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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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元年正月癸巳(初四)。
    通見司引見新任戶部侍郎、提點在京交子務、宋遼交子監印使章衡陛見於垂拱殿。
    其他履新官員,則次第陛見於垂拱殿外。
    這本是禮儀性的程序。
    無論是在殿外還是在殿上,大臣都是拜上兩拜,喊一聲:“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就算完事了。
    哪怕還在新年,最多也就是多拜賀一聲:“元正令節臣等賀千萬歲壽!”
    過去數月,一直如此。
    所以,通見司的人在章衡拜賀後,正想帶著他退下。
    趙煦卻在這個時候忽然開口:“章卿留步!”
    章衡楞了一下。
    他確認自己從未以任何方式見過這位少主!
    哪怕是節慶、宮宴的時候,遠遠的隔著人群也沒有看過他。
    因為,這位陛下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地方上為官了。
    其後,除了回京述職外,他很少在京城停留。
    甚至,他是直到先帝駕崩,哀告送到真定,才知道即位的是先帝嫡長子、皇六子延安郡王。
    而在那之前,他也隻知道,先帝有子,且有一個被封延安郡王。
    但排行第幾?今年多大?一概不知。
    隨後,隨著各種流言、傳說從汴京城傳到真定府。
    尤其是章獻明肅的族人的議論,才讓他知道——哦,國家出了一個似乎很聰明的少主?
    然後就是蘇軾給他寫的信,才讓他對新即位的少主,有了清楚認知。
    而現在,卻在禮儀性的陛見中,被天子親口留下。
    章衡頓時有些受寵若驚,同時也有些惶恐。
    他連忙持芴恭身:“臣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卿且抬起頭來!”
    章衡慢慢抬頭。
    於是,趙煦得以看清楚這個他上上輩子從未見過的大臣的模樣。
    今年五十一歲的章衡,根本看不出半點蒼老的痕跡,留著和蘇軾一樣的大胡子,但更濃密一些。
    身材則比章惇要高大一些。
    國字臉,看上去頗為威嚴,肚子圓圓的,一看就知道生活條件很好。
    “善!”趙煦撫掌,然後一臉興奮的扭頭和帷幕裏的兩宮道:“太母、母後,今日總算見到了嘉佑二年的狀元郎了!”
    兩宮都是微笑著點頭。
    嘉佑二年,是天下公認科舉大年。
    那一榜進士的成材率,足可永垂史冊。
    不止是在現代,哪怕是在今天,這一榜進士的傳奇色彩,也已經快被神話了!
    而章衡則是在眾多競爭對手中笑到最後的人。
    踩著十幾個後來的宰執,踩著唐宋八大家裏的三個,踩著包括王韶在內的猛將。
    章衡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不僅僅是詩詞文章,還有治政理政的手段。
    可惜的是,趙煦的上上輩子,和章衡無緣。
    他也不知道章衡的能力。
    直到他在現代,翻閱史書才知道,章衡之才不亞章惇!
    甚至,可能在內政方麵還要強一點!
    所以,當趙煦羽翼豐滿,他就開始運作了。
    通過韓絳,調回了這個他上上輩子失之交臂的大臣。
    章衡聽到小官家的話,連忙再拜:“臣當年隻是僥幸蒙仁廟青眼,才被點為狀元……”
    “嘉佑二年同科同仁之中,比臣才高、德高者,車載鬥量……”
    這是他的心裏話。
    哪怕是在當年,他被點為狀元的時候,整個人都迷迷糊糊,不敢相信——我居然位居那麽多賢才之上?
    這讓他很不安。
    趙煦卻笑了:“愛卿不必謙虛!”
    “不瞞愛卿,此番,將卿調任回京,是朕請了兩宮慈聖旨意,降於都堂!”
    章衡吃了一驚,連忙謝恩:“陛下拔擢之恩,臣感激涕零……隻是……”
    在陛見之日,官家親口承認,他動用了皇帝的特權,通過宰相,以敕書將他召回。
    章衡很清楚,這是隆恩,也是將他標記了起來。
    從此,無數眼光都將盯著他。
    官場上,有的是想通過扳倒天子寵幸的大臣來出頭的人。
    “愛卿可知,朕緣何要如此?”
