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F177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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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恩是所有學員裏最能闖禍的。
上房揭瓦,下海捉鱉,連天破個窟窿他都敢去補。
每次犯錯的黑名單都有他,罰跪挨揍的次數一多,頌恩漸漸悟出道理:別人全都靠不住,唯有師妹講義氣,後來他再折騰,都不忘拉上宋可,被揍哭也有人陪。
休息室裏,頌恩掛著點滴,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
宋可坐在旁邊剝茶葉蛋。
早間新聞的播報隱約傳來,音量太小,聽起來斷斷續續的。
「聯盟氣象台發布高溫紅色預警……停止室外露天作業……減少出行。」
「如發現……異常情況,請及時上報相關部門。」
門口胖嬸拎起頑劣學員的耳朵教育,洪亮的嗓門瞬間蓋過播報員。
「青嵐研究所……太陽活動高峰期……啟動……天氣擬態係統。」
宋可注意力被帶偏幾秒,再低頭時,手裏剛剝好的茶葉蛋隻剩下空殼。
床上的頌恩哼哼唧唧地捂著頭,鼓鼓囊囊的嘴裏不停嚼巴嚼巴。
宋可:“……”
看在過去共患難的份上,她大人有大量地沒和病號計較,從口袋裏又摸出個蛋。
隔壁幾床正熱火朝天地討論蒼鸞今年的考核,押張慈成功通過的票數達到了九成。
頌恩不服氣地嘀咕:“明年也讓你們見識見識小爺的風采。”
他才十九歲,還沒到規定的報名年齡,卻已經野心勃勃地規劃未來,本想讓宋可也誇他幾句,結果扭頭一瞧,自家小師妹正捧著光溜溜的茶葉蛋發呆。
“想什麽呢?”
“師、師兄,你見過灰、灰白的眼睛嗎?”
“見過啊。”頌恩雙眼盯著蛋,隨口回答。
“為、為什麽會、會變灰色?”
“你過來點我告訴你。”
宋可往前湊了點。
頌恩嗷嗚張嘴,一口叼走她手裏的蛋:“還能為什麽,白內障唄!”
宋可:“……”這人壓根就沒認真回答。
拿她開涮逗樂她也就忍了,但明明有兩個茶葉蛋,自己卻一口都沒吃到,這是真的忍不了。宋可麵無表情地舉起拳頭,休息室裏很快響起此起彼伏的痛呼。
“師妹!師妹繞命!”
“師妹!你忘記那些年我們一起掏過的鳥窩挖過的蚯蚓挨過的毒打了嗎?”
“你忘記我們……咳、咳咳咳!”
喊著喊著頌恩開始劇烈咳嗽,臉頰因為高熱燒得通紅,眼眶汩汩流下生理性淚水。
宋可瞧著他的慘樣,有點下不去手。
頌恩自己倒是適應良好,順了口氣後,還在那嬉皮笑臉地承諾:“明天!明天我賠你四個蛋還不行嗎!師兄說到做到!”
……
看完頌恩,宋可終於見到她的便宜師父。
張亭是整座嶽山武館的金字招牌,也是聯盟首屈一指的格鬥大師,雖然麵相慈眉善目,看起來很好說話,但實際上脾氣又臭又硬,跟炮仗似的,一點就劈裏啪啦亂炸。
宋可溜進靜室的時候,張亭正在盤腿冥想,房間裏落針可聞,場景無端肅穆。
用別人的話來說,張亭身邊是存在某種氣場的。
桌上擺著對油光鋥亮的文玩核桃,宋可想起自己那兩個倒黴的茶葉蛋,悄咪咪地伸手去摸,被閉著雙眼的張亭準確無誤一巴掌拍掉:“口水都流出來了!沒吃早飯呐!”
宋可捂住泛紅的手背,表情委屈巴巴:“沒、沒吃呀。”
張亭左眼微睜,從眼縫裏瞅她:“你是餓糊腦子了嗎?敢打我核桃的主意!”結果宋可那副慘兮兮的模樣一入眼,他話音就頓了頓,“……我那份還沒動,滾去吃吧。”
宋可雙眼亮晶晶,得寸進尺地湊了上去:“師父,上、上次那把刀,還能借、借我看看嗎?”
