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讀夢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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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區在雲河市西南角,遠離城市發展中心,因此擁有最幽靜的生態環境和最落後的經濟實力,一方麵曾經在這裏野蠻生長的窮人想要擠到城市中心去,另一方麵萬事俱備的富人開始追尋田園牧歌。於是,這裏既有破敗不堪的土坯房,又有格局優雅的私人莊園,既有搖搖欲墜的小診所,也有現代化十足的研究院。
    一位開發商老板指著這些久經風霜的人與物說道“現在的落後就是將來的潛力,起點越低,進步空間越大。要是等到這片地發展地初具規模再參與進來,到時候恐怕連口湯都喝不著嘍。”
    314醫療研究院大概就是某個開發商在此搶占的先機。這裏環境秀美,清新幽靜,是個適合做科研,療愈,養老的好地方。但現在,這裏麵住著16位特殊的精神病人,林雪柔的到來使這個數字變成了17。
    這家醫院與雲河醫科大學心理學院有過諸多合作,聽說他們的院長也是醫科大學的客座教授,隻是柳夢微不曾見過。
    淩晨五點,城市尚未蘇醒,柳夢微的車開得很慢,她享受著這種粘稠的黑暗和靜謐帶來的安全感,在空曠的車道上足足行駛了一個小時才到醫院門口。
    看門人有些詫異地接待了這個淩晨來訪的客人,詢問過值班醫生後讓她進去了。
    令她有些始料不及的是,剛剛走進研究院的大門,就見到一個白色身影佇立在空空蕩蕩的大廳裏。時間尚早,整個研究院似乎還未蘇醒,隻有那人像一隻孤獨卻清醒的夜梟,蓄勢待發。
    走近一看,是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子,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身材瘦削,麵容清臒。他見到柳夢微走進來,眼睛裏逐漸放出光彩,一刻不停地追隨著她的身影。
    柳夢微原本就有些心煩意亂,見到如此奇怪之人,也顧不上維持禮貌的笑容,直直地用眼睛瞪了回去。
    那人卻露出了好看的笑容,走上前來說道“您就是醫科大學心理學院的柳夢微老師?”
    柳夢微看到他胸前掛著的銘牌,上麵寫著“主治醫師邱羽川”。
    伸手不打笑臉人,見他主動示好,柳夢微也不好意思再擺臉色,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是我。真不好意思,這麽早就來打擾。您是今天的值班醫生?”
    “是的。”邱羽川仿佛心情很好。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柳夢微,她疲憊不堪,卻無法入睡,此時也不願意和這人多客套,便直入主題“我來看看林雪柔。就是昨天下午剛入院的那個小姑娘,是我推薦她來這裏的。”
    “原來是這樣。”邱羽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可真是巧了,林雪柔就是我負責的病人。”
    柳夢微也有些吃驚“那能不能請邱醫生和我詳細說一說她的病情。”
    兩人穿過一個昏暗的走廊,來到一個不大的辦公室。除了堆滿了資料和書籍的立櫃,桌上也擺了一排繁多但整齊的文件夾,牆角掛了一件白大褂,看起來就是典型的醫生辦公室。
    邱羽川從玻璃櫃中拿出一個杯子,問道“柳老師想喝點什麽?”
    柳夢微覺得這位邱醫生有些熱情過了頭,仿佛他們是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下意識想要拒絕。不過,還是忍住了,因為她現在確實想喝點東西,便說“有咖啡嗎?”醫生這種拚精力的職業,一般都會常備這種飲料。
    “可你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好,最好不要再喝刺激神經的東西。”他雖然這麽說,手裏的動作卻沒停,柳夢微看不見他的動作,房間裏已經散發出一股獨特的焦苦香氣。
    “隻有速溶的。”邱羽川露出潔白的牙齒,可柳夢微在眼裏,他就像一隻正在齜牙咧嘴的大白鯊。
    “剛才,他背對著我,不會在裏麵下了什麽東西吧?”她的思緒胡亂地飄散著。
    “和我說說林雪柔吧。”現在,必須要轉移注意力,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狀態不太對勁。
    邱羽川從一堆文件夾中挑出一個來捧在手裏,說道“原本我不該和你說林雪柔的病情,因為你並不是她的法定監護人……”他停頓了一下,還是將文件遞給柳夢微“但我想和專業人士探討一下這個特殊病例,對病人的後續治療應該也是有幫助的。”
    文件記錄的是林雪柔入院時接受的各項檢查數據。
    “我們對她的腦電波進行了長時間監測,大部分時間波形都異常平緩,頻率很低,介於我們說的theta波和deta波,這兩種波的頻率在1-8hz之間,一般隻有在睡眠狀態或嬰幼兒時期,人腦中的腦電波才會大部分處於這個頻率。但我們的這位病人明顯不是,既然她是你送來的,能告訴我她身上發生了什麽嗎?”
