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豬隊友在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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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最大最豪華的酒樓,在西市不遠處,挨著長安最寬廣的朱雀大街邊,一進坊門便是,名叫“杏花樓”。
    因為院牆內種了鋪天蓋地的杏樹而得名。
    這天,剛剛被朝廷授予戶部侍郎的鄭叔清誌得意滿,邀請方重勇到杏花樓內“賞花”,體會一下長安地道的奢華味道。
    難道穿金戴銀才叫奢華麽?
    不不不,那種層次太低了,還處於暴發戶的階段,以為皇帝每天都是用金鋤頭種地。
    這片杏花林可比金銀值錢多了,以長安西市附近寸土寸金的行情而言,占地四畝以上的杏花樓,本身就意味著“高貴”,哪怕這裏什麽都沒有也一樣!
    因為稀罕,所以昂貴。因為昂貴,所以奢華。
    此時此刻,杏花樓三樓的隔間內,鄭叔清正指著這裏綻放的杏花,向因為打瞌睡而走神的方重勇介紹此地名勝。
    牆上幾乎掛滿了的木牌上,寫著文人墨客留下的詩。
    其中不乏方重勇前世背過的名篇。
    杏花是紅蒂白花,類似江梅,但是比梅花高大繁茂。剛剛含苞待放時,是粉色,盛開時就是雪白色。正是因為杏花樹高大,往往最合適的欣賞,就是在樓上。
    為了請客,鄭叔清出手闊綽,整個三樓,都是“鄭公子”買單,被他包場了。
    “今日春光明媚,杏花開放如海。此情此景,何不作詩一首以愉情?長安神童九歲作詩,也是一段美談啊。”
    鄭叔清心情大好,給方重勇到了一杯“春飲子”。
    飲子就是飲料,春飲子就是適合春天飲用的飲料,並不特指是哪一種。與之對應的,還有“夏飲子”、“秋飲子”、“冬飲子”。
    俗稱“四季飲子”。
    現在方重勇喝的春飲子乃是桃花飲,簡單的說,是將桃花煮好後加入黃糖以及其他藥材的飲料,呈現淺褐的透明色,上麵漂浮著幾片桃花的花瓣。
    當然了,工藝不會這麽簡單。
    別的不說,光黃糖都不易獲得,這是大唐引進天竺那邊的技術所製備的蔗糖。哪怕在長安,也隻有權貴之家用得起。
    這桃花飲方重勇也懶得問多少錢了,總之不可能便宜。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方重勇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創作”了一首應景的七言絕句。昨天研究河西那邊的軍情民情到很晚,牛仙客提供的第一手資料,除了口述外,還有一份他自己在河西為官多年的心得。
    “誒?你等等啊,我去叫人拿筆墨寫木板上掛牆上!”
    鄭叔清去了又來,已經將這首《勸學》寫在一塊木板上,並掛在了三樓的木牆上。
    “名揚長安,正當其時。本官正是見證了神童崛起,稱霸我大唐詩壇。”
    鄭叔清摸著自己的胡須笑道。
    “可以了啊,別兜圈子了。說吧,什麽事?”
    方重勇有氣無力的問道。老鄭什麽作風,他太了解了,隻要找他就絕對沒好事。
    “這次真沒事,就是感謝一下你而已。本官已經被朝廷授予戶部侍郎,現在要專門操持你說的那個什麽粟特布的仿造,以供宮中所需。
    飲水思源嘛,帶你出來見識見識長安風物,乃是應有之義。”
    鄭叔清得意洋洋的說道。操持專供宮內的布匹,這要是不發達,那才是真見鬼。
    未來李隆基看到質地精良的仿粟特布,肯定會時刻提醒他,這個布是誰弄來的。如此一來,鄭叔清想不被記住都很難!
    簡在帝心有沒有?
    被皇帝記住了,能不升官麽?
    “我還以為這些布會用於軍需呢。”
    方重勇歎了口氣,無話可說。
    果然不愧是你,長安聖人李隆基。苦一苦邊關將士,享受我先來,這話記得倒是清楚。
    連宮裏都沒用上的好東西,怎麽能先給邊關將士呢?
