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第一個世界·五更鍾】·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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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覺得她也不必問高五少,他大哥事先知不知道關於虎符的事,或者範隨玉來家中拜訪是別有目的了。

    “……那麽,半塊虎符私藏在你家,能夠調動十萬西南大軍之事,你一直到太夫人的壽宴事發時為止,都不知情嗎?”謝琇問。

    高韶歡沉默了。

    屋內跳動的燭火,在少年沉鬱的眉眼間投下一層不明的陰影。

    謝琇剛想說“算了當我沒問”,因為高韶歡的反應很明顯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就聽到少年低啞的嗓音。

    “我完全不知道這一切……我……我當時還一廂情願地想著,沒關係,等我接任家主的時候,可能父親已經過世了……我……我可以拚著有這麽一次不孝順不聽他的話,把家主之位還給大哥來做……”

    謝琇:!

    她愕然地望著高韶歡,許久之後,她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就活像是在擼一隻頹喪得尾巴都垂下去的小狗。

    “你有這份心意,真的很可貴……”她說。

    然後,她把“但是這很可能不行”這句話咽了下去。

    堂堂武林世家的家主更替,這是何等的大事?須得在江湖同道麵前公開宣布過,獲得了武林中人的認可,或許因為高家還秘密保存著西南大軍的半塊虎符的關係,還要正式地向朝廷上報下一任家主之位的繼承人人選,並得到朝廷批準才行……怎麽可能隻靠著少年的一句話,就又換回他的大哥?

    高韶歡不知道這其中複雜的緣由,但他的大哥一定清楚。

    可能,這也就是他的大哥鋌而走險的原因。

    因為他所麵臨的是一條絕路。

    而現在,定西侯範永敬居然通過他的外室女範隨玉,和韞王李稚又有了勾連!而韞王將來是要造反的!

    謝琇感到自己的後背上忽而密密地出了一層冷汗。

    為什麽那半塊虎符會在高家手中?劍南高家原本隻是植根西南的武林世家,這樣一個家族卻有了秘密保管虎符的權利……

    原本,半塊虎符在劍南高家手中,對於定西侯範永敬來說,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製約。但是現在……那半塊虎符被盜了啊!而且根據高韶歡後來向她所敘述的事件全過程,很明顯這就是他大哥策劃的啊!那麽那半塊虎符現在到了誰的手中?!

    另外,定西侯範永敬現在與韞王李稚有了勾連……不然韞王是不會收下範永敬的女兒作為手下的。

    尤其是,他這個女兒還不是一般的女兒,是那個身份不為人所知、但卻從幼時起就成為了連通兩半虎符的兩大勢力的中間人,長成了美豔又有心計的好幫手,他應當實際上最為信任的女兒!

    “韞王……”謝琇不由得喃喃說道。

    高韶歡:……?

    “什麽?瓊臨姐姐,你說什麽?”他疑惑地問道。

    謝琇回過神來,伸手拿起那張紙條,湊到燈上,把它燒了個幹淨。

    “你對韞王這個人有何了解?”她問道。

    高韶歡想了想。

    “韞王……他好像是先皇的庶長子,生母隻是個宮女……比現在的皇上大一兩歲,但皇上一直身體不好,始終也沒有後嗣……”

    謝琇:“……”

    誰要你說這些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還有嗎?”她有絲不耐地問道。

    高韶歡臉上現出幾分心虛的表情來。

    “……啊,還有!之前民間有傳聞說立儲之事……但是,曆史上有立皇太子的,有收養皇侄再立為太子的,還有立皇太弟的……可是,誰也沒聽說過立什麽皇太兄的,對吧?所以韞王是最沒希望的……”

    謝琇若有所思。

    “那麽,你覺得韞王想當這個皇位繼承人嗎?”她低聲問道。

    高韶歡一瞬間就睜大了眼睛。

    “這……這個當然吧!”他先是提高了聲音,然後被謝琇狠狠瞪了一眼,又慌忙壓低了聲音。

    謝琇問:“那麽他流露出這種想法了嗎?大家都知道他這種想法嗎?大家都覺得他適合來做這個皇位繼承人嗎?”

    高韶歡又露出了為難的神情。

    “我……我對這些朝堂之事,真的沒什麽了解啊……”他又開始抓頭發了,把他那一頭發質又黑又亮又長,簡直令謝琇嫉妒的頭發,抓得亂糟糟的。

    謝琇覺得這個人一問三不知,一點都沒有氣運之子的龍傲天之氣,反而魯鈍得簡直有點令人覺得可愛可憐又可氣。

    “算了。”她說,然後就在高韶歡剛剛露出一絲鬆了口氣的笑容之時,她猛然向前傾身,貼近高韶歡的麵前,用氣音問出了一個可怕的問題。

    “……你覺得,韞王當不成這個王位繼承人的話,會造反嗎?”

    高韶歡:!!!

    少年一口氣猛然噎在嗓子眼,咳咳咳地劇烈咳嗽起來,咳得雙眼和臉頰都通紅通紅的,看上去竟然有幾分可憐。

    結果那個壞心的小姐姐還要拉下臉來假意嗬斥他。

    “鎮靜點!”

    高韶歡:“……”

    他捂著嘴巴,咳得腦袋都發蒙了,這才勉強停下來。

    他好不容易才喘勻了氣,開口時聲音裏猶帶一絲喘息的餘波。

    “咳……我、我覺得……那個……也有……可能?”他試探著回答道。

    然後,他看見麵前的她一彎眼眉。

    “為什麽?”她問,那副表情好像是要考問他似的。

    高韶歡努力平複了一下自己混亂的呼吸,沉下心思認真想了想,答道:

    “呃……因為他假如不想做……那個的話,他就……不會去結交定西侯?因為皇族宗室主動結交軍權在握的戍邊侯爺,可是大忌?”

