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請開始你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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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園乃是李隆基組建的“綜合性藝術學校”,它的主要職責是編曲寫詞,訓練樂器演奏人員,也兼培養舞蹈演員。
    它與專司禮樂的太常寺和充任串演歌舞散樂的內外教坊鼎足而三,負責撐起皇家與官方的娛樂應酬。
    梨園的最高管理者,被稱為崔公或稱崖公)。
    這個職務一直由李隆基本人親自擔任,相當於校長或院長),從來沒有換過人。
    崔公以下有編輯和樂營將又稱魁伶)兩套人馬。
    編輯,顧名思義乃是負責編曲作曲的,麾下固定的編製並不多,但李隆基常常利用手中權力,讓翰林學士或有名的文人來編撰節目,如賀知章、王維等人。
    而李隆基、雷海青、公孫大娘等人都擔任過樂營將的職務。現在擔任這個職務的人便是雷海青。李隆基早就變成了甩手掌櫃。
    他們是負責具體演出事務的領頭人,也就是說李隆基交待一聲後,就由樂營將來組織安排表演活動。
    此時梨園禁苑內已經撘好了台子,賓客們吃飯的桌子位於高處,舞台反而位於低處,那形式像極了方重勇前世的劇院,隻是規模小得多。
    不得不說,李隆基這個人在治國方麵雖然不太上心,但確實是個懂藝術又會玩的。隻看這宴會的場地布置就知道,不是經常看表演並組織演出的人,根本想不到這一茬。
    宴會場地雖然很大,但方重勇一眼就看到了身穿唐錦的老鄭,正在跟身邊的同僚吹牛,興致高昂的模樣。
    唐代屬於中國“分餐製”與“合餐製”的過渡時期,因此大型宴會上常常會有幾個人坐在不同的高腳凳上,共用一張條桌進餐的情況出現,彼此之間的飯食互不幹擾,可以看做是“坐在一起的分餐製”。
    “來來來,謀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韋京兆韋堅),還不行禮?”
    鄭叔清招呼方重勇過來坐,對身邊這位穿著圓領紫袍的官員介紹道:“方節帥獨子方重勇,長安神童。”
    韋堅尷尬一笑,對著方重勇叉手行禮,不知道要對這個半大孩子說什麽才好。
    方有德的麵子還是要給的,但更多的就不必了。
    和鄭叔清不同的是,現在的韋堅,已經有了兩重身份。
    其一便是李林甫的核心黨羽。因為娶了薑皎之女為妻,而薑皎是李林甫的舅舅,二人可以算是親戚。李林甫對韋堅很親厚,助力他當上了京兆尹。
    但韋堅還有一個身份,他妹妹是李亨的王妃!
    李亨現在還不是太子,因此與李林甫的關係也還沒有惡化。所以韋堅這種騎牆的路子暫時還可以走下去。
    但春江水暖鴨先知的韋堅,已經感受了政局劇變導致的人際關係細微變化,以及李林甫對他態度的細微變化。
    誰也沒有想到,那個萬眾矚目的壽王,不但因為母親武惠妃去世而永遠失去了太子寶座,而且壽王妃還被李隆基給搶了!
    如今這位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再加上張九齡被罷相,張守珪入朝,中樞大臣們大換血,讓韋堅不得不謹言慎行。
    他可沒法學老鄭那樣灑脫。
    “你為什麽要穿唐錦啊!”
    方重勇將鄭叔清拉到一邊低聲抱怨道。
    “為什麽?當然是帶起穿唐錦的風尚了,這些官場上的規矩你不懂。”
    鄭叔清擺了擺手,不以為然的說道。
    他還當什麽事呢,作為督辦唐錦的官員,帶頭穿這個,乃是這個時代的“潛規則”。
    穿了大家都能接受,反倒是不穿才會引人懷疑。
    你親自督辦的布料你自己都不穿,還敢獻給聖人,是何居心?
    這個基本邏輯是顯而易見的。
    而在宴會上穿唐錦做的袍子,則是有可能在貴族圈子裏麵掀起一股穿唐錦的風尚,從而影響帝國高層的品味。
    鄭叔清覺得這種“大人才懂”的事情,就沒必要跟方重勇這種半大孩子細說了,尤其是在這樣的場合。要不然,鄭叔清也不會今日派人送袍子讓方重勇穿著到宴會現場了。
    “有件要命的事情。”
    看到鄭叔清夾起一塊蒸好了的“袁家梨”正要放入口中,方重勇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道:“除了公孫大娘的幾個徒弟外,這種唐錦製成的衣服還有三個人穿。”
    方重勇一臉哀怨繼續說道:“鄭侍郎你自己,還有我,還有……前任壽王妃。”
    吧嗒!
