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過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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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光看著被送到他麵前的文書。
    他看著上麵的文字,神色動容。
    “司馬公,您為何如此不智?”來送文書的內臣歎息了一聲:“兩宮現在都已震怒!”
    司馬光充耳不聞,他隻是看著文書上的明細,臉上充滿了喜悅。
    那內臣隻能搖頭歎息:“家父前幾日,因觸怒了太皇太後,如今已經不在保慈宮……”
    “不然,今日這樣的情況,家父定可為您轉圜一二……”
    “可惜了!”
    司馬光沒有說話,他撫摸著文書上的文字,良久歎道:“真聖君也!”
    八歲的少主,吃穿用度,不過中上之家。
    而且,是在沒有人監督、勸說、提醒的情況下,自己主動要求的。
    不可思議啊!
    如此自律,如此嚴肅的要求自身!
    這讓司馬光充滿了動力,也充滿了鬥誌。
    司馬光抬起頭,看向那個在他麵前的內臣。
    張茂則的養子張巽。
    “替老夫多謝張都知!”司馬光和他說道。
    “至於其他事情,就不必麻煩都知了!”
    “兩宮那邊,老夫自會請罪!”
    張巽拱手一拜:“司馬公保重!”
    盡管他不在保慈宮當差,但也聽說了,兩宮的震怒。
    他的父親張茂則聞訊,一個踉蹌,好險沒有跌倒在地。
    司馬光,是舊黨赤幟。
    也是廢黜王安石邪法最堅決的大臣。
    更是張巽之父這十多年來,付出了無數心血的人。
    一次次的造勢,一次次的在太皇太後身邊吹捧。
    現在,這所有努力,一夜之間清零。
    司馬光目送著張巽背影消失在自己視線中。
    他低下頭,繼續看著手上的用度明細。
    你要問他後悔嗎?
    他的答案是:不後悔!
    甚至有些驕傲!
    因為……他在這些明細上看到了希望。
    一位質樸、節儉、聰俊、仁聖的少主,正在冉冉升起。
    哪怕他現在失敗了,司馬光相信,他未來也會成功。
    更何況……
    司馬光看向都堂方向。
    大行皇帝欽點他為少主師保!
    除非他堅決拒絕,不然,三省兩府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少主啊少主……”司馬光喃喃自語:“為了您,老臣什麽委屈也能忍!”
    這個時候,一直在門外的範祖禹走了進來,到了司馬光麵前,俯首謝罪:“司馬公,都是晚輩連累了您!”
    司馬光上書中的內容,特別是後半部分,那些讓兩宮震怒的內容。
    揀選老成宮女,撤換福寧殿用物、挑選忠貞內臣隨侍天子左右,記錄言行。
    都是他的建議。
    現在,這個責任和代價,卻是由他最崇拜,如師如父一樣的司馬公來承擔。
    “請公上書言明,那些內容皆晚輩之意……與公無關!”
    司馬光笑了:“純甫啊……”
    “沒有人會信的,隻會被人嘲笑!笑我司馬君實毫無擔當,竟將罪責推給小輩!”
    “再者!”司馬光動容的扶起範祖禹:“吾老朽矣!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自己的身體,自己是清楚的。
    司馬光知道,他現在已經無限接近油盡燈枯的時候。
    之所以強撐著一口氣,隻是因為他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盡罷王安石邪法!
    現在,又多一個理由——輔佐少主,治平天下!
    但他半截黃土,都已經埋到了脖子上。
    恐怕,也就一兩年時間了。
    隻有範祖禹,也唯有範祖禹,才能帶著他未盡的事業和抱負,替他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下去!
    “所以啊,純甫……”
    “老夫生平的誌向和抱負,都要靠純甫了!”
    司馬光現在終於能夠理解,當年龐莊敏公為何要為他擔下那一切罪責。
    老人終會死。
    隻有下一代的年輕人,接過衣缽,才能生生不息。
    範祖禹眼含熱淚,感激涕零:“司馬公……”
    ……
    宣平坊中,鬆柏林立。
    在鬆柏之間,一棟棟官廨,整齊的排列開來。
    即使是盛夏時節,此地也依然是涼爽。
    柏樹的樹梢上,有著許多的鴉巢。
    穿著獬豸服的禦史們,在這些官廨之中穿梭著。
    烏鴉嘈雜的叫聲,在這些禦史耳中,非但不難聽,反而很悅耳!
    安惇此刻,就在側耳傾聽著,那嘈雜的鴉鳴。
    他手中拿著的毛筆,沾著墨水。
    靈感在顱內爆發。
    一個個文字,在他筆下開始跳躍。
    很快的,伴隨著窗外的鴉鳴,一篇洋洋灑灑數百字的彈章,便已寫好。
    “拿去,速速投通見司!”安惇將一個老吏喚到他麵前,直接吩咐。
    “唯!”老吏恭身接過彈章,拜辭而去。
    安惇站到窗口看著這禦史台的庭院裏,一個個青衣老吏,捧著一封封彈章,從各個禦史的官廨裏絡繹而出!
