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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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采芹看著寫在黑板右側邊緣的一日課表,今天下午最後一節課是秦老師的語文課,她要在這節課之前去秦老師的辦公室裏,提前告訴她,今天自己又要請假了。
    她想象著等一下可能會發生的對話——是不是家裏又出什麽事了?有困難要和老師說呀,可不能憋在心裏,到時候出了事情,可別由怪老師不聞不問。
    每當出現一件她不願意做的事情時,她就會在腦海裏一遍一遍地想著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情景。這並不能讓她感到輕鬆些,反而加重了她的焦慮。有的時候,腦海裏的思潮會脫離控製,也沒辦法管住想吃零食的嘴和點擊屏幕下一頁的手。人類常常會失控,仿佛那個腦子,那雙手,那雙腳不是你的一樣。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老師辦公室門口,站在不遠處探頭探腦地向裏麵張望。正巧,這時一位老師正要進門,看到在門口徘徊的女孩,便下意識喊了她一聲。
    高采芹像是隻受驚的兔子,條件反射般地就要跳起來,秦楠竹聽到動靜回過頭來,視線正好對上她慌張的眼神。
    高采芹沒辦法再躲,一步一挪到秦楠竹身邊,小聲地說道“秦老師,等一下……我想請假。”
    令她有些吃驚的是,秦楠竹並沒有什麽大反應,輕“嗯”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了。”
    得到許可後,高采芹逃也似的離開了辦公室。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害怕麵對自己的這位老師。
    自從林雪柔出事後,那個已經退休的教導主任黃楊也消失了,好像正是從那個時候起,秦老師仿佛變了個人。
    雖然說不上有多麽喜歡這位老師,可她過去熱情和藹,時不時還會和同學們開兩句玩笑。加上年齡與他們這幫學生相差並不算大,所以,平日裏也能和他們玩得來,說得上話。可現在,她就好像從冷凍箱裏走出來一樣,周身散發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冷氣,不管對麵是調皮桀驁的刺頭兒,還是乖巧好學的尖子生,她都一視同仁。
    “真討厭,和我有什麽關係!”人們本身其實並沒有那麽多煩惱,但是習慣性地把別人的煩惱也攬到自己身上來,要是願意把這些包袱扔下,是能輕鬆不少的。
    學生有學生的煩惱,老師有老師的憂愁。看到你愁眉苦臉或許能讓我的心情好點兒,可並不能解決我的問題。
    她回到教室,開始收拾東西。周圍的同學投來的目光令她覺得不快,仿佛她接下來要去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在用條條框框搭起來的小格子裏,人人都要整齊劃一,遵守規則。當喊著口令的廣播體操背景音樂響起來的時候,你可以動作不標準,可以劃水,可以裝模作樣,但比不能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從居高臨下的主席台上一眼就能看見你,身邊甩腿晃胳膊的同學們也會奇怪地盯著你,即使這樣,他們手上的動作也並不會停下來。
    你怎麽和我們不一樣?
    高采芹將打量的目光拋在腦後,走出了校門。
    學校南門口發生的汽車爆炸案餘波未消,現今仍然有部分老師同學都不敢從這裏經過,寧願繞遠一些從其他出入口通行。可高采芹卻似乎被這個地方迷住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貪婪地嗅聞著飄散在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汽油和火藥味道。
    這種感覺令她覺得奇妙又罪惡。如果有人此時能看到她的內心,恐怕會覺得她比犯下這場凶案的凶手還要變態。在這樣一個死過人的案發現場,她像一個癮君子一樣偷偷摸摸進行著陰暗的心理活動。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時,背後一個流裏流氣的聲音猛然將她的情緒打斷。
    “喲!這不是我們的好學生高采芹嗎?”
    “什麽好學生,她在班裏也隻不過是個中等貨色。”說這話的是她隔壁班級的陳薇薇,剛才的那個說話的男生就是上次將她堵在實驗室的人之一,胡兆元。
    二人原本在學校附近的小吃街上遊蕩,偶然瞥見了校門口的高采芹,頓時像見了耗子的貓一樣,精神瞬間振奮起來。
    高采芹見了他們二人,就如同見到了瘟神一般,轉頭就要走開。可胡兆元眼疾手快,從另外一邊繞上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這是什麽態度,一看到我們就想跑?”說著伸出手來推了一把她的肩膀,高采芹踉蹌著退後了幾步。她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心裏祈禱著他們能玩夠了就收手,好盡快放自己離開。
    可她遠遠低估了他們的無聊程度。
    “這才幾點,你也打算逃課嗎?看來你果然不是什麽好學生。”
    “你不會打算加入我們吧?不過方哥這條線你就別想了,上次得罪了他,還沒找你算賬呢!”
    “這賤人上次是不是還咒我們來著?”胡兆元突然一把抓住了高采芹的頭發,迫使她不得不仰著頭。
    “放開我!”高采芹忍無可忍,奮力掙紮起來,可她叫得越痛苦,背後那人就笑得越開心。
    突然,胡兆元“哎喲”叫了一聲,原來是高采芹的手伸到背後亂抓,長指甲將他的手背劃出了一道紅印子。
    “你這個賤人!”說著胡兆元朝高采芹的膝蓋窩裏踹了一腳,她冷不防地重重撲倒在地,手掌一下子蹭在粗糲的水泥地麵上,瞬間便有血湧了出來。
    胡兆元這時突然走到她身邊,慢慢蹲了下來,把他那張尖嘴猴腮的臉湊到高采芹低垂的腦袋旁,嘻嘻笑道“這樣吧,要是你身上有錢,今天就先放過你。”
    陳薇薇也走上前來,用腳輕輕踢了踢她的腿,輕蔑地說道“她哪裏還有錢?你不知道吧,他爹和林雪柔的爹一樣,也變成死鬼了!”
    “是嗎?”胡兆元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地說道“怎麽?你們學校最近流行死爹嗎?早知道這樣,我也來這裏讀書了,好讓我那個成天隻知道喝酒罵人的廢物爹早點死掉!不肯給我錢就算了,叫我出去買東西竟然還要讓我用自己的錢,簡直天理不容!
    “你爹不會就是被你咒死的吧?”胡兆元發出鴨子一般難聽的嘎嘎笑聲,陳薇薇聽罷也跟著大笑起來。
    或許是胡兆元這番話莫名戳中了她的笑點,陳薇薇簡直笑得上氣接不了下氣。
    “哎喲,真是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陳薇薇笑得滿臉通紅,直不起腰來。
    高采芹慢慢握緊了拳頭,指甲嵌入皮肉和傷口。
    真奇怪,原來疼痛也能令人上癮。她這樣想著,用指甲摳著手掌上的傷口,看著血珠從裏麵滲出來,周圍的神經元突突地跳動著,一陣顫栗像電流一樣流過她的全身。
    她默默地站起來,背過身去,一步步向前走著。他們兩個人沒有再追上來,看來已經玩夠了。
    “陳薇薇,好笑嗎?好笑吧,那你就笑吧,最好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來笑,笑到最後,你會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笑到死,怎麽樣?這是個不錯的死法吧?”。
    “胡兆元,你還記得你該如何去死嗎?斷頸梟首!你那顆醜陋得像猴子一樣的腦袋,看一眼就讓人覺得惡心!還不如早早拋掉吧,那樣,人世間的所有苦痛,生離死別,求而不應,愛而不得,都不會再來煩擾你啦!”
    你的腦袋裏是不是裝滿了煩惱,那好辦,把頭砍下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