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進擊的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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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珪死了,死的如此富有戲劇性。
    以至於原本對王珪還在喊打喊殺的太皇太後和禦史台的禦史們,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麽處置的好?
    畢竟,人死了啊!
    死者為大,有些東西,似乎不該再計較。
    可問題是,無論是宮中的太皇太後,還是禦史台的烏鴉們,都是要麵子的。
    尤其是烏鴉們,腦回路一直在大宋以異於常人而著稱。
    哦,你死了,一了百了,就這麽算了?
    那我們算什麽?
    我們這些日子的辛苦怎麽辦?
    天下人會怎麽看我們?
    會不會覺得是我們汙蔑了左相?甚至是冤枉了左相?
    要是這樣的話,我們以後說話,豈不是就失去說服力了?更會被人懷疑業務能力不行!
    烏鴉隻是這麽一想,就根本睡不著了。
    做禦史,最重要的是公信力。
    沒了公信力的禦史,和路邊的野狗沒有區別。
    想明白這些後,禦史們不再猶豫,繼續開始寫彈章,繼續攻仵和彈劾王珪。
    死了就想讓烏鴉們放過?
    想多了!
    痛打落水狗,才是烏鴉們最擅長也最喜歡做的事情!
    最妙的是,死人不會還嘴,更不會辯駁!
    正好,王珪死的如此富有戲劇性。
    禦史言官們,那裏還不知道要拿著這個當突破口?繼續往王珪身上潑髒水?
    他是被氣死的?
    很好!
    羞愧至死,可見就算是這個罪臣,心裏麵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是何等的喪盡天良!
    不然,他為什麽會被氣死?
    能被氣死,就足以說明,我們這些禦史沒有說錯!更說明,公道自在人心!
    看,百姓們都知道,左相王珪,於國無一是處!
    而宮中的太皇太後,就更加憋悶了。
    她回到保慈宮,左思右想,總覺得渾身不舒服。
    王珪就這麽死了!
    這是她最不舒服的地方!
    老身都還沒有治罪,你居然就敢死?
    反了!反了!
    尤其是當這個愛麵子的太皇太後想到,要是這個事情就這麽算了,傳到天下州郡,知道原委的或許還會體諒她這個太皇太後為政不易,為國受屈。
    可那些不知道的人,該如何議論?
    趙煦在殿中所說的話,更是不斷在她腦子裏回蕩。
    “左相乃是父皇股肱,不可深貶啊!”
    六哥才八歲,尚且知道左相王珪乃是大行皇帝生前重用了十幾年的股肱髃臣,不可深貶,以免讓大行皇帝蒙受識人不明,用人不當的汙名。
    現在,王珪就這麽死了,而且死的如此富有戲劇性。
    這要傳到偏遠軍州,那些不明事理的措大耳中。
    他們會怎麽看?
    會不會有人展開聯想,甚至覺得王珪是被她這個太皇太後逼死的?
    大行皇帝屍骨未寒,就逼死人家生前重用的宰相!
    太皇太後越想越不對。
    於是,立刻派了粱惟簡去通知學士院裏的曾布,命曾布在集英殿中待詔。
    當然,她打著的名義是:為天子讀書而詢學士。
    ……
    對曾布來說,過去這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是他人生的又一段快意時光。
    不僅僅得到了太皇太後的信任,時常召見他,谘詢他春秋經義的事情。
    朝堂上,也發生了讓他欣喜的變化。
    新君即位,受大行皇帝遺命,要廢除市易法、均輸法,還要把堤岸司拿出來撲買。
    這樣,當年他曾布曾子宣背刺一手提拔他的王安石的事情,就不再算錯了。
    這叫有先見之明,也叫堅持正道。
    乃是君子行徑!
    於是,當年的事情,非但不能再成為他的政治負擔,也不可能再有人來指責他背信棄義。
    大行皇帝都已經覺得市易法、均輸法錯了,特地留給新君來廢除,要當成恩典,普降給天下臣民。
    難道還能有人比大行皇帝還英明?
    所以,此時的曾布,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隻差去看遍汴京花了。
    於是,當這個下午,曾布再次被召喚到集英殿時,他是帶著對未來的期許的。
    ……
    “臣,翰林學士布,敬祝太皇太後聖躬萬福!”曾布和往常一樣平靜的持芴對著那帷幕中坐著的太皇太後敬拜。
    在這個過程中,曾布通過眼角的餘光發現了。
    過去集英殿內侍奉的大部分女官和內臣,都不在現場。
    太皇太後駕前,隻有一個粱惟簡以及三五個女官在服侍。
    “學士免禮!”帷幕內的太皇太後的語氣,雖然聽著還算平穩,可語調卻和往常有了些不同了:“粱惟簡,去給曾學士賜座!”
    “唯!”
    很快一張椅子就被人搬到了曾布麵前。
    曾布拜謝之後,持芴坐下來。
    太皇太後卻沒有和往常一樣直接詢問他,而是再次命粱惟簡給他賜茶。
    這個細節讓曾布立刻留心到了。
    所以,他一邊恭敬的受了賜茶,一邊持芴拜謝:“太皇太後厚遇微臣,微臣實在是無以為報,唯以畢生所學,盡獻太皇太後,以助太皇太後擁護官家,成就青史美名!”
