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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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州,河東重鎮。
    它西臨黃河,東臨涑水,乃是從河東通往關中的要衝之地,戰略地位極為重要。拿下蒲州城,然後穿過蒲州西麵的蒲州石橋,便已經踏入了關中的地界。
    此地乃是關中東麵的門戶之一,重要性毋庸置疑。既是重鎮,又是商埠,城池高大。
    方有德精選出銳卒兩萬,領兵到蒲州,在此地布防。
    至於已經投靠皇甫惟明的高秀岩部,在聽到長安方向有兵馬靠近時,就已經提前放棄了蒲州城,逃到離蒲州一河之隔的虞鄉。
    等待皇甫惟明的援兵前來支援。
    方有德帶兵抵達蒲州城後,李光弼就向他建議分兵五千鎮守潼關。
    哪知道方有德壓根就不想聽關於“潼關”的任何字眼。
    但他卻同意了李光弼分兵的建議,並讓對方領兵五千,鎮守蒲州以西的朝邑城,以為後援。
    這個命令有點奇怪,不太符合常理。但是方有德本人就不是個喜歡走尋常路的人。李光弼也無話可說,隻好帶著五千兵馬離開了蒲州,前往朝邑屯守,以為後援。
    正當方有德和他麾下兵馬抵達蒲州三日後,李歸仁也帶著兩萬精兵抵達虞鄉。
    麵對棄守蒲州的高秀岩,李歸仁雖然心中鄙視,卻也沒有苛責。隻是接納了高秀岩投誠,讓他在麾下聽用。
    其實就憑高秀岩手裏的這點兵馬,守蒲州就等於是插標賣首,逃命也是人之常情。
    隻不過,高秀岩這一退,卻是將地利拱手讓人了,讓李歸仁失去了戰略先手。
    攔在河北叛軍麵前的,是一條季節性河流:涑水河。
    這條河最高水位的時候,可以有數十米寬,最深有一米多深。
    然而到深秋結冰期之前,就會提前斷流,成為一條陰溝,自然也不存在冬天結冰與否的問題。
    現在涑水河的水退了一些,沒那麽深了,騎馬淌水可過。但河水的深度,最深處卻也沒過了馬匹的膝蓋,河水寬度也有十多丈左右。
    這能過又不好過的距離,很有些棘手。
    抵達虞鄉的第二天,李歸仁便帶著步騎混合的隊伍來到涑水河邊列陣。
    他從軹關而來,軍中所剩糧秣不多,需要速戰速決。
    此時已經探知軍情的方有德,亦是帶兵列陣於河對岸。
    雙方隔河相望,誰都沒有先動手。
    “方大帥,敵軍估摸兩萬左右,我們可以徐徐圖之,倒是不急於一時啊。”
    高仙芝策馬上前,低聲說道。
    老實說,這次方有德帶的兵有點少,雖然都是選出來的精兵。
    如果把長安所有兵馬都帶上,湊個三四萬人不成問題。但方有德卻隻選勇壯,並許以厚賞,湊足了兩萬人就不再湊數了。
    看到方有德麵沉如水,凝視對岸的敵軍。高仙芝繼續建議道:“敵軍遠來,必是走的軹關,糧草運載頗為不便。兩萬人也不是小數目,需要的糧秣很多。我軍不如守住涑水,拖延幾日。沒糧食的話,就算是餓也把他們餓死了。”
    不得不說,高仙芝的建議是有道理的。李歸仁氣勢洶洶領兵兩萬而來,兵鋒正盛。
    聰明的辦法,便是避敵鋒芒,利用對方糧草不濟的缺陷,拖延時日。
    苟幾天,則河北叛軍必然露出破綻。
    “傳令下去,打出本帥的帥旗!”
    方有德壓根就不想搭理高仙芝,直接對身邊的親兵吩咐了一句。
    “得令!”
    傳令兵很快告知掌旗官,一杆碩大無比,寫著“方”字的旗號被豎了起來。
    十分醒目,就連河對岸的李歸仁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負責壓住陣腳,待本大帥破敵後跟進。”
    方有德隨意對高仙芝吩咐了一句。
    因為這時候馬兒打了個響鼻,高仙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方大帥,您這是……”
    高仙芝還要再問,卻聽方有德對傳令兵吩咐道:“控鶴軍出擊,跟隨本帥渡河衝陣!”
    “得令!”
    傳令兵連忙揮舞著五色旗,控鶴軍各部主將看到旗幟,開始將衝陣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高仙芝在一旁看傻眼了!
    “方大帥,您這就是渡河衝陣麽?是不是先試探一番再說?”
    高仙芝用一種懷疑人生的語氣詢問道,此刻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方有德現在的行為怎麽說呢?
    高仙芝好色,對玩女人有點研究。
    真要類比的話,方有德現在就像是見到了一個絕色美人,然後一句話不說,也不顧旁人的圍觀,就直接衝上去脫美女的衣服一樣。
    已經抽象到不知道該怎麽描述才好了。
    大帥,打仗不是這麽打的啊!