    李隆基的思維模式,隻要稍稍設身處地的想想就能明白怎麽回事。
    “軍需?那怎麽可能。粟特布在長安價格不菲,以我大唐的混紡技術,仿製以後隻會質地更精良。這是聖人的臉麵,怎麽可能拿到市麵上去銷售?至於犒賞三軍那就更不可能了。”
    鄭叔清沒好氣的抱怨了一句。他覺得方重勇雖然腦子活絡很會搞錢,但就是對這些權貴圈子裏麵的潛規則了解太少了。
    不一會,精美的飯菜被端了上來。唐代的菜肴通常都是以“大開大合”著稱,烤全羊那就真的是把一隻羊端上桌,用刀去切盤。
    但今日上的菜不知為何,都很小巧。當然了,以方重勇那有限的見識來說,堆頭越小的飯菜往往越貴。
    “這道菜是以鵲舌為引,羊心尖肉為主料,曆經很多極度複雜的工序,最後烤製而成,名叫消靈炙。至於怎麽做的,我也不知道。
    據說一隻羊,隻能取四兩肉。”
    鄭叔清指著一小碟擺盤精美的烤肉說道,臉上肉疼的表情隱約可見。
    方重勇已經碰到肉的筷子愣是沒敢把肉夾起來。
    要是吃一口一貫錢什麽的,他腦子裏都能響起咀嚼金錢的味道。
    方重勇把筷子收回來,指著麵前的一碗那白米飯問道:“這個又有什麽名堂呢?”
    “這碗飯的名字叫清風飯,用料考究得很,製作也很繁複。
    首先,要蒸一碗水晶飯,那個你吃過的吧?
    蒸熟水晶飯後,再摻進龍睛粉和龍腦末,混以牛乳酪,放入金提缸內封存,再垂直放置在冰池內,待冷透後便是這樣了。龍腦末是一味香料,取材自龍腦香樹,來自波斯。”
    龍睛粉就是桂圓曬幹後磨成的粉。這已經不叫“飯”了,而是類似一種工序繁雜的奶酪糕點。
    但無論其中工藝如何,價格高昂是免不了的。
    “鄭侍郎,錢還是得留著養家比較好,方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方重勇都忍不住規勸鄭叔清把錢省著點花。
    其他的菜他還沒問到底是什麽,沒錯,光看外形已經看不出來了,反正直覺上就認為貴出天際。
    老鄭這麽揮金如土還包場,家裏真的有礦麽?
    呃,說不定還真有!
    想到這一茬,方重勇瞬間不想說話了。伱勸說一個家裏有礦的人節儉,很多時候就是對牛彈琴。
    “這就是你不懂了。
    比如我們坐驛站的馬車行路之時,有沒有可能被盜匪打劫呢?
    別說是這種事情了,刺史在赴任路上殞命的,都不是個例。
    你平日裏省下那幾個錢,出了事還不夠買棺槨的,不花留著便宜別人麽?
    隻要身居高位,自然會有人搶著送錢巴結你,又何必為這些銅臭之物堵心呢?”
    鄭叔清將杯中的“凝露漿”一飲而盡。這酒富含金錢的味道,讓他的內心十分滿足。
    有錢便可勁的造吧,留著幹啥呢。人死了可不就啥也享受不到了麽?
    “倒是真有件事,要麻煩一下鄭侍郎。”
    方重勇忽然正色說道。
    聽到這話,鄭叔清立刻緊張起來。
    花巨款請大餐都沒怎麽在乎的他,一聽說方重勇求辦事,腦子便開始高速運轉,不複之前的慵懶悠閑。
    “呃,你不妨說來聽聽,大的肯定辦不了,小的……我試試看行不行。”
    鄭叔清十分謹慎的說道,與剛才滿不在乎的人生態度截然相反。
    “鄭使君在官場上肯定有些朋友,能不能讓他們上書朝廷,就說吐蕃近些年實力頗有增長,我大唐不宜與之輕啟戰端。”
    方重勇說了一件讓鄭叔清不知道該怎麽評價的事情。
    “問題……應該不大吧。”
    鄭叔清沉吟片刻說道。
    如果是要推薦王忠嗣上位,那這種奏章他是萬萬不敢寫的,也不敢讓自己的熟人去寫。
    不過開戰之前一般都有廷議,唱紅白臉的戲是在所難免的,總要有人站出來倡導和平。
    這種奏章又不是推薦官員上位,不必負連帶責任,事後也不會被追責。
    無論勝敗都安全得很。
    打贏了,大唐天下無敵,恕我眼拙了。
    打輸了,看到沒,我當初怎麽說來著?
    不得不說,方重勇這個要求確實不高。
    “真沒別的了麽?本官聽說三皇子那邊的親信,正在運作你未來嶽父去隴右……”
    鄭叔清有些猶疑的問道。
    方重勇要是鼓噪對河西用兵可以理解,那樣王忠嗣就可以順勢出山了。但是對方居然拜托自己去唱反調。
    這就不太正常了。
    難道是想讓未來嶽父坐一輩子冷板凳,就像那個在夔州混吃得死的楊若虛一樣?
    “你就說行不行吧?