    太皇太後一聽曾布的話,就很喜歡,立刻就說道:“曾學士近來協助老身,多獻經義,多言聖人正言的事情,待到將來官家長大,老身定會將此事告與官家!絕不叫學士的心血白費!”
    “不敢!”曾布馬上就持芴拜謝:“臣輔佐太皇太後,乃是臣的本份,亦是臣身為翰林學士,天家詞臣的本職!”
    “至於太皇太後以臣所獻文字而教與官家,臣……實在不敢居功!亦不敢當太皇太後如此誇讚!”
    “實在是臣所做種種,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幾如那市井力夫,替人搬運貨物……”
    “難道力夫為人搬運貨物,可以奢望除了工錢之外的東西?”
    “臣雖粗鄙,卻也知曉,臣所做的就是那力夫之事,不過是將聖人經義原本內容,整理一二,獻與太皇太後駕前罷了!”
    “真正在教導官家,真正在保佑擁護官家的,乃是太皇太後,也隻能是太皇太後!”
    曾布的話,讓太皇太後非常受用,她立刻感慨道:“學士果有古之君子謙讓之風!”
    “那些不知道進退之人,真該和學士好好學學!”
    曾布耳朵一動,連忙低下頭去。
    那個不知道進退的人是誰?
    反正不會是他曾子宣。
    便聽著帷幕中的太皇太後說道:“老身今日召見學士,卻是想和學士谘詢一個問題……”
    “臣恭聽慈旨!”曾布立刻持芴彎腰,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帷幕內的太皇太後,看著殿中謙卑的曾布,不由得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不知學士可聽說了,左相郇國公今日暴卒的事情?”
    “左相郇國公居然薨了?”曾布驚訝了一聲,這倒是他還不知道的事情。
    畢竟,王珪死亡距今不過兩三個時辰,王家還在一片大亂之中。
    雖然王家周圍已經聚攏無數看熱鬧的市民,但曾布這些天卻一直在學士院中,甚至都沒有回過那個在汴京的家。
    學士院特殊的封閉環境,讓他無法及時知曉外界發生的事情。
    太皇太後歎了口氣,便讓粱惟簡將事情和曾布說了一遍。
    待到粱惟簡介紹完,她就問道:“王珪有罪,朝野皆知,禦史們彈章累上,都說王珪敗壞祖宗法度,任用私人,大肆斂財……此外這個逆臣竟在都堂上胡言亂語,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
    “如今,他卻是死了,老身一時不知是該繼續追究下去,還是就此為止!”
    “學士乃是翰林詞臣,熟知國朝典故,可知祖宗遇此亂臣,如何處置?”
    曾布一聽,那裏還不知道太皇太後根本不是在問他應該如何處置王珪死後的事情。
    那位太皇太後隻是在問他:王珪現在死了,學士你給老身找個理由繼續追究他的罪責!
    這就有那麽一點點難辦了。
    因為大宋立國以來,講的就是人去債消。
    尤其是仁廟以來,獲罪宰執別說是死了,便是隻要請郡出外,大概率一切都能一筆勾銷。
    說不定過幾年,官家想起來這個大臣的好,一張白麻紙就又能重新召回朝堂。
    不過沒關係,本朝找不到,可以從聖人的經義裏去找依據啊!
    聖人的經義,不就是這麽用的嗎?
    需要的時候,就拾掇起來,不需要的時候就丟到一邊。
    曾布隻是稍加思索,便進奏道:“奏知太皇太後殿下:國朝以來,雖不殺宰執,不深罪宰相,然而臣聞,詩雲:與其懲,而斃後患,此周公誅管蔡之道也!”
    “然則……”
    曾布當然也怕萬一王珪被追究到底,那他今天在這裏說的話隻要傳出去,天下人會把他開除士大夫的序列。
    所以,也試探著找補:“論語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這就把太皇太後搞糊塗了,問道:“學士的意思是?”
    “定其罪,告於天下,此乃與其懲,斃後患於未然,使天下人知此亂臣之行!”曾布奏道:“然止於此,不加罪於其子孫,此乃聖人既往不咎之真意,亦是為尊者諱!”
    曾布這麽一解釋,太皇太後立刻明白了。
    因為論語: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的出處,她還是知道的——是因為宰我在外麵談及周天子種植栗樹的目的是為了讓百姓恐懼和戰栗,所以孔子不高興,於是就說了那些話,儒家士大夫因此衍生出聖人為君者諱,為尊者諱,為父母諱的大義。
    現在曾布拿著這個是在告訴她——王珪定罪可以,但繼續追究下去,大行皇帝的顏麵就可能受損,同時還可能傷害到天下士大夫的體麵。
    點到即止就可以了。
    太皇太後想了想,感覺曾布說的有道理。
    於是,道:“學士所言,甚合老身之意!”
    這一章寫的比較慢,第三章可能要晚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