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站在折疊桌前，和穿軍裝的大高個大眼對小眼。

    桌上放著那個燒焦短路的黑匣子，她欲蓋彌彰地往前推了推，以表示自己的無辜。

    大高個看一眼那團黑糊糊的破銅爛鐵，又看看她，冷不丁冒出一句：“哦豁。”

    宋可渾身炸毛，飛快擺手加搖頭：“不、不不不是我！”

    “嗯嗯，不是你，”大高個衝她咧出個十分燦爛的笑容，扭頭就告狀，“隊長！檢測儀壞了嗷！！”

    那位冷峻的隊長走了過來，彎下腰檢查，黑匣子的通風板還在滋滋冒煙，他按下開關，指示燈閃爍兩下，噗嗤滅了，一副無可救藥的擺爛樣，男人抬眸望向宋可，視線落在她手上，立刻皺了皺眉。

    “真的不、不是我，它自、自己就壞、壞了！”

    宋可還在努力解釋，她真的什麽都沒做，這兩人萬一要她賠錢怎麽辦？

    “伸手。”隊長冷聲開口。

    宋可乖乖攤開掌心，她的兩隻手從指關節開始纏著白色的繃帶，經過手腕、小臂和手肘，一直沒入t恤袖口，除了手指以外，看不到一絲裸露的皮膚。

    “把繃帶解開。”男人一字一句下達指令。

    宋可頓了頓，慢慢解開一層層繃帶，單薄的手心有幾個癟掉的水泡，胳膊上還有幾道剮蹭細碎的傷口，看著有點長，但不是很深，而且已經結痂。

    “怎麽受的傷？”

    “不小心劃、劃到的。”

    男人沒有應聲，板起麵孔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打量宋可。

    眼前的小姑娘雙目明亮，瞳孔烏潤，偏偏眼神時不時飄向黑匣子，一副擔心要賠錢的倒黴樣。

    隻是普通的剮蹭，看起來很正常，也沒有任何變異的跡象。

    然而這位隊長不知在思索什麽，遲遲不開口，目光仿佛要在宋可身上生生燒出個洞來。

    旁邊的大高個看不下去了：“害，隊長你別凶人家，看把小姑娘嚇的，說話都結巴了，哈哈哈！”

    宋可：“……”大可不必，她本來就是個結巴。

    “你，覺醒異能了嗎？”男人猝不及防地開口，聲線冷硬，有種石塊長時間磨礪的沙沙感。

    宋可沒說話，臉上是恰到好處的茫然。

    宋可不想暴露自己有異能的秘密，至少不是現在。經曆了程老的事後，她的心防變得更重，這些人不僅是陌生人，還全是和她一樣的異能者，她沒辦法信任他們，一旦動起手來會很麻煩。

    大高個聞言上下左右觀察宋可，懷疑地嘀咕：“不會吧，瞧這細胳膊細腿的，不太像……”

    幾名壯漢扛著被裹成粽子的徐星路過，動作迅速地登上星艇豪華艙，大高個的話音越來越弱，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顯然是被提醒同樣“細胳膊細腿”的徐星剛剛折騰得他們有多慘。

    男人沒理會大高個的自言自語，一針見血地指出：“你救了那個變異者。”

    宋可心頭一凜，快速思考起來，他看到了？看到了多少？她把木板變成盾牌的動作很隱蔽，而且擋完那些冰棱就被她收起來了，那個時候他明明還在戰鬥，是怎麽注意到的？

    “變異者最後都會變成喪屍，無一例外，你救他們沒有任何意義。”

    男人冷冰冰的態度像一根針，宋可被紮了一下，還是固執地解釋：“他們、還不、不是喪屍。”

    至少她救他們的時候，阿慶嫂和小寶還不是喪屍，所以沒人可以審判他們的生死。

    男人不置可否：“遲早的事。”