    高仙芝還來不及去說什麽,方有德便已經帶著騎兵衝入涑水之中,馬蹄踏水,濺起一陣陣水花。
    如同洶湧奔騰的潮汐,一往無前。
    河對岸,李歸仁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涑水河麵,看著對岸那些奔馳而來的騎兵。
    他沒有一點防備,也沒有一點顧慮,一時間居然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乖乖啊,打了這麽多年的仗,如此一般的二愣子,也真是頭一回見啊!
    “步卒列陣,半渡而擊!”
    李歸仁從容下令道。
    此時自己這邊騎兵起步,速度已經衝不起來了。跨河跟敵軍騎兵打對衝很蠢。不如用步卒半渡而擊為好。
    當然了,李歸仁知道,自己這一手根本不可能失敗。
    你以為你不打招呼渡河衝陣就是勇了?
    你以為這樣就能強無敵?
    李歸仁心中冷笑不止,如果打仗光靠莽就可以贏,那選將隻需要選那些肌肉發達,孔武有力的人就行了,大家都不用讀什麽兵法了。
    然而,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內心的想法,隨著一聲號角聲響起。敵軍那支衝鋒的馬隊,居然前隊變成後隊,調轉馬頭,朝河對岸奔逃而去。
    這一幕不僅是讓李歸仁看呆了,更是讓高仙芝看得頭皮發麻。
    方大帥啊,您這波是秀一把極限逃跑的操作,也著實是厲害了。
    可是已經衝過河的賊兵,還是得我們給您兜底啊,您這不是坑人嘛!
    高仙芝看得心一陣陣下沉,又害怕擋了方有德的歸路,一直不敢下令變陣。
    他的心已經沉穀底,而那些追著騎兵衝殺的李歸仁部士卒,可是興奮得要爆炸了。
    這些步卒再也不想保持什麽隊形了,他們發出興奮的嘶吼,朝著逃逸的馬隊衝刺而來。等過河後,他們也會一鼓作氣的將高仙芝所在的陣型衝垮。
    河北叛軍的步兵隊形正在展開,等會就要繞邊,攻擊高仙芝控製的步卒陣型。
    不到一炷香時間,這些步卒的前鋒,就已經衝到了涑水對岸的岸邊,腳就要脫離河水,踩到石頭遍地的河灘了。
    正在這時,方有德所在的騎兵隊伍裏,再次吹起號角!
    後隊再次變前隊,又朝著河水的方向反衝過來了!
    誒?
    高仙芝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次接一次的極限操作,嘴巴都要張大成“O”形。
    此刻戰場的局勢,已經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或者說,方有德這一番極限拉扯,將原本他們處於“半渡而擊”的獵物,變成了“半渡而擊”的獵手了!
    而李歸仁麾下步卒,則正是絕大部分人都在河水裏,處於“半渡”的狀態!
    獵人獵物瞬間互換身份!
    現在這些河北叛軍步卒,陣型早已散亂,變成了三兩成群的衝鋒狀態。因為要繞後包抄,所以整體隊形寬闊而稀薄,到處都是洞。
    方有德麾下騎兵,已經再次在河岸邊加速,等衝到河水中的時候,速度已經快要到達巔峰!
    “殺!”
    身材魁梧的李嘉慶,還有他的長子李懷光一馬當先,瞬間就將麵前的敵軍步卒衝倒在河裏。三角隊形的馬隊,如同一把錐子,將李歸仁部的步卒陣線鑿穿!
    這一刻,高仙芝才明白方有德出發前,對他所說的“跟進”是什麽意思!
    老子創造戰機,你們要是把握不住,那還不如回家去種田!
    高仙芝耳邊似乎出現了方有德獨有的嘲諷之聲。
    他連忙對身邊親兵下令道:“擂鼓,總攻!”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一直在觀摩戰局的軍樂隊士卒,此刻激動得熱血沸騰,卯足了勁開始擂鼓。
    “殺!”
    高仙芝高喊了一聲。
    李嗣業比他速度還快,高仙芝沒動,就看到這位勇將已經騎著馬衝出去了。
    剩下的幾千步卒,刀盾兵連盾牌都丟地上了,提著環首刀,就朝著河對岸狂奔。
    河對岸,李歸仁腦子正處於懵逼之中,傻呆呆的看著眼前兵敗如山倒。
    嘴唇抖動著,卻又說不出半個字來。
    尼瑪,老子還沒發力呢,這就敗了?
    李歸仁氣得全身發抖,正要下令騎兵衝擊。然而身邊的驍將劉龍仙,卻對其大聲吼道:“李將軍,敵軍大勢在前,如山崩海嘯啊,已經抵擋不住了。不如帶馬隊後退三十裏,避其鋒芒徐徐圖之啊!”
