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盒子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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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人穿著像遊牧民族的獵服,原本黑色的合身外袍已經髒破得沒有了原來的樣子,臉也被太陽灼得顯出了高原紅一樣的傷,但他眼神平靜,平靜得沒有喜沒有悲。陳陳一想到他筆下的人物活生生在他麵前,就感覺像在做夢一樣,雖然他現在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我當然知道三郎,我還知道你!”他指著怪人的臉,“你是黃起敏!”又指著自己的鼻頭,“我是陳陳!”“但是沒有用,我要回家和張毅去小老板的店裏吃飯了。”陳陳尋到了一塊大石頭,毫無猶豫就砸到了自己的腦袋上。他頭發嗡,眼發黑,疼地直接跪在了地上,意識也逐漸迷糊得開始罵自己下手狠。但是他心裏舒暢了,因為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醒過來了。
沒過多久,陳陳就醒來了。他正在被三郎拖著走,難怪覺得自己屁股著火似的疼。三郎把他丟在了黃起敏的身邊,他睜開眼就看到了昏黃的天和黃綺敏的臉,當然,還有一張狗臉。三郎舔了舔陳陳的臉,擺起了幅度不大的尾巴。陳陳昏昏地坐起,腦袋像灌了鉛一樣重,他吃力地摸了摸腦袋上的傷,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你這隻大狗,不要亂親,不然我就覺得你不威風了。”陳陳搖搖晃晃站起身,他望著遠方的雲,有些失落。他開始想念張毅圓圓的臉,小老板做得好吃的菜。
你叫我黃起敏?”怪人問他。陳陳搖頭,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搖頭,隻是疲倦得不想再說話。怪人沒有再說什麽,開始收拾東西。他沒有問陳陳為什麽會從天上掉下來,也沒有問陳陳為什麽穿著這麽奇怪,好像他什麽事情都不會關心,也好像他什麽事情都知道。
陳陳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泛黃的襯衫,自己還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條領帶,隻是他現在在黃土上滾了幾圈,已經是邋遢得徹底,完全黃了。他臉上帶著灰,心裏還在想可以醒來的法子,他使勁捏了捏臉,又拔下幾根頭發,還在確定到底是不是夢,可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觸感、痛感、視覺,連風聲都在告訴他,所有的一切都真真切切發生在他麵前,就好像和張毅聊天那樣平常。不,一點都不平常,因為他已經落入了自己的小說世界裏,隻是他暫時還無法接受而已。
陳陳覺得自己快喘不上氣,他望著四周的山石,心發狠,突然撞去。沒跑開幾步,就被三郎扯住了,三郎咬著他的衣服,使勁地把他往回拉。
陳陳吃驚地看著三郎,心裏的狠勁一下就泄了,他癱倒地坐在地上,越想越失落,一把扯下領帶,丟在地上,踩上一腳,“勒得慌。”見還是老樣子,又踩一腳,“勒得慌!”三郎在他身邊打轉,又摸了摸它的腦袋,嘴裏說著:“三郎還是乖的。”
陳陳忽然看到他筆下的黃起敏正朝大鳥的方向走去,他背後的黑刀,陳陳也看到了。像刀也不是刀,比刀小又比刀沉,刀背還刻著奇怪的符文。他沒有寫過這把刀的來曆,自己也忘了,但記得那把刀叫做奇窮刀。
陳陳又走了神,他在想自己這麽不如意,是不是因為自己腦子真的有問題,要不然怎麽會突發的健忘,要不然又怎麽會帶著隻寫了十五頁的稿子去見編輯和總編,還做出那麽多荒誕不經的事情,雖然他也不記得了。