    宋可沉默了，她沒辦法反駁。

    安奇文不知道為什麽隊長對這個小姑娘格外嚴厲，見氣氛一時僵持，立刻打起圓場：“小姑娘，別那麽緊張，我們沒有惡意的，我們是蒼鸞軍的，蒼鸞十一支隊，我叫安奇文，這位是我們隊長吳覺敏。”

    他右手掌心朝上，竟然有隱隱的雷電凝聚成球狀：“如果你也覺醒了異能的話，可以和我們一起走，喏，就坐前麵的艙噢。”說完指了指星艇的豪華艙。

    宋可盯著他掌心的雷電光球，抿了抿唇：“沒有，我、我沒有異能。”

    “沒有的話，就去後邊待著。”吳覺敏收回目光，不再追問她，轉身大步而去。

    安奇文跟在他身邊，回頭看了眼即將登上普通艙的宋可。

    “隊長，你還是懷疑她有異能？不能夠吧，我都把蒼鸞的名頭亮出來了，她如果真的有異能，跟我們走不是更安全，沒必要隱瞞啊？應該就是個普通人。”

    吳覺敏冷聲道：“隻是懷疑，她最好沒有。”

    吳覺敏天生五感敏銳，覺醒速度異能之後能力更盛，剛剛某次瞬移時，他感覺到一股陌生而強烈的能量波動，轉瞬即逝，而那個方向，當時隻有宋可和兩個變異者。

    雖然檢測儀已壞，他也可以選擇扣押她，直到找到地方進行檢測，但他們小隊還有緊急任務，不能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左右隻是個疑似異能者，掀不起多大風浪，既然她不承認，那就作罷。

    何況，一個罔顧命令去救變異者的人，與他們蒼鸞的意誌天生相悖。

    星艇普通艙。

    這裏的乘客要麽神情麻木，要麽麵含警惕，宋可上去的時候，沒有引起過多注意。她環顧一圈，後麵幾排座位都是空的，於是低頭走到最後一排，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沒過多久，引擎啟動，星艇提速，駛向無邊夜色。

    這是一架低軌星艇，窗戶可以打開，前麵座位的乘客開了半扇窗，悶熱的夏末晚風迎麵吹過，帶來沉鬱又潮悶的氣息，愁雲慘霧的氛圍籠罩在車內每一個人頭上，宋可聽到幾聲低啞的泣音。

    所有人的心頭都蒙上了難言的陰影。

    遠離故土，前路渺茫，誰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去，活多久。

    宋可望向窗外，迷霧已經退去，這晚沒有月亮，海麵漆黑一片，孤島的點點光亮逐漸沉沒，直至與黑夜融為一體，這也意味著，f177區已經離她越來越遠。

    再見了，我的故鄉。

    宋可在心裏無聲告別。

    星艇開出約一個小時後，徐衛國像是終於找回魂，重新活了過來。

    他摸索著從座位上站起來，目標明確地擠到最前麵的執勤士兵那裏，想是知道到了這會，鈔能力已經失去作用，便拿出包高級煙套起近乎：“小兄弟，跟你打聽個事，這輛星艇準備撤到哪裏？”

    士兵接過煙，摩挲兩下又聞了幾口，沒點火又推了回去：“附近的d級城市。”

    徐衛國舉著煙盒的手抖了兩下，聲音壓得很低：“d級？！為什麽是d級？不是往北……基？？走嗎？”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很輕，明顯不想讓其他人聽見。

    士兵轉過頭，似笑非笑打量他一眼，沒有正麵回答：“就是d級啊，先去d級城市就近安置，下一批救援隊兩天後才會過來，之後會帶你們去最近的緊急避難點。”

    徐衛國的麵色變得難看起來，他湊上去又和士兵說了什麽，情緒看起來有點激動，然而士兵態度冷淡，油鹽不進的樣子，對他搖搖頭，隻是一味重複：“不清楚，聽上麵安排，要按規定來”。

    車上大部分人都沒心情睡覺，因此等徐衛國陰沉著臉回到座位時，立刻圍上不少打探消息的。

    “徐老板，你本事大，我想問問，我們這是要往哪去？”

