫暖的笑意,與柳世權的霜冷,可謂兩極。
“劉員外,此言大謬矣!”
“一丘之貉!”
劉廣升算是破罐子破摔了,連李東陽也捎帶著羞辱。
驗屍結果未出,案情審理便隻能擱置。
各懷心事的諸氏家主,皆饒有興趣地靜靜聽著、看著。
他們想看看,最終是才高八鬥的李東陽,還是虎踞濟陰的劉廣升,在辯才之上更勝一籌。
在南梁,受兩晉玄學、中原君子遺風熏染,名士賢達高談闊論,並不奇怪。
“要互噴了麽?老李啊,加油,本王看好你!”
有此雅興的,還有蕭紹瑜呢。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死亡不是離別,而是歸去,豈能於其身後不定善惡?
善即是善,惡即是惡,正本清源,慎終追遠,方顯道德積澱。
柳公此舉深諳先人智慧也。”
一言而兼具儒道,李東陽僅是牛刀小試,便令劉廣升理屈詞窮,辯無可辯。
“偽道學!老夫要去朝廷揭發你們的道德淪喪!”
不可辯,還有胡攪蠻纏呢。
南梁士人最重風評,道德上有了汙點,便是仕途路斷。
劉廣升之用心,不可謂不無恥、歹毒,他是豁出去了。
人性是複雜的,往往隻有在麵臨致命威脅時,才能顯現其醜陋的一麵。
正如此時的劉廣升,處在生死路口,什麽道德底線、什麽名士風骨,統統見鬼去吧。
“劉員外,稍安勿躁。
若是陳郡丞所言被證實,怕是要勞您去趟京城了!”
“若所證為虛,你們便等著身敗名裂吧!”
麵對劉廣升的惡毒之語,李東陽神態自若,淡淡一笑,便重新就座。
州糧失竊當夜,行動的可不僅是許、劉兩氏之人。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葉清玄率領範雍撥給他的十名範氏私兵,搶先一步消滅了許氏之人。
並從領頭之人口中,得知了許崇古的圖謀。
許崇古所行,乃將計就計。
反推回去,便不難推斷出沈賀與劉廣升,合謀暗算許氏在先。
至於許崇古是從何處偵知的陰謀,便不是領頭之人能夠知道的了。
但這並不妨礙葉清玄確定:劉虹是劉氏盜竊州糧的主事人。
劉虹既是劉氏族人,又是在為沈賀做事。
故此,隻要當值校尉把他認出來,沈賀與劉廣升便都脫不了合謀的幹係。
而本應由許氏之人調換的沁芳齋布料,則由葉清玄親手調換。
所以,陳樸拿出的那塊布料,確是出自案發現場。
至於葉清玄最終將那批州糧運往何處,就是南康一係的秘密了。
正是因為掌握這些確鑿的細節,李東陽當然有自信的理由。
劉廣升的惡言聽在他的耳中,不過犬吠罷了。
柳文菲來去如風,李東陽就座不久,她便帶著當值校尉重回公堂。
水眸黛眉,不掩欣喜。
銀甲束腰勝紅妝,紅巾束發髻朝天,慷慨女丈夫。
“稟九殿下、柳刺史:
經當值校尉辨認,劉虹正是州糧失竊當夜,運貨出城的許氏族人!”
柳文菲玉掌抱拳,斬釘截鐵。
不經意間水眸一眨,風情無限,差點令俊麵如鐵、神情肅穆的蕭紹瑜破功。
入城時,心憂舅舅,無暇佳人。
此時,案情明了,蕭紹瑜又是看癡了。
“白衣翠釵俏俠女,銀甲紅巾武紅顏,好美!
本王決定了,你必須是我的菜!”
瞥了一眼春情萌動的蕭紹瑜,柳文菲亦是俏顏染霞。
“愛慕妾麽?”
須臾轉身,又是霞去麵複霜,這裏畢竟是公堂。
鐵證如山,容不得劉廣升抵賴。
柳世權麵寒賽過千秋雪,目冷遠勝萬丈冰。
他一聲大喝,震蕩公堂:
“劉廣升,還不認罪,難道想讓本官祭出重典麽!”
冷汗簌簌流下,士族的傲氣憑空消失,郡望家主的威嚴蕩然無存。
噗通!
劉廣升從椅中滑落,頹然於地,心灰意冷。
“傳劉全!”
事情,遠未到結束之時。
柳世權乘勝追擊,傳喚在祥福錢莊被意外俘獲的劉全。
“劉廣升還有事被柳刺史抓住了把柄,看來今番他是難逃一死了!”
諸氏家主見柳世權在此時傳喚劉全,料其絕非無用閑筆。
最大的可能,便是加重劉廣升的罪行。
蕭紹瑜卻知,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有些人,也許要主動蹦出來了。
“劉全,將你的供述當堂再說一遍!”
麵對柳世權的嚴詞,由州兵押解而來的劉全,並沒有絲毫慌亂。
他就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多年來,我家老爺勾結沈太守,傾吞修河官銀無數......”
“劉全!你在胡說什麽?!”
本已死心的劉廣升,被自己最信任的忠仆劉全,驚得魂魄出竅。
他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極了得了傷寒的病人。
劉全看著劉廣升的恐懼,無動於衷地繼續說著:
“官銀皆由祥福錢莊重鑄,九殿下昨日查封的那些,就是沒來得及重鑄的官銀。
老奴隻是奉命行事,還望九殿下、柳刺史開恩。”
劉廣升想不到、想不明白、更接受不了劉全的背叛。
而劉全與他的主仆情誼,濟陰士人皆知。
故劉全的供述便是入木三分,便是鐵證如山,同樣容不得他抵賴。
“老夫待你如知己,何至於此呀?!”
劉廣升老淚縱橫,顫抖地指著平靜的劉全。
劉全的被俘,可以說是他自己主動送上門的。
他的供述也是主動交代的,並非逼供所得。
如此反常之舉,自然引起了蕭紹瑜深深的疑問:
“他為什麽要背叛呢?”
他從推演劉全背主的動機出發,推測幕後必有推波助瀾、漁翁得利之人。
同時,他料定,此人終是會有浮出水麵的時候。
對劉廣升最為殘酷的打擊,極有可能便是來自此幕後之人。
“本王有點等不及了呢,不知你是何方妖孽?”
《梁書·武帝紀》載曰:
李公東陽駁劉廣升。後取證,坐實其竊取州糧之罪。惡奴劉全當庭指認其合謀沈賀,貪墨修河官銀。帝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