    這是一場盛宴!
    對所有禦史而言,若這一次可以扳倒,熙寧以來無數人拚盡全力都未曾扳倒的司馬光。
    那就真正打出了名聲!
    也奠定了地位!
    對禦史台的禦史來說,司馬光的光環,司馬光的地位,司馬光的威望……這些外人忌憚的東西,是他們最興奮的動力!
    元老?重臣?舊黨赤幟?
    打的就是元老彈的就是重臣,劾的就是赤幟!
    何況……
    安惇看向都堂方向。
    新任的執政呂公著,禦前舉薦了五個大臣為禦史。
    現在,那些人都應該已經接到了朝堂的任命。
    等他們入京,禦史台就可能迎來一次清洗。
    若是大行皇帝駕崩之初,安惇可能也就認命了。
    甚至會乖乖請郡認輸,免得被人窮追猛打,連體麵也不給。
    但是……
    經過那一次彈劾呂大防的事情後。
    安惇猛然醒悟了過來——少主可以掌控局麵!
    這個發現讓他驚喜莫名!
    於是,他就不肯走了。
    一個兩宮垂簾聽政的八歲少主和一個在兩宮垂簾時代,開始參與國事,還能做出準確判斷的少主。
    是兩回事!
    前者隻是個孩子,他要成長起來,起碼還得好幾年,留在京城隻是虛耗光陰,不如出外!
    而後者……
    卻是一個天大的機會!
    隻要抓住機會,讓他記住,得到信任,那麽將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安惇知道的,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
    禦史們的彈章,如潮水一樣,湧進了通見司。
    很快都被送到了兩宮麵前。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翻開這些彈章掃了一遍,就互相對視了一眼。
    因為兩宮發現,這些禦史們似乎是她們肚子的蛔蟲一樣。
    將她們想要說的心裏話都說出來了。
    甚至還有人,替她們想好了那些沒有想到的、被遺漏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們罵的太爽了!
    幾乎是她們的嘴替!
    那些兩宮礙於體麵,不能說出來的話,現在禦史們替她們說了。
    司馬光的罪名,一個接一個的被累加起來。
    ‘妄議天子、誹謗慈聖’、‘心懷叵測,圖謀不軌’、‘離間兩宮,威淩主上’、‘孩視天子、目無君上’……
    這些隻是最基本的罪名。
    一些禦史,開始上綱上線,提出了一些叫兩宮都為之驚詫的議論。
    譬如殿中侍禦史安惇,便在彈章上說司馬光是‘暗懷司馬仲達之心,欲圖王莽之誌’,所以他請求‘兩宮慈聖切不可輕饒’,為什麽呢?
    因為‘長此以往,臣無臣禮,國將不國’。
    將這些彈章看完,兩宮心裏麵憋著的氣,總算出了大半。
    “娘娘,這些彈章如何處置?”向太後問道。
    太皇太後倒是想將這些彈章下發。
    可是她也知道,這樣的話,恐怕會將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因為經曆了王珪、李定兩個案子後,這位太皇太後也已經知道,將彈章直接下都堂,就意味著她認可了禦史們的議論。
    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呂公著的妻子,前些時日入宮謝恩的時候,就在私底下隱晦的提醒過她。
    禦史們的彈章,要謹慎處置。
    特別是涉及元老重臣的彈章,尤其要謹慎!
    所以,想了想,太皇太後就道:“不如,去請韓相和呂執政入宮商議?”
    向太後點點頭,她也需要有人提供一些意見。
    畢竟她也隻聽政了三個月,對國家大事,特別是涉及司馬光這個級別的大臣的處置,根本沒有經驗。
    必須征求大臣意見!
    韓絳、呂公著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
    趙煦美美的睡了一個午覺。
    然後就準時起來,在宮女服侍下,洗漱更衣。
    接著,又喝了一碗他特意囑咐馮景煮好的紅棗蜂蜜水。
    “大家……”馮景讓宮女們下去,然後自己走到趙煦麵前,低聲道:“禦史們都已經將彈章送入宮中了……”
    “這麽快?”趙煦驚訝了一聲,然後就笑了。
    烏鴉們怎麽可能會在這種事情上麵慢?
    在他的上上輩子,同文館案一爆發,整個禦史台就連夜將上百封彈章送到了宮中。
    “據說,兩宮慈聖派人去請了右相和呂侍郎入宮參議……”馮景繼續匯報。
    趙煦點點頭。
    這個事情他不大想繼續參與了。
    剝掉司馬光的光環,打掉他在兩宮麵前的好感,就已經差不多了。
    再多,就要過猶不及。
    甚至可能露出破綻,叫人警覺!
    趙煦可不會做這種得不償失的傻事!
    今天到醫院檢查身體去了~
    胃鏡要明天,今天做了彩超什麽的,然後一堆小毛病,小結石、膽囊炎一類~!
    我了個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