    “還能往哪去？換個地方等死唄！”

    “那些軍人不是說帶我們撤退嗎？把我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這種話你們也信？安全的地方是想去就能去的嗎？像我們這種的，隻能聽天由命！”

    他嘴上說著“聽天由命”，表情卻咬牙切齒，明顯充滿不忿和嘲諷。

    “徐老板，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有什麽內部消息？”一個中年人急切地發問。

    徐衛國緊緊盯著說話那人：“你以為，這末日，是突然來到的？”

    “不是說太陽活動，才引起的……”

    “放屁！”徐衛國嗓音發顫，語氣憤恨無比，“那麽多緊急避難所，那麽多異能者，是兩三天能做到的？我告訴你們，他們早就知道了！那些人早就知道了！現在末日終於來了，異能者成了人上人，而我們這些普通人都是賤命一條！隻能被他們像猴子一樣耍，最後都淪為喪屍！”

    宋可手心藍光明滅，一枚細窄的燕尾鏢在她五指間靈活翻飛，鋒利的刀片掠過嬌嫩的肌膚，卻像兒童玩具般靈巧，聽到徐衛國那句“異能者都是人上人，普通人賤命就該死”的發言，燕尾鏢轉了個漂亮的旋兒，散發凜冽的寒氣。

    率先問話的中年人被他一頓奚落，臉色也難看起來：“徐老板，我們的確是賤命一條，隻要能活下來，去哪裏都無所謂，”他眼中流露一絲不屑，“但你兒子不就是異能者嗎？你怎麽也沒出路？”

    徐衛國雙眼一亮，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再也聽不進別人說話，一個人兀自喃喃：“對！我還有兒子，我兒子是異能者！”

    這一車都是普通人，從徐衛國那打聽到消息後，氣氛又重新沉滯下來，有人出神地望向被隔斷的豪華艙方向，也有人低聲討論異能究竟是怎麽來的，為什麽自己就沒有這麽好命，然而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更沒有膽量去問前頭那些端著槍的士兵。

    ……

    淩晨四點左右，星艇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

    此時普通艙裏的大部分人都陷入沉睡，剩下幾個也是滿臉疲累地閉著眼睛，機械轉動的細微動靜很容易被人忽略，宋可卻突然睜開眼睛，從假寐的狀態中清醒。

    她打開窗戶，雙腳踩上窗隔，宛若遊走的壁虎，扒住窗沿彎腰鑽了出去，幾下翻上星艇頂部。透過黯淡的晨光，她看到這架星艇竟然正在自動分離！載有異能者的豪華艙，在十幾秒內重新組合成一艘獨立的小型飛艇，然後切換軌道，朝另一個方向遠去，和他們分道揚鑣。

    宋可沒有愚蠢地大喊大叫，她站在星艇頂部，目送那艘飛艇消失在視野盡頭，轉而觀察起周圍環境，很快就是一怔——城市中心，一座熟悉的地標建築物映入眼簾。

    附近的d級城市嗎？竟然是這裏。

    天光破曉時，一架民用星艇靜悄悄地駛入花都d99區）郊區的食品廠倉庫。

    這座長方形的倉庫占地500平米左右，被改造成臨時避難點，牆體三麵封閉，隻在南麵設了一個出入口，門口一堆持械巡邏的聯盟士兵，警戒崗哨更是延伸到兩公裏外，從表麵來看，安保措施幾乎無懈可擊。

    星艇上的乘客全都下車，排隊通過檢查，進入倉庫，宛如一隻隻沉默又溫順的羔羊，宋可吊在隊伍最後，腳步越拖越慢，漸漸和前麵拉開了距離。

    這個地方看起來還算安全，但恐怕行動受限，進去就很難再出來了。宋可從不會將自身安危完全交到別人手上，她從剛才開始就有了別的打算。

    趁著幾名士兵到前頭維持秩序，她一個閃身，隱入暗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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