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帥旗永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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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中,達紮路恭帶兵離開了陳倉縣,一路向東,抵達武功縣。武功縣的治所是大城,城中百姓甚至當地的關中天龍人家族,都被朝廷派出的人,動員起來守城了。
    為了對抗吐蕃人,方重勇定下了所謂“以點帶麵,守而不戰”的策略。把來不及疏散到長安的關中百姓,集中於縣城之中。讓本地關中天龍人和他們的仆從領銜守城。
    隻要吐蕃人不攻城,這些人就不必有什麽行動。一旦吐蕃人分兵攻城,苟住一個時辰就行,放狼煙求救。銀槍效節軍則會派出騎兵突襲吐蕃人的攻城隊伍,打完就跑!
    這樣一來,達紮路恭如果大軍圍城,勢必會拖慢腳步。
    然而,如果他分兵,分出來的這部分兵馬在攻城的時候非常脆弱。被汴州軍騎兵打悶棍的話,那就沒法玩了。
    剛開始的時候,達紮路恭就選擇分兵圍城,主力繼續東進。結果白天攻城不克,晚上就被銀槍效節軍的騎兵衝了大營,死傷慘重。
    眼看占不到便宜,分兵又會被攤薄兵力,因此達紮路恭作出了一個大膽的創舉:將每一百名騎兵歸為一隊,每天在關中平原各處遊蕩,見到唐軍運糧的隊伍就截殺。
    這些被外放出來的吐蕃軍,每一隊騎兵都相距不遠,彼此間狼煙傳信。一旦遇到汴州軍的人馬,立刻聚攏過來圍殲,打不過就直接跑路!
    至於吐蕃軍步軍,則全部合兵一處,每日白天行進晚上紮營,緩慢向長安方向推進,以此來對抗方重勇布下的“空間換時間”之策。
    壓根就不圍困那些孤零零的縣城。一時間,長安西麵各縣城皆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吐蕃人確實沒有圍城,可是城內的軍民一旦出城,就會被吐蕃騎兵截殺,實際上跟被圍也區別不大了。
    如此一來,各城之間的小股守軍不能匯合,反而是將唐軍這邊的兵力攤薄了。
    關中的酷暑雖然讓達紮路恭白天腦子昏昏沉沉,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想事情,但卻沒有妨礙這位吐蕃軍主將指揮若定。
    他很懂漢人的那句古話: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
    很快,負責和關中天龍人家族對接的顏真卿,就被前來抱怨和訴苦的人,吵得腦袋都大了幾圈!
    夏季過完就是秋收,現在關中以西各縣百姓都不得不集中於縣城之內,等秋收之時,田裏的莊稼誰去收割呢?
    要知道,關中的各種災荒,確實對普通人影響很大。然而家大業大,土地阡陌縱橫的關中天龍人,他們可是不斷在收攏佃戶正常種地的,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慘。
    不擁戴吐蕃人沒問題,朝廷處置李承宏的親眷和家族,關中天龍人亦是看到了投靠吐蕃的下場,誰要開城投降,都得仔細掂量掂量後果。
    可是讓不讓他們收割莊稼,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無奈之下,顏真卿隻好找到方重勇,說明了現在他們所麵臨的情況。其實不需要他去催,方重勇也察覺到了,吐蕃人改換了打法。
    “官家,這是吐蕃人的反客為主之計,不理他們就對了。”
    長安都亭驛的臨時書房內,李筌指著地圖上標出的圓圈,對方重勇建議道。
    “嗯,你繼續說。”
    方重勇微微點頭,抱起雙臂看著地圖,並沒有發表意見。
    吐蕃人不可能上來就直接決戰,就和老虎撲向獵物之前,也會反複試探一樣。之前吐蕃人試著攻城,夜裏被銀槍孝節打了悶棍,達紮路恭就改換了打法。
    吐蕃人不圍城了,那麽自然就不存在所謂的“解圍”。
    達紮路恭將“圍困”城池的部隊,從圈住城池的步軍,變成了四處飛跑的騎軍,讓汴州軍失去了截殺的目標。
    如果方重勇要對抗這一手,就隻能派出同樣規模的騎兵,以類似的辦法捉對廝殺。這約等於是和吐蕃軍互相消耗,實際上正中達紮路恭下懷!
    方重勇希望的是“誘敵深入”,希望在吐蕃軍脆弱的後勤上做文章,顯然不會和對方拚人命。
    因為還沒有到決戰的時刻!