張亭的表情瞬間一言難盡:“別想,那刀怎麽搞得黏糊糊的?上麵是不是沾了你的口水!”
宋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大概、或許、可能真是她的口水,因為她那晚有點害怕,最後是抱著刀睡覺的。
張亭輕哼一聲,看破不說破,站起來走了兩步,從矮櫃裏翻出兩個塑料袋。
“你快過十八歲生日了吧,喏,師父送你的禮物。”
“怎麽有兩、兩份啊?”
“一份你的,一份給你……張師兄。”
宋可的生日就是她被爺爺撿到的那天。
巧的是正好和張慈的生日是同一天,自從她上山學武之後,每回生日都是和張慈一塊過,這也是大家總開玩笑喊她是“童養媳”的緣故。
張亭神色自若,語氣卻有幾分生硬:“等他回來,你抽個時間給他就成。”
“你自、自己給他。”宋可不明白,為什麽要讓她轉交?她和張師兄是真的不熟啊。
張亭眼睛一瞪,凶巴巴地吼:“讓你給就給,哪那麽多廢話!”
宋可被他嚇得直縮腦袋。
師父好凶。
在武館裏揮汗如雨一整天,手心還挨了兩戒尺打,宋可垂頭喪氣地下山回家。
剛通過崗哨,她就發現前麵碼頭圍了不少人,站在外圈聽了一耳朵,似乎是程老派去尋找阿兵的隊伍回來了。
周圍七嘴八舌的,都在議論考察隊離奇的翻船事件,事故後果相當慘烈,和阿兵同船的人不是死亡就是失蹤,最後隻撈回來一個半死不活的研究員。
圍觀群眾越聚越多,沒過一會就把她擠進內圈。
這麽多人紮堆說話的場景讓宋可略感不適,她剛想鑽出去,人群裏驟然爆發淒厲的尖喊:“阿兵呢?為什麽隻有你回來!阿兵去哪裏了!”
阿慶嫂聲嘶力竭,拽著衣衫襤褸的幸存者大喊大叫,旁人怎麽也拉不開。
被她來回撕扯,癱軟在地上的研究員精神狀態明顯異常,表情呆滯又哭又笑,嘴裏不停念叨:“死了,全都死了哈哈哈!”
他的領口被拽下大半截,肩膀處浮現層層疊疊的黑色腫塊,雙眼的瞳孔渙散,被頭頂刺眼的陽光一照,隱約反射出某種無機質的灰白色澤。
“到了。”
就在這時,177區的治安官領著三人匆匆趕來。
打頭兩人身穿警服,神情倨傲,與後麵跟著的中年男人說話時卻畢恭畢敬,態度很是謙卑。
中年男人穿了件普普通通的工裝外套,麵孔陌生,並非177區的原住民。
他皺著眉頭打量瘋瘋癲癲的研究員,緊接著麵色劇變,高聲厲喝道:“退後!大家都散開!”
眾人還在茫然,下一秒,被圍在中心的研究員突然暴走。
原先他被阿慶嫂東推西搡,早就狼狽不堪地趴伏在地,這會卻如同砧板上瀕死的魚,猛地翻身跳躍起來,向四周進行無差別攻擊。
阿慶嫂離他最近,首當其衝被咬掉胳膊上大塊皮肉,而他牙齒間亮光閃閃,不過幾次呼吸之間,竟然憑空長出參差不齊的厲齒,下半張臉被完全刺穿,猙獰到血肉模糊。
“怪……怪物!”這畫麵實在驚悚,親眼目睹的民眾被嚇到麵無人色,立刻四散而逃,又因為挨得太近,不少人失足摔倒,反而被那怪物趁機撲倒撕咬,場麵頓時陷入混亂的無序。
宋可怔在原地,逆行逃竄的人群不斷衝撞她的肩膀和後背,她腳下卻像沾了膠水,紋絲不動。
那人的眼睛……變成了灰白色。
危急關頭,被警察帶來的中年男人行動了。
平地突然刮起疾風,宋可還沒反應過來,中年男人衣角微動,幾乎瞬移到發狂的怪物麵前。
宋可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後退幾步躲進附近漁船。
好快!這人剛剛的行動軌跡,她沒能完全看清!