    鄭叔清手裏的筷子掉到了桌上!嘴裏咬了一半還沒吃進去的梨子掉到了地上。他下意識的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後,語無倫次問道:“那那那…這個,會不會……”
    “會。”
    方重勇點了點頭說道。
    楊玉環能穿,為什麽李隆基這次宴卻不會穿唐錦呢?道理很簡單,這跟鄭叔清穿唐錦的原因是一樣的。
    如果風潮帶起來了,那麽李隆基宴會後就會穿,反正有人幫他趟過雷了;如果這種布料宴會上被吐槽低劣庸俗,那丟人的是鄭叔清,而不是他這個天子。
    既然是長安的聖人,那自然是把麵子放在第一位的。
    再醜不能醜他自己。
    “她怎麽會有這種衣服的?”
    鄭叔清冷靜下來,很是疑惑的問道。
    “因為,聖人才是唐國最大的人啊,鄭侍郎怎麽就覺得自己可以隻手遮天呢?”
    方重勇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鄭叔清反問道。
    要是走官方流程,那衣服現在肯定不可能到楊玉環手上。
    但是,所謂的“官方”,優先級也是排在李隆基這位天子後麵的。
    “第一幕!參軍戲!”
    一個梨園子弟舉著牌子在演出會場上報幕。
    “什麽叫參軍戲?”
    方重勇拉著鄭叔清的袖子問道。
    “伱現在還有心情看戲?要是想不到辦法,今天我們都要倒大黴!”
    鄭叔清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急得都要哭了。
    不給楊玉環好衣服穿,你們自己倒是先穿上了,這像話麽?
    她可以不穿,但你們不能不送!
    如果楊玉環沒有穿上唐錦,鄭叔清還可以糊弄過去,因為李隆基想象不到對方穿唐錦到底好不好看,所以也不會去追究此事。
    但現在的情況是,李隆基已經知道楊玉環穿這種布料做成的袍子很美,那麽鄭叔清“居心不良”的企圖,就暴露得很明顯了。
    “鄭侍郎,等會壽王妃出場伴舞,聖人看到我們跟她身上穿的衣服同款,會不會認為,你才是天子,她是貴妃,而我是年幼的太子呢?”
    方重勇在鄭叔清耳邊小聲揶揄道。
    “對啊!所以你為什麽可以這麽鎮定啊!”
    鄭叔清哀歎道,他顯然想到了這一茬。
    “放心看戲,等會我保證你無事。出了事我把頭賠給你。”
    方重勇一臉淡然說道。
    “確定?”
    鑒於方重勇過往的神奇表現,鄭叔清也冷靜下來了。
    “自然確定,我坑過你麽?等會隻要你臉皮厚一點就沒事了。”
    方重勇嗬嗬笑道,他發現餐桌上的很多菜自己都不認識造型別致,有的粗獷豪放,有的又細致精巧。
    其中好像還有一道“玉佛觀音”不是用來吃的,而是單單的擺出來作造型以增加宴會的“儀式感”。
    這些菜見過的都隻有巨勝奴等寥寥數個而已,就更別說吃過了。
    踏馬的,李隆基真是奢侈無度。
    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吐槽,但這並不妨礙他在此地大吃大喝。
    身為“統治階級”的一員,這個身份不是他想甩掉就能甩掉的。
    “需要臉皮厚麽?我可不當禰衡那樣的狂士啊。”
    鄭叔清一臉警惕的說道。
    “放心,看戲看戲。對了,剛才報幕的說是什麽參軍戲,這是什麽東西?”
    方重勇抓起桌上的一根“巨勝奴”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看戲問道。
    “後趙石勒,因一任參軍的官員貪汙,於是就命一個藝人扮成參軍,另一名藝人從旁進行戲弄,因此便有了所謂的參軍戲。
    被戲弄的那個人稱之為參軍,戲弄他的人稱之為蒼鶻,兩個腳色作滑稽對話和表演,參軍戲便由此得名。
    總之別問那麽多,這個戲沒什麽意思,就看個樂子。”
    鄭叔清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說道。稍微解釋了一番什麽叫參軍戲。
    什麽叫“滑稽”呢?
    司馬遷在《史記》中為滑稽藝人所立的《滑稽列傳》有說明。
    其中對於滑稽藝人的稱呼為“俳優”,這些人以逗樂君王、為他們排遣無聊為己任,隻是統治者的玩物,並不是從民間流行起來的。
    看著舞台上的表演,方重勇感覺有點像是前世的小品,再配上抑揚頓挫的音樂。
    還有點意思嘛,但也就那樣了。
    方重勇微微點頭,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幕,踏謠娘!”