    “官家,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什麽手段糊弄吐蕃人了。
    堅持下去,忍下去,隻要吐蕃軍的後勤枯竭了,我們這一拳頭打出去,可不僅僅是把這支吐蕃軍趕走就完事的。
    趁著他們兵力青黃不接,我們還能順勢奪回蘭州。明年的話,那就是從蘭州出發征討河西了。
    現在一定要忍住才行!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李筌有些急切的勸說道。
    “你說的我亦知曉,隻是,我們懂,關中本地大戶可不懂。逼急了他們,這些人投靠吐蕃怎麽辦?”
    方重勇攤開雙手詢問道。
    汴州那邊,不斷有新編練的兵馬前來助陣。現在這些軍隊正在加緊時間在長安周邊修築營壘,實在是不方便抽調他們和吐蕃人戰鬥。
    “官家,我們不急,著急的就是達紮路恭。不如派人去吐蕃軍大營門前叫陣,吐蕃軍內部必定有急於出戰之人。”
    李筌小聲建議道。
    方重勇他們難受,其實吐蕃人現在也不好過。關中夏天的氣候很炎熱,對他們不友好也就罷了。就連糧草也出現短缺,運糧隊伍送來的輜重並不能滿足全部軍中需求。
    “言之有理,不妨一試。”
    方重勇點點頭道。隨即,他讓張光晟去將論氏五兄弟之一的論惟貞叫來,反正這兩人老早就認識。當年方重勇在沙州當刺史的時候,他們就跟論惟貞打過交道。
    當論惟貞氣喘籲籲從鹹陽城趕來都亭驛的時候,方重勇一見麵就詢問道:“現在讓你去吐蕃軍大營跟前叫陣,你敢去麽?”
    “官家,這有什麽不敢的!有什麽吩咐官家直言便是,論某絕無二話!”
    論惟貞一臉興奮,他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雖然他是吐蕃曆史悠久的權貴之家出身,但是……沒有他們家位置的吐蕃,還是滅亡了比較好吧。
    一件東西如果得不到,那也不能讓仇人得到,不如直接毀了。
    論家的人就是這麽想的,吐蕃本該是他們家的東西!卻是被滅族仇人得到了,這讓人情何以堪!論氏對於大唐內部的軍閥鬥爭沒什麽興趣,卻是對打吐蕃興趣極大,有一種被扭曲了的複仇快感!
    “這樣的,你和南霽雲二人,快馬到吐蕃軍大營門前叫陣。南霽雲喊話,你用吐蕃語翻譯,然後送一條狐狸尾巴給達紮路恭。”
    方重勇一邊說一邊對著論惟貞比劃了半天,後者越聽越是驚訝不已。
    “官家,末將此去辦差倒是沒什麽問題,隻是您這邊……”
    論惟貞欲言又止。
    “三軍不可奪氣,本帥亦然。”
    方重勇麵色沉靜說道,臉上看不出一絲猶豫。
    “得令!末將這便去辦!”
    論惟貞點點頭,對方重勇抱拳行了一禮。
    待他走後,一邊旁聽的李筌歎息問道:“官家,非得如此麽?”
    “你不懂吐蕃人。就算達紮路恭想拒絕,他也彈壓不住麾下將士。
    到時候,難受的是他。”
    方重勇擺了擺手說道。
    吐蕃人孤軍深入,憑著的就是一股信念和悍不畏死。如果這口氣被打掉了,即便是達紮路恭麾下還有十萬兵馬,也不頂用了。
    該怎麽選,相信那位吐蕃大論會有判斷的。
    ……
    某位吐蕃大論明明很強,卻過分謹慎!
    在他的指揮下,吐蕃步軍雷打不動的每日行軍十裏地,就這樣如同機器人一樣緩慢而堅定,最終行進到距離長安西渭橋不遠的鍾官城舊址,在這裏停下來不走了。
    漢代時,這裏曾是國家規模的鑄幣場,西漢大部分五銖錢都是出自於此。
    然而現在,這裏已經變成了一處竹林,再也不見往日之輝煌,就連斷壁殘垣都找不到了。
    西渭橋是長安以西最後一處防禦節點,過了西渭橋,就是兵臨城下。因此用兵老辣的達紮路恭屯兵於此,沒有選擇冒進。
    再進,就是決戰!
    吐蕃軍進無可進,汴州軍退無可退。正因為要決戰了,所以才不能隨便一把梭哈。
    這天一大早,烈日便開始炙烤大地。達紮路恭來到西渭橋西岸,他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猛然間就看到不遠處長安城中某處,迎風飄蕩著一麵碩大無比的旗幟!
    那麵旗幟是如此之高,甚至比吐蕃國內的佛塔還要高不少。很遠就能看到!
    “此為何物?”
    達紮路恭指著那邊詢問身邊的親兵道。
    “大論,這是一麵旗幟。”
    親兵答道。
    達紮路恭頓時無語了,悻悻不再發問。
    不一會,兩個唐軍騎兵來到了西渭橋東岸,其中一個用吐蕃語喊話道:“吐蕃大論何在,敢不敢出來說話!”