    這番話,高情商理解就是戰略轉進,低情商理解更簡單,就是“潤”這一個字。
    得虧劉龍仙一聲大吼,李歸仁從懵逼中清醒過來。他連忙命身邊的傳令兵,敲擊掛在馬上的銅鑼!
    當當當!當當當!
    當當當!當當當!
    李歸仁調轉馬頭就跑,一邊跑一邊讓跟在自己身邊傳令兵鳴金收兵。
    他都帶頭跑了,都下令鳴金收兵了,那所部兵馬的士氣自然是一潰千裏。
    那些馬隊的人運氣算是好了,因為沒有衝陣,所以尚且有很大餘力。他們看到李歸仁跑了,自己也調轉馬頭跟著一起跑。
    由於馬力充足,這些逃兵越跑越快,很快便跟方有德他們脫離了接觸。
    而那些隻長著兩條腿的河北叛軍士卒就倒了大黴。
    方有德帶著騎兵,在鬆散的步兵陣裏麵來回穿梭,殺人跟割麥子一樣。很多步卒壓根就沒跑到岸邊,倒在河水裏就再也起不來了。
    由於屍體太多,涑水一時間被堵住,河道這一段到處都是漂浮著的屍體。岸邊衝上來的屍體,更是厚厚的疊了幾層,遠遠看去,就讓人感覺頭皮發麻。
    平靜的河麵,已經被鮮血染紅,像是地獄裏冒出來的水源一樣。之後的一年時間,蒲州當地百姓,都不敢吃涑水裏麵撈出來的魚兒。
    李歸仁麾下步卒有些還是逃到了岸邊,往虞鄉方向逃去。
    方有德也沒給河北叛軍留麵子,一路追殺,一直追到虞鄉,發現城門緊閉,敵軍守備森嚴,這才帶隊返回了蒲州城。
    臨走前,方有德命高仙芝在涑水西岸插了一支旗,上麵寫了四個字:過河者死!
    ……
    “啊嚏!”
    皇甫惟明打了個噴嚏。
    此刻站在潼關城樓下,他的心情卻是非常不爽,有種被人戲弄的羞惱。
    這次攻克潼關,他,或者說安守忠,想的都是同樣一個辦法。
    那就是繞路。
    這也算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關中之險,其實主要就是在於東邊的關隘。具體說來,就是潼關到虎牢關這一段狹窄的路線。
    先秦時期,一直到漢代,扼守關中的都是函穀關,而非是潼關。後來選擇潼關作為扼守關中的門戶,那是因為水土流失造成了地形巨變,函穀關已經無法繼續阻擋關東的軍隊前進到關中。
    所以才不得不選擇潼關,作為“次要選擇”。
    也就是說,如果函穀關的地形還在,後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潼關的。
    這件事背後隱藏的暗線就是,潼關的地形,從防禦角度看,其實並不是無懈可擊。
    函穀關是位於稠桑原之中,而潼關則位於海拔五百五米的麟趾塬之上。麟趾塬兩邊都是深溝,一邊是遠望溝,一邊是禁溝。兩溝中的水流衝擊,使得兩溝壁如刀削。
    潼關的弱點,就在這兩條溝上。
    大唐建立之後,官府就明確規定,遠望溝和禁溝是不能走的,已經在人們腦子裏形成了機械記憶。
    但規定不能走,和實際上走不了,完全是兩回事。
    特別是禁溝,不僅能走,而且並不難走!
    繞路走禁溝,就能繞到潼關後方。這樣位於潼關城樓兩邊的軍隊可以一齊發動總攻。那樣的話,攻克潼關還是不可完成的任務麽?
    恐怕就未必了吧?
    說句難聽的,潼關那時候補給線都被封鎖了,守軍又能堅守幾天?餓也餓死他們了!
    皇甫惟明就是這麽想的,而且他也確實帶兵繞過了禁溝,甚至兩麵夾擊,攻克了潼關城樓!
    然而,令他感覺意外的是:潼關幾乎沒有守軍。
    隻有象征性的部署了五百人而已!
    就這麽點人,其實完全不必繞彎子,直接莽過去就行了。
    此刻站在城樓下,皇甫惟明感覺自己受到了命運的愚弄。
    “大帥,不管如何,潼關也是攻下來了。此後到達長安,便再無天險了。”
    安守忠對皇甫惟明抱拳行禮說道。
    他也是羞愧得不敢抬頭。
    這種感覺,就好像兩個笨賊為了入室搶劫,又是事前踩點,又是準備打洞的工具,又是選了房屋主人全家去旅遊的空檔。
    結果辛辛苦苦打了一個月的洞,好不容易進入屋子,卻發現主人大意沒有鎖門。
    沒在心中暗罵自己是煞筆的,都算神經大條了。
    “如此也好,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傳令下去,即刻起進軍長安。”
    皇甫惟明對安守忠下令道,他們二人誰也不提白白繞路,浪費大把時間這一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