    參軍戲完了以後,報幕的又出來,舉了個牌子,大聲喊道。
    “北齊有人姓蘇,實不仕,而自號為郎中;嗜飲酗酒,每醉毆其妻。
    妻銜悲,訴於鄰裏,時人弄之。
    丈夫著婦人衣,徐步入場行歌,每一疊,旁人齊聲和之雲,‘踏謠和來!踏謠娘苦和來!’以其且步且歌,故謂之‘踏謠’;以其稱冤,故言苦。及至夫至,則作毆鬥之狀,以為笑樂。”
    報幕的並沒有走開,而是退到一旁開始“旁白”。
    方重勇一臉錯愣轉過頭問鄭叔清道:“這是在搞什麽啊?”
    “告訴觀眾在演什麽啊。”
    鄭叔清被問得莫名其妙。
    “看戲不就好了,為什麽要講這些呢?”
    “不講這些,誰知道戲曲在演什麽?”
    鄭叔清看著方重勇迷惑不解反問道,這位方神童聰明是聰明,卻又老是在一些常識性問題上犯蠢。
    不一會,又上演了唐代版本的《霸王別姬》,眾多年輕舞女參與的《仙女舞》等等。
    不僅有這些舞蹈戲曲,演出的還有角度刁鑽的雜技。
    方重勇就看到一個身材瘦小的童子,站在一個水平放置的轉輪上,旁邊有人在不斷轉動輪子。
    那童子居然可以一邊在轉動的輪子上,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高難度動作,一邊居然還可以吹笛子!
    之前所有的樂師,都是在半圍的屏風後麵,隻能通過屏風上半透的絲綢看到樂師們的輪廓。現在方重勇才是第一次見到別人當眾吹笛。
    真是身懷絕技啊!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一手邊吹笛子變玩雜技的功夫,隻怕沒有十年打磨,難登大雅之堂。
    “沒見楊玉環出來啊。”
    鄭叔清麵色古怪的將“節目單”遞給方重勇,這看似熱鬧的宴會表演,實則暗藏殺機。
    沒有警惕之心的人,等宴會結束後回家,就會因為一個不起眼的小理由被做掉,甚至到死都搞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
    “下一個節目就是霓裳羽衣曲,也是壓軸的大戲。”
    方重勇小聲說道。
    李隆基的座位在位於北麵的主座,離這裏比較遠,隻能看到大概模樣,看不到對方臉上的表情如何。
    總之,現在的李隆基很淡定,基本上沒有什麽肢體動作,就好像一副雕塑在原地坐著。
    “最後一幕,霓裳羽衣曲!”
    “報幕員”大喊了一聲,隨即匆匆忙忙的下場了。
    本來低語不斷的會場頓時安靜下來,一位穿著雍容華貴的唐錦長袍,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年輕女子,頓時吸引力所有人的目光!
    是她!她一定就是楊玉環!
    方重勇心中有一股極為強烈的預感,根本不需要別人去介紹,他隻看一眼,就知道此女不可能是別人。
    很快,獨舞變成了群舞,四個穿著顏色稍稍暗淡,但衣服款式相同的舞女,開始圍繞著楊玉環伴舞,方重勇看出來了,其中一位便是公孫大娘的徒弟李十二娘!
    楊玉環這套衣服,大概不是李隆基心血來潮想玩換裝pay,而是很有可能楊玉環偶然間看到李十二娘等人在梨園排練,所以心生一計,故意要給自己做一套唐錦的衣服,然後在李隆基麵前固寵!
    這個女人並不像想象得那麽簡單。她對於自己身份的轉變,也很適應,很是從容不迫。
    正在這時,高力士便招呼宮中的宦官們給在場賓客分發筆墨等物。
    李隆基要表達的意思很明白:這是老子的女人,你們都趕緊的誇誇她來拍馬屁!
    誰拍得好,重重有賞!
    “鄭侍郎,請開始你的表演。”
    方重勇將宦官送來的紙筆遞給鄭叔清說道。
    “表演什麽?”
    鄭叔清還沒回過神來,現在腦子裏全是弱骨豐肌的美女。
    “表演你拍馬屁的功夫,拍得好,這件事就解套了。”
    方重勇意味深長的說道。
    “拍誰?”
    “楊玉環。”
    “怎麽拍?”
    鄭叔清一愣,寫詩賦拍馬屁,他不會啊!更何況是拍女人馬屁!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你覺得怎麽樣?”
    方重勇在紙上寫下這兩句詩問道。
    “絕了!”
    鄭叔清一臉駭然看著對方。
    “既然知道,還不快上?”
    方重勇指了指李隆基座位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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