黃起敏走到了大鳥身旁。他背挺得直,就好像什麽事都不會壓彎他的腰,他的動作有力,就好像他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他從埋著大鳥腳蹼的沙地裏提出一隻鐵夾子。鐵夾子又沉又大,力道重得已經扣入大鳥的骨肉裏。他掰開兩個,放在一旁,又扯掉了係著大鳥長喙的細絲,從懷裏掏出什麽喂在大鳥的嘴裏。掏出的是什麽,陳陳沒有看清。
大鳥慌得下咽,過了一陣,竟然能從地上慢慢站起來,搖搖晃晃舒展了一下殘翅,直到痊愈後,又歡快地蹦了兩下,告別似地用長喙輕輕點了點黃起敏的頭,轉身叼起鳥皮朝穀口跑去,最後消失在了昏黃的天際裏。
黃綺敏站著不動了很久,他一直望著天,眼神裏忽然出現了柔和的光。
陳陳心裏發愣,在他的片斷記憶裏,原本的開展劇情並不是如此。
故事的開端,黃綺敏就在沙漠裏蹲守大鳥引出鬼三尾。大鳥被束縛得沒有抵抗能力的時候,鬼三尾趁機鑽出想吃鳥吞翅。黃起敏當然不會如它所願,經曆一番爭鬥,將鬼三尾打得毫無意識後,他再殺鳥取下了翅膀,接著又用費勁心思和非常手段摘奪的祝餘花草治愈鬼三尾。
鬼三尾吞了大鳥的翅膀,長出了殘翅,後來被黃起敏用來破壞外城高處的防禦牆。這也是黃起敏沒有讓鬼三尾直接吃了大鳥的原因,目的在於控製。再接著,利用爭鬥的聲勢,引來生存、徘徊於沙漠裏的馬匪,故意放走一個活口後,傳播出起窮刀的下落,隨後開始了黃綺敏完結這個世界的第一步計劃。
陳陳腦袋疼,因為實在是太複雜了,具體是什麽他好像突然犯了健忘,自己所寫的故事,在他的記憶裏好像硬生生地被掐掉了。現在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劇情發生了改變,未來的局勢不明朗。難得的祝餘花草竟然喂給了大鳥。
這個生長在西岸峭壁,白天為青花,夜晚為黑草,具有起死回生功效的珍稀植類,竟然被黃綺敏喂給了一隻與自己毫無關聯的大鳥。
在這個殘酷、不平等的世界裏,如果讓其他人知曉,恐怕會驚得下巴都掉在地上,又恨得牙癢癢。
陳陳心裏一驚,突然一拍腦袋。馬匪馬匪,他想到了接下來的馬匪。他環顧四周破敗的場景,打算著黃起敏和鬼三尾的大戰已經打完。可是鬼三尾呢?他又看了一圈,偏偏沒看到自己正靠在鬼三尾的身上。
太陽已經完全下落,天色昏暗得有些朦朧。陳陳剛想對黃起敏說些什麽,就感覺到山體開始顫動,震耳的喊叫、馬嘶聲,從側方山坡上四麵八方地傳來。成群的人騎著馬,舉著火把,拿著弓,背著刀,立在山頭,像大呼大叫,聲音大的震得陳陳的心亂顫。
火把的光照得山穀通明,山頭上的馬匪裏走出一個領頭人。他收緊馬嚼,揮出一隻手,山坡上的馬匪們逐漸安靜。這個赤膊精壯的領頭人高聲喊道:“人要活著,就要吃飯,人要吃飯,就要活著。山下的幾位朋友看我說得對不對?”
陳陳從來沒見過這個陣勢,上一次見到這麽多人,還是在早上擠地鐵的時候。他看了看黃起敏,他的臉依然平靜。陳陳不自覺地朝他這邊慢慢靠了過去。
黃起敏應道:“沒有錯。”
領頭人大笑,道:“我喜歡和明白事理的人打交道,頭幾次碰到那幾夥人就因為嘴強把命都給丟了,還髒了老子的刀,氣得我把他腦袋割下來當板凳坐了幾回才消氣。”
黃起敏沒有說話,陳陳已經躲在了他的身後。
領頭人又說:“聽話的人通常都能活著大口吃肉,現在給你們一次好好吃肉的機會。把衣服脫了,把所有的東西,包括你們在這漠北裏得到的任何東西,統統、毫無保留地交出來。”他看了一圈,冷哼一聲,“看來你們的隊已經隻剩下你們兩個了,膽子不小,也算有本事,但你也不想想老子們?能讓你們安心走?動靜這麽大,嫌自己活得太久?你他娘的,老子看到你們就想到我那畜生兒子。東西交出來,再把脖子放直嘍,給你們一個痛快!”
這個古怪無常,陰晴不定的馬匪頭子讓陳陳不明所以。他轉頭看了黃起敏,黃起敏的臉埋在陰影裏,看不出表情。
不吭聲最好,不費老子的時間。”
馬匪頭子舉手示意放箭,剛準備下揮。
黃綺敏突然道:“我有一把刀。”
馬匪頭子一愣,隨即大笑:“你有一把刀?老子左右都是刀,你說巧不巧?”山頭上的馬匪哄然大笑。
黃綺敏動了動嘴,沒有說出話來,他看了眼陳陳,笑了笑,“巧。”
馬匪頭冷下臉,手一揮。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