    聽到這話,達紮路恭身邊的親兵立刻圍了過來,將這位吐蕃大論護在其中。
    “有什麽話直接說!”
    達紮路恭對著那兩人大喊道,一點也不慌張。
    很快,對麵二人其中一人策馬上前,達紮路恭的親兵都舉起弓箭瞄準那人。隨即聽從自家主將的命令,又將弓箭放下。
    策馬上前之人正是南霽雲,他手中馬槊尖頭上挑著一條狐狸尾巴。待過河之後,他將馬槊一橫說道:“吐蕃鼠輩,看到遠處長安城內那麵帥旗沒有?我家大帥便在那裏等著你們!有種的,就把這條狐狸尾巴掛在那麵旗幟上麵,沒種的,這玩意你們就自己留著掛脖子上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一聲,手中馬槊輕輕一抖,狐狸尾巴便掉到了地上。
    河對岸的論惟貞將南霽雲的話翻譯成吐蕃語,達紮路恭身邊的親兵聽到以後,一個個都勃然大怒,正要前出將南霽雲砍死,卻是被達紮路恭緊急叫停。
    這位吐蕃大論亦是很憤怒,但他城府極深,並未被憤怒衝昏頭腦。
    直到對麵二人揚長而去,達紮路恭這才命令身邊親衛全部回大營。至於那條狐狸尾巴,自然也是撿起來一同帶了回去。
    很快,這個消息就在吐蕃軍大營中傳開了。
    什麽唐軍挑釁,約戰於長安之類的,傳播速度比瘟疫還快,鬧得吐蕃軍中人盡皆知。
    不比上次約戰香積寺,這次的地點是長安,也是吐蕃人要去的最終目的地。即便是達紮路恭,也壓製不住麾下各部議論紛紛。
    在吐蕃軍內部,誰若是被贈予了狐狸尾巴,則是等同於指著他鼻子罵懦夫。若是不能反擊回去,此人將來必定社死,淪為笑柄。
    現在方重勇派人,當著這麽多親衛的麵,給達紮路恭送狐狸尾巴,其挑釁意味濃厚,已經不加掩飾。
    果不其然,入夜之後,各部主將都來到達紮路恭的帥帳請戰。麵對群情激奮的吐蕃軍各部將領,達紮路恭也麻了。
    方清這一手著實毒辣,要是在吐蕃軍剛剛進關中的時候這麽挑釁,眾人肯定都是一笑而過。
    這種程度的挑釁,簡直小兒科!
    然而現在,距離長安近在咫尺,吐蕃軍中,人心也開始浮躁起來。類似於“打完這一仗就可以如何如何”的情緒,在大營中四處彌漫。
    “諸位,現在還不是進攻的時候。這明顯是方清的詭計,引誘我們進長安。”
    達紮路恭環顧眾將,沉聲說道。
    然而,他麾下重將,也是達紮路恭的政治盟友屬盧·傑桑嘉貢卻不這麽想。
    他站出來毫不客氣的反駁:“大論,我們孤軍深入,士卒們內心都是惶恐不安,憑著一股必勝的信念而堅持到了現在。如果大論麵對敵軍主將的挑釁,而無法正麵回擊,那麽軍中將士都會懷疑我們到底能不能打得過唐人。大論,什麽話都不必說,就依照唐軍主將所說,我們殺過去,把狐狸尾巴掛在那麵旗幟上,比什麽命令都好用!”
    這話一說,軍帳內眾將皆是頻頻點頭。
    敵人都衝過來飛龍騎臉了,要是再克製,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唐軍主將不是說有種的就把狐狸尾巴掛那麵旗幟上麽,那就殺穿長安城,直接斬將奪旗就行了!
    要不然,無論達紮路恭說什麽,都無法安撫軍中將士。
    無論在什麽國家,什麽民族,軍隊都是最崇尚實力的地方。
    直接幹便是,別顧左右而言他!
    “如此也好吧。”
    眾怒難犯,達紮路恭隻得微微點頭說道,算是認可了屬盧·傑桑嘉貢的說法。
    屬盧這個姓氏,也是吐蕃讚普王後一脈的家族。換言之,吐蕃軍雖然軍紀完善,比那些遊牧民族強得多,但內部依舊是按照家族來劃分的私軍,拚湊在一起組成的軍隊。
    達紮路恭有總指揮權不假,但這裏不是他的一言堂。
    “今日讓將士們都飽餐一頓,明天子時,突襲長安!將懸掛在高處的那麵旗幟,給本大論斬下來!”
    達紮路恭緊握雙拳說道,已然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