    章衡搖頭:“乞陛下昭示!”
    “這是因為朕請教集英殿侍講範卿,皇考在日時的德政,範卿乃舉卿熙寧間不畏宰相之權勢的事跡……朕故此對卿便有好奇……”
    章衡聽著連忙俯首拜道:“臣不過是以朝廷法度為準則罷了!”
    趙煦笑了笑。
    章衡當年頂著的那個宰相,可不是一般人。
    王安石,拗相公!
    敢頂王安石不稀奇稀奇的是讓王安石認錯!
    而且是當著皇帝和其他大臣的麵,讓王安石認錯!
    就這份能耐,幾人能有?
    趙煦收斂笑容,道:“不過,真正讓朕決心向兩宮請命,讓卿回來輔佐朕的……”
    “還是朕從崇文院的仁廟檔案中,見到的卿之進言!”
    章衡頓時咽了咽口水,忍不住的想:“難道是那件事情?”
    就聽著官家說道:“朕記得清楚,卿當年為三司鹽鐵判官,上書仁廟進言曰:三司經費,取領無多寡,急則斂於民,倉促趣迫,故苦其難供!願敕三三判官,既有所賦,先期下之,使公私皆濟!”
    “朕雖年少,卻也知此誠謀國之言也!”
    章衡的身體開始顫抖。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此聖人之教也!”
    “故朕請兩宮聖旨,以戶部侍郎待卿,授卿交子之權……”
    “願卿於戶部,立此善法,建諸般條貫,試而行之,再推而廣之!”
    章衡聽完,當即匍匐在地,動情的說道:“臣謹遵陛下旨意!”
    在這個時候,章衡終於明白,緣何諸葛武侯會因昭烈帝之恩,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也終於知道,官家為何要打破慣例,在陛見這種禮儀性的場合,留下他,還和他說這麽多話。
    官家,在告訴其他所有人——章衡要做的事情,就是朕要做的事情!
    士為知己者死!
    章衡此時此刻的感動,是無法形容的。
    因為,官家給他的不是官職,也不是權力。
    而是每一個士大夫都在追求的東西——一個可供他施展自己才幹和誌向的舞台!
    ……
    趙煦坐在禦座上,看著章衡的樣子。
    心中微微點頭。
    根據他在現代所看到的資料,章衡幾乎一生都在遵循他在嘉佑年間提出的那個政治訴求。
    一個在現代,已經司空見慣的東西——預算。
    他甚至已經有了接近近現代的‘財年’的概念。
    章衡曆任之地,都排除萬難,踐行了他最初的初心。
    而這也正是他雖然政績突出,雖然才幹傑出。
    卻始終不能入朝,不能進入三省兩府的原因。
    沒有任何官僚機構,會接受有人給他們劃定一個預算額度。
    皇帝更不願意——包括上上輩子的趙煦,也不會想找個人,管著他怎麽花錢。
    但,在現代留學之後,趙煦已經明白。
    任何東西,都必須有限度。
    不能無節製的開銷。
    一個好的預算案,不僅僅可以節約無數被浪費的財帛,也可以提高效率。
    真正的公私兩便!
    當然了,步子大了,很容易扯到蛋。
    所以,趙煦看著章衡,道:“卿如今將要履新,就先從禦龍第一直移防邕州一事開始吧!”
    “朕給卿十日時間……”
    “十日之後,卿要將禦龍第一直此番移防邕州的用度列出來!”
    “暫先將元祐元年的開支列出!朕會命狄詠以及諸軍專勾司等全力配合愛卿。”
    “卿可有信心?”
    章衡當即再拜:“臣恭領聖旨!”
    他內心的激動,已經無以言表了。
    他追尋了將近三十年的東西,在今天終於看到了曙光!
    自然他絕不會辜負這份難得的信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