    我記得粟特布所需的染料啊,長安本地的應該還不是最優。牛仙客說邊關在清點粟特商人的貨物時,居然有不少來自山東海邊產的染料。
    要是到時候仿製的布不如波斯原產的,聖人必然覺得顏麵掃地,那鄭使君這官位可就……”
    方重勇欲言又止的拿捏說道。
    “行了行了,這件事我去辦還不行嘛?”
    鄭叔清最終還是無奈妥協了。
    仿製粟特布,在技術上沒有任何難度,不過,在工藝上卻未必如此。
    這些技術在大唐可能都是現成的,甚至已經落後,但工藝中所需的材料喝步驟,也不能完全依靠過往經驗。
    西域貨物能在長安橫行多年不衰,自然有它的獨到之處。粟特布叫這個名字,但它不是粟特人編織的啊!起碼現在還不是!
    其中工藝的秘密,重在細節。
    大唐的紡織業在這個時代雖然技術已經登峰造極,但若要仿製,或許還要處理一些局部的技術調整優化。
    比如說染色順序,比如說色彩附著度,比如說織錦的色彩對比。
    在沒有互聯網的時代,大唐各地的紡織印染技術,都是相對獨立的。長安洛陽等地的紡織業固然是先進,但具體到各地,也不是沒有相應的地方特色。
    就更別提波斯的紡織業了。
    鄭叔清這個活計看起來很簡單,其中暗藏的風險卻也不小。
    “如此,那便謝過鄭侍郎了。”
    方重勇行了一禮說道。
    “真搞不懂你,其實沒必要跟你未來嶽父綁在一起的,你的前途無可限量,不能毀在無聊的地方。”
    鄭叔清好心勸說道。
    他說的道理,其實方重勇是明白的。隻是方重勇亦是有自己不可告知的秘密與謀劃。
    鑒於鄭叔清和李林甫的關係,方重勇顯然不能將其和盤托出。
    二人在杏花樓內胡吃海喝了一頓,方才辭別而去。
    ……
    方重勇沒想到的是,他還在謀劃怎麽讓王忠嗣回歸長安麵聖,李亨那邊的豬隊友就已經開始行動起來了。
    形勢急轉直下。
    五月,河西節度使崔希逸,在朝廷的催促與壓迫下,不得不背棄盟約,帶兵奇襲吐蕃。破吐蕃大將乞力徐之於青海西。
    李隆基又任命右拾遺王維以監察禦史的身份從涼州出塞宣慰,作《使至塞上》一詩,雲:“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聽聞唐國背信棄義,吐蕃大怒,進入全麵動員狀態,在與大唐接壤的廣闊戰線上,都有吐蕃軍隊在頻繁調度。
    大唐邊關形勢岌岌可危!
    正在這個節骨眼上,鄯州都督杜希望想攻取吐蕃新城,於是他奏請朝廷,希望調精幹將領前往河西領兵以為策應,此人非驍勇善戰的王忠嗣不可。
    同時京兆尹韋堅也上書朝廷,直言王忠嗣呆在巫山縣外的東陽府純粹是浪費人才,建議將其調往河西擔任節度副使一職,並授予涼州刺史,坐鎮河西走廊大後方。
    不得不說,韋堅的建議,如果不看人際關係的話,確實是為國為民大公無私。
    但從“隱秘”的關係網來看,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韋堅是李亨的小舅子,王忠嗣是李亨的發小,一起玩到大的。韋堅建議朝廷重用王忠嗣,那就差沒說幫忙給李亨培植羽翼了。
    果不其然,此舉引起力保壽王李琩,已經投靠武惠妃的李林甫強烈不滿與反彈。
    李林甫立刻建議李隆基調王忠嗣前往劍南,在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麾下任職,負責訓練當地團結兵!
    章仇兼瓊是誰的人,不問可知。王忠嗣就是有滔天的本事,到了劍南,是龍要盤著,是虎要趴著!
    然而李隆基卻出人意表的否決了李林甫的提議,說如今河西有事,吐蕃蠢蠢欲動,沒必要在對劍南軍務大動幹戈。
    不過李隆基倒也沒同意韋堅的建議,就好像這件事完全沒發生過一樣。
    這天,方重勇剛剛起床準備好好鍛煉一下身體,未來大舅子王彥舒就孤身前來,詢問對策。
    前兩天,三皇子李亨派人到華州鄭縣,通知王忠嗣的夫人李氏:調任王忠嗣去河西已無指望,調任劍南或有可為,但他們已經無法再運作了。
    驚慌失措的李氏連忙派王彥舒前來找方重勇谘詢對策,前倨後恭的姿態,把丈母娘的那一雙勢利眼表現得淋漓盡致。
    幫,還是不幫,這件麻煩事,擺在了方重勇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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