發狂的怪物被淩厲的風柱吹上高空,如同身處漩渦般團團困住,毫無還手之力,原本就破碎的衣服割裂得更加七零八落,神情也越來越暴躁。
反觀中年男人,明明同樣處在風暴中心,通身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他雙手向前平穩推出,掌心氣流隱隱波動,不斷製造風場對怪物進行壓製。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男人的臉色越來越吃力,額頭也滲出細密的汗珠。大約十分鍾後,漩渦裏的怪物逐漸停止掙紮,眼珠緩緩閉合,看起來失去生命體征。
中年男人長舒口氣,雙掌向內合攏,周圍那些不知從何而起的疾風,又莫名其妙瞬間消失,怪物也從半空中“砰——”地砸落地麵,激起一陣嗆人的揚塵。
他回過頭,對身後保持戒嚴的人微微頷首:“可以了,把它帶走。”
誰料其中一名警察忽然神色大變,驚慌失措地朝他大喊:“小心!!”
中年男人猛地轉頭!
奄奄一息的怪物在他背後嘶吼暴起,尖利的爪子朝他揮來。
男人躲閃不及,倉促間外套口袋被劃破,帶出幾縷鮮紅的血液。
一道鋒利的風刃劃過怪物頸部,它的大半個腦袋被割下,搖搖欲墜地懸在脖子上。
這次怪物真的沒了任何動靜。
中年男人臉色難看,盯著自己的傷口看了兩秒,當即大步離開:“趕緊回去!”
他的表情不再從容,眼神中透出幾分難以言喻的驚恐。
怪物的屍體被警察拖走,宋可慢慢站直身體。
眼前的地麵遍布狼藉,各種衣服碎片、褐色的濃稠液體、絲絲血跡混雜在一起,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十幾分鍾前還圍在這裏的人群早就東奔西逃,不知所蹤。
研究員……變成了?怪物??中年男人……是誰?為什麽能控製風?
宋可的認知無比混亂,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世界觀破碎的宋可疲憊地回了家。
路過阿明的墓,水潤的葡萄早已幹癟腐爛,唯獨那隻草編的螞蚱還是栩栩如生。
她蹲下來把螞蚱擺正,小聲念叨:“阿明,你也變、變成那種、那種怪物了嗎?”
死人是不會回答她的問題的,死鳥也是。
宋可注定得不到答案。
鄰居家的大門緊閉,貼在上麵的紙條被風吹起一個角。
這家人……還沒回來嗎?
她用力敲門,依舊是長時間的靜默,無人應答,左右看看,周圍蕭條無人影。
宋可瞄了眼矮矮的牆頭,深吸一口氣。
後退,助跑,準備起跳的瞬間,突然!平整的牆麵開始閃爍,視線被鋪天蓋地的光亮剝奪。
宋可愕然抬頭。
落日時刻,不甘就此沉淪的太陽,仿佛明天再也不會升起般決絕,爆發耀眼的光芒。
熾熱的光線越來越盛,伴隨無處不在的燒灼感,將人的五感生生逼到承受極限。
宋可再次出現幾天前被曬得頭暈腦脹的感覺,這次更難受,她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周圍的空氣驟然稀薄,連血管的流動都像在焚燒,燒盡她的寸寸筋骨。
顧不上再翻鄰居家的牆,她咬牙向反方向退去,猛烈的白光覆蓋雙眸,短暫的失明讓她什麽都看不清。“砰——”遠處依稀傳來路燈碎裂的動靜,然後世界寂靜到再無聲響。
她什麽都聽不見了。
宋可倒在地上。
她渾身滾燙,皮膚通紅,腦袋越來越昏沉,往記憶裏的方位掙紮爬行,終於摸到自己家門。使出最後一絲力氣推開,宋可艱難地爬進去,哆嗦著合上門。
然後任憑高熱將她淹沒,徹底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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