    他看到她的雙眼滿意地眯起來,笑著點了點頭,好像又要拿手去摸他的頭頂。

    他本想躲開,但不知為何,最後坐著沒動。

    反正他的頭發已經被自己抓得亂七八糟了,再亂一點……好像,應該,也沒什麽……吧?

    “原來你還不笨嘛,”她語調輕快了一點,果然伸手擼了擼他前額的頭發。

    “這樣很對,你應該對朝堂之事也多思考一些……因為你將來總有一天要思考這些事的,即使你大哥在這裏。”

    高韶歡微微一愣。

    可是她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身軀往後退了一點,重新坐回椅子上,手肘撐在桌上,托著下巴,又開始了思考。

    “你說,既然高家拿著一半的虎符,那就說明……出於某種理由,皇上實際上是希望你們高家與定西侯之間相互監督和製約的,是不是?”

    高韶歡低頭想了想,也覺得這麽說有道理。

    “而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就是高家這數代以來,武學天分最出色的人。”謝琇說,“把這件事換一種角度來看的話,那就是——為什麽高家連續數代沒有出一個武學天才或真正符合標準的‘大俠’來支撐門麵,但是高家依然能夠立於武林世家之列,地位屹立不搖呢?”

    高韶歡:“……”

    對不住,他真的不知道。

    好在她似乎也沒有繼續追問他的意思,而是繼續下巴一點一點地邊思索邊說道:

    “肯定是因為高家所擔負的這個秘密任務,所以高家背後一定有來自於皇上的支持。”

    高韶歡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麽推斷出這麽多的?”

    隻靠著一張來路不明的小紙條,以及幾句把他追問得方寸大亂的詰問,就可以推論到這個地步嗎?

    ……謝瓊臨,還是真的是個可怕的人哪。

    她聞言笑了笑。

    “你一定不會知道我是怎麽推斷到朝堂方麵的。”她說,麵容忽而變得有點惆悵。

    “……是因為,我記起了……我和你大哥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場麵曾經很不愉快。”

    高韶歡:……???

    謝琇道:“然後,就在劍拔弩張的那一瞬間,你派來給我送信的急腳遞到了。”

    高韶歡:“!哦……”

    謝琇說:“那一天,你大哥曾經顯得非常不高興。我本以為那是因為我跟範隨玉打得天翻地覆,讓範隨玉沒討到便宜的原因……但現在想起來,你大哥說了一句非常耐人尋味的話。”

    高韶歡忍不住問:“是什麽?”

    謝琇說:“他說,‘高家的急腳遞,不應用於此處’。”

    高韶歡:“……”

    他無言以對,沉默地垂下了頭,就好像一個闖了禍的熊孩子,後知後覺地直到現在才知道愧疚似的。

    謝琇這一次卻沒有再來摸他的頭。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後來,我才知道‘急腳遞’按理說應該是一種傳送緊急軍情的方式。所以高家一定是暗中擔負著某種重責大任,因為並不是每個豪族世家都有資格建立什麽‘急腳遞’來傳遞消息的……也因此,你擅用高家的‘急腳遞’來給我送一封不是那麽太緊急的信,你大哥才會那麽生氣……”

    高韶歡羞愧地把頭垂得更低了一點。

    “我……我以前可能是不太注意這些,”他聲如蚊蚋地承認道,“或許……大哥是覺得我輕重不分,這種頑皮不可靠不知輕重之人,卻已經被內定為下一任家主,他覺得不服氣,不甘心吧……”

    謝琇一點一點下巴的動作倏然而止。

    她抬眼望著高韶歡,許久之後,才說道:“或許是因為這樣吧。”

    高韶歡就好像被她的同意之語當頭錘了重重一下。

    但她緊接著又說道:“可是他從未因為這個而真的對你不好過。”

    高韶歡:!!!

    他猛地抬起頭來,震愕地望著她。

    謝琇托著下巴,屋中的熒熒燈火落在她的臉上,給她挺翹的鼻梁上鑲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他也隻敢允許自己把視線落在她的鼻梁上,別的地方他都不敢去看。

    他聽見她靜靜地說道:“他曾經做了二十多年的高家少主……即使將來有一天會失去這個位置,假如他想要對付你的話,也不可能一點辦法都沒有……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高韶歡一時啞然,竟然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她放下了托腮的那隻手,凝視著他,表情變得十分認真而懇切。

    “高韶歡。”她嚴肅地喚了一聲他的全名。

    高韶歡:“……嗯,嗯?”

    謝琇說:“高韶瑛……他即使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但是在你麵前,他仍然是你的好哥哥。”

    “即使他覺得不甘,覺得不公平,想要去贏回他失去的一切,但是他從未用傷害你的方式從你手中搶奪。”

    高韶瑛曾經在喝醉以後為她哼唱過的那首催眠曲,說的是什麽呢?

    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歎……

    對了,後麵還有。

    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雖有兄弟,不如友生。

    聽著這樣的搖籃曲長大的孩子,最後一無所有,背負著被父親否定的苦痛,卻仍然沒有把報複的刃尖指向自己的弟弟。

    謝琇忽然問道:“……你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睡覺前,聽的都是什麽樣的搖籃曲嗎?”

    高韶歡:?

    他露出疑惑的神態,認真回憶了一下,唇角忽而蹦出一個小小的酒窩來。

    “啊,”他的語氣變得輕快了一些,“我還真記得!都是一些特別有趣的歌謠!”

    這麽說著,他居然還輕聲唱了起來。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

    過往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

    謝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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