    柳夢微翻著手裏的文件,皺眉不語。良久才抬頭說道“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邱醫生覺得她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邱羽川沉吟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病人。我以前接收的病人往往是因為腦部出現了某種病變或異常放電,引發了身體或行為異常。可t顯示,她身體的各個器官都很健康,隻是過於安靜,不論是行為舉止上的安靜,還是大腦裏的安靜。”
    “帶我去看看她吧。”柳夢微站起來。
    他們來到病人區,邱羽川在一旁的指紋鎖上輸入一串密碼,領著柳夢微進入另一個區域。從走廊上看過去,兩邊都有一排房間,房門上注有編號,從一號編排到十八號。這些房間和普通的病房沒什麽兩樣,空間不大,但看上去條件不錯,每人都有自己獨立的房間,窗明幾淨,設備齊全。
    “我們這裏的病人不是那種有危險性的精神病患者,所以看管並不嚴格。”邱羽川介紹道“他們有些人腦部功能受損,有些做過某種腦部手術,有的人患有某種遺傳病。我們認為,可以通過對這些病人的測試和實驗了解大腦和神經的功能和作用,進一步探究意識與認知之謎。”
    柳夢微對邱羽川的坦誠感到有些吃驚。
    邱羽川卻用笑容回答她“我覺得和柳小姐很投緣。聽說柳小姐曾經在加州學習認知神經心理學,我有種直覺,你能給我帶來很多幫助。”
    柳夢微不可置否,他們來到林雪柔的病房前。掀開蓋在玻璃上的遮光布望進去,房內昏暗,但還是能勉強看得清,裏麵並沒有人。
    柳夢微臉色一變,問詢地望向邱羽川。邱羽川也沒想到林雪柔竟然不在自己的房間,急忙奔向護士站。護士站隻有一個埋頭打瞌睡的小姑娘,邱羽川聲音不大,其中的威嚴卻將她嚇得瞬間清醒。
    “十七號房的病人呢?”
    “十……十七號……”她結結巴巴地說道,好像還在想十七號是誰“就是剛來的那個小姑娘嗎……她不在自己的房間嗎?”
    麵對邱羽川如同利劍一般的眼神,小護士結結巴巴地說道“晚上沒有人進出過,她肯定還在這裏的,會不會在別的房間……”
    說著,小護士也站了起來,要和他們一同去找。
    雖然這裏並沒有把這些患者當做犯人一樣鎖在自己的房間內,但這個區域到了每晚十點就會關閉前後通道的大門,沒有權限的人是無法通過的。
    14號病房住了一個患有閉鎖綜合症的病人。閉鎖綜合征患者因腦橋基底部出現病變,導致四肢全癱,麵無表情,不能言語,看上去就和陷入昏迷的植物人一般別無二致。但實際上,患有這種病症的人並非毫無動作,他們的眼睛還能上下移動,更重要的是他們還有清晰的自主意識,能感知周圍一切,隻是無法說話,無法動彈,就像靈魂被縛上枷鎖困於之中。
    林雪柔就坐在這具沉默的軀體旁邊。
    二人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盡力不發出一點聲音,生怕驚擾了這兩個人。他們呆呆地站了一會,不見林雪柔有任何反應,而那躺在床上的人就更不必說了。
    “你……在做什麽?”柳夢微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
    “他在做夢。”良久,林雪柔輕輕吐出這幾個字。
    “你怎麽知道?”
    “我看見了。”
    “什麽?”邱羽川也吃驚得瞪大了眼睛“你看見了什麽?”
    “……不記得了。”
    邱羽川歎了口氣說道“我們先前就發現了,她似乎無法保存記憶,和她說過的話,給她看過的東西不到半小時就忘記了。隻有海馬體保留了一些功能,存儲長期記憶的腦區似乎一片空白。她就像一台每隔半小時就會重啟的電腦,重啟之後內存就會被清空。”
    “不過,今天這個似乎是個新的有趣發現。”邱羽川很快振作起精神來。
    這回輪到柳夢微吃驚了“你真的相信她能看到別人的夢境?”
    邱羽川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柳小姐相信巧合嗎?”。
    巧合?柳夢微下意識想說不相信,可她突然感念一動,心底深處被微風吹起一圈漣漪——為什麽自己會在淩晨來訪一家位於荒郊野外的研究院,為什麽愛麗絲選擇今天這個時間打電話,不是昨天,不是明天,是哪裏的蝴蝶扇動了翅膀?
    “換做以前,我會相信巧合。但在今天這一刻,我會認為,能認識柳小姐是我的命中注定。”邱羽川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睛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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