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敬宣又怒又驚，緩緩轉身望向那道忽然出現在門外的單薄身影。
    待他看清楚陸羽的模樣後，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隨即忽然笑了起來，既笑忽然出現的年輕人不自量力，也笑自己心底那絲一閃而過的不安和驚惶。
    捧腹大笑的軒轅敬宣，抹了把幾乎笑出眼淚的濕潤眼角，眼神陰森。
    就在這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身影，出現在了陸羽的身後。
    腰懸一柄古劍，雙鬢霜白的老儒生。
    軒轅敬宣看清楚來人的模樣，滿臉愕然，低呼道：“父親......”
    軒轅國器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隨即對著兒子緩緩搖了搖頭。
    “父親這是要為長房撐腰？”
    軒轅敬宣暗暗皺了皺眉頭，強行壓下心中的不滿和失望，語氣略顯僵硬，道：“父親可知曉，兒子馬上就要破境踏足宗師境界了？”
    軒轅國器剛要開口，就被陸羽的話，給擋了回去。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既然他想死，你幹嘛非要攔著他？”
    陸羽這話一出，軒轅國器再無半點開口勸阻的意思，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宛若一尊泥雕木塑。
    直到這時，軒轅敬宣才察覺到軒轅國器的異樣，心底不由咯噔了一下。
    這個驕橫跋扈傲慢無禮了半輩子的高大男子，悄然無聲地弓了弓腰，隨即對著陸羽所在的方向，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
    “晚了！”
    陸羽手掌微微張開，軒轅敬宣好似一個提線木偶一般，不由自主地懸掛在半空中。
    噗嗤一聲怪響，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不見，隻剩下一身空空蕩蕩的華服。
    陸羽收回右手，看也不看跌落在地的衣衫，隻是漫不經心地瞥了冷豔婦人一眼，譏笑道：“軒轅敬宣禽獸不如，與你這個失德蕩婦，正好相配！”
    婦人那雙藏在袖子裏的蔥白玉手，緊緊握起，指甲刺入手心，直至血跡滲出。
    這時，一陣輕微而又刺耳的咳嗽聲，從門外響起。
    或許是剛剛經曆完一場變故，院子裏的幾人，完全沒有心思去看那個被人背地裏嘲諷為爛泥扶不上牆的男人。
    隻有陸羽，轉身看向男人。
    咳嗽過後，中年儒生仍未走入庭院，捂住嘴巴含糊說道：“其實，這件事應該交給我來做的。”
    此話一出，軒轅國器眼皮微動，卻也隻能暗暗歎了口氣，什麽也沒有說。
    聽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軒轅青鋒很想假裝沒有聽見，但是，她又不能真的裝作沒有聽見，隻能欲語還休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不想在陸羽這個外人麵前，承認父親的無能，更不想被陸羽看輕。
    婦人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動作，就好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傀儡。
    陸羽收回目光，視線落在軒轅青鋒的臉上，緩緩說道：“去溫一壺當歸酒，為你父親送行！”
    軒轅青鋒聞言，隻覺得心頭一緊，神色緊張地望著陸羽，雙眸之中極為罕見地露出一抹哀求。
    “去吧，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在陸羽的催促聲裏，一直被長輩譽為每逢大事必有靜氣的軒轅青鋒，淚眼朦朧地跑到屋子裏，手忙腳亂地取出一套酒具，叮叮當當地溫了一壺酒。
    陸羽接過酒壺，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旁若無人地品了一口。
    “酒分三等。為財帛而釀，下等；為興趣愛好而釀，中等；寄情其中，上等！”
    端著托盤淚眼婆娑的軒轅青鋒伸出手，示意娘親親手倒一杯酒，為父親送行。
    但婦人紋絲不動。
    她從不會主動走近那個男人，更不會為他倒酒。
    站在門外，仍未走入庭院的中年儒生，深深凝視著她，微微一笑，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豁達釋然。
    也是在這一刻，從不踏足這座院子的他，竟然破天荒地走過門檻。
    這一刻，冷豔婦人和軒轅青鋒，俱是滿臉恍惚。
    陸羽飲完杯中酒，隨手又倒了一杯氣味略帶苦澀的當歸酒。
    “徽山不破不得立，軒轅大磐早就將徽山帶上一條岔路，今日就由我來撥回正途，望先生能夠遵守約定，照顧青鋒母女。”
    軒轅敬城說話不急不緩，寬博青衫雙袖飄逸而動，隻三兩步，就從門外走至庭院深處，來到陸羽的對麵。
    中年儒生對著單薄身影深深施了一禮，隨即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多謝先生成全！”
    酒罷，軒轅敬城鄭重其事地從懷裏取出一本墨跡尚未幹透的冊子。
    “這是軒轅敬城此生所學心得，還請先生斧正。”
    軒轅敬城雙手奉上冊子以後，誠心誠意地說了一句：“先生不負徽山，徽山必不負先生。”
    “咳咳...”
    嘴角溢出一絲血跡的軒轅敬城，轉身看向妻子，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臉頰，卻始終沒能鼓起勇氣。
    軒轅敬城在和女兒軒轅青鋒擦肩而過時，柔聲說道：“青鋒，以後就由你照顧你娘了。”
    宛若泥雕木塑的婦人，終於有了別的反應，猛然喊道：“軒轅敬城，你要去哪裏？！”
    中年儒生沒有回頭，繼續前行，溫言笑道：“去牯牛降大雪坪。”
    “隻有把這個家徹底掃幹淨，你們才能真正自由。”
    “聖人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可惜軒轅敬城這輩子也就隻能做到這一步了。”
    “軒轅敬城不後悔當年娶你。”
    ......
    這一刻，頭腦一片空白的不止軒轅青鋒，還有冷豔婦人和軒轅國器。
    不知過了多久，軒轅青鋒終於回過神來，欲言又止地望著陸羽。
    陸羽如牛飲水一般喝光了一整壺當歸酒，隨口說道：“走吧，去牯牛降大雪坪，再不去的話，或許就見不到了。”
    軒轅青鋒剛要開口，卻看到娘親要轉身走入屋子，心中一痛，哆嗦著嘴唇說道：“娘，真不去牯牛降大雪坪嗎？”
    婦人轉頭問道：“去看軒轅敬城如何尋死嗎？”
    軒轅青鋒：“爹既然去了，未必不能...更何況，先生也去......”
    婦人自顧自地跨過門檻，笑道：“那又如何？軒轅敬城不是咱們娘倆知道的那個軒轅敬城，我就得悔青了腸子，哭得梨花帶雨去求他回心轉意？然後與他相敬如賓，在徽山一起白頭偕老？”
    軒轅青鋒淚流滿麵，道：“娘，你當真一點都不心疼？”
    她笑了笑，道：“我啊，早就不知心疼的感覺了。你要想去，就去大雪坪吧，娘想一個人好好靜一會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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