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奇兵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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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歡在範家說話的時候。
    夜幕下的開封府,卻已經有著一輛輛馬車,拉著一車車的金銀、錦緞、香料,到了開封府的官衙前。
    一個四十歲上下,穿著粗衣的男子,從馬上跳下來。
    他來到開封府前,對著一個站在門口的差役,拱手道:“煩請足下知會,今日留守開封府之官吏……”
    “在下,孫家正店孫賜特來歸還曆年所欠市易務之糯米錢,以及曆年積欠的種種商稅!”
    孫賜?
    那差役聽了這個名字,頓時就一個激靈。
    他看向眼前的男子,眼中露出崇拜之色。
    這可是汴京城的傳奇人物!
    他本是一個正店的酒博士(正店裏夥計的稱呼),後來因為做事勤快,得到了店主人的賞識和提拔。
    於是‘因其誠實不欺,忠厚可親,主人愛之,假以百千,使為腳店’。
    嗯,借錢給他,讓他去開一家腳店,成為該正店的下級經銷商。
    然後,孫賜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將正店主人所借給他的錢,連本帶利全部還清!
    更因為經營出色,他的那家腳店的生意,日益興盛,以至於‘人竟趨之,日夜不休’,最後‘久之,遂開正店、建樓……’。
    這個久之是多久?
    答案是五年!
    五年時間,從一個酒博士,搖身一變,成為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主!
    孫賜也就成為了無數汴京人的偶像。
    孫賜看著那差役,豪邁的點頭:“正是某!”
    “某受皇恩,方有今日,奈何某不識大義,渾渾噩噩……”
    “以至放蕩無形,辜負君恩,竟積欠官家之錢……實在是該死!”
    “更有甚至,竟私毀內環牆垣,以為腳店……”
    “今日官家巡城見我腳店,非但不加責罰,隻是命我拆毀……”
    “官家仁聖,實在是千古罕見……”
    “某聞之,羞愧難當……於是,幡然醒悟,始知大義所在!”
    說著,孫賜就流下眼淚,麵朝皇城方向,拜道:“小民賜,感恩戴德,今後必誠信經營,以守法為本……絕不敢有絲毫逾越……”
    那差役人都看傻了。
    但他也知道,這個事情不得了了。
    於是立刻急匆匆的和其他人說了一聲,自己飛快的跑向了在開封府府衙之外的蔡京家宅。
    蔡京聽到這個差役報告,他的神經就被撥動,頓時起身:“這義商何在?本府當立刻去見!”
    便換上公服,在元隨們簇擁下,騎著馬到了開封府府衙。
    果然,看到了十幾輛滿載著財帛的車馬。
    也看到了孫賜,孫賜一見到蔡京,納頭就拜:“小民孫賜,拜見明府!”
    蔡京看著他,當即欣喜萬分,下了馬將他扶起來。
    “汝能幡然醒悟,明知大義之所在,實在難得!實在難得!”
    什麽叫政績?
    這就是政績!
    一個商賈,被天子的仁厚所感動,連夜帶著財帛來償還所欠官府的錢!
    這說明什麽?
    天子固然德被四海。
    可他蔡京,難道就沒有功勞了嗎?
    當然了,蔡京知道,在這個事情上,他當好工具人,其他就隱形就好了。
    孫賜緊緊握住蔡京的手,流著淚說道:“當今天子的恩德,小民這輩子都還不清!”
    對孫賜來說,在他知道蔡京親自趕來的時候。
    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賭對了。
    給汴京權貴當狗,怎及給官家當狗?
    所以,這是孫賜進行的一場大賭博。
    在他得知了,今日天子巡城的事情後,他就已經在全力的籌措資金了。
    不僅僅將孫家正店裏的錢,全部提了出來。
    還將他這些年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金銀錦緞,也都取出來。
    不誇張的說——當他還了這些錢後,隨便一個市場波動,他都可能陷入破產的危機之中。
    可是,他依然賭了。
    而且是毫不猶豫的壓下了全部身家!
    賭的就是,官家不會讓他吃虧!
    賭的就是,官家會聽到他的名字!
    ……
    元祐元年二月乙酉(26)。
    趙煦從香甜的睡眠中醒來,睜開眼睛,他看到了石得一的身影。
    “有事?”趙煦問道。
    石得一躬身說道:“大家,昨夜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孫家正店店主,親自帶著錢帛金銀香料錦緞絹布,到了開封府,將其曆年所積欠之白糟錢、商稅還有積欠市易務的糯米錢,連本帶利,全部償清!”
    “據說,總數高達五萬餘貫!”
    “這麽好?”趙煦笑起來。
    石得一低著頭道:“據說,那位孫姓商賈,與開封府言:其乃因是受官家仁聖大德所感,於是幡然醒悟,於是決意痛改前非,乃盡以其家訾,而償官府……”
    趙煦點點頭,問道:“這孫姓店主,叫什麽名字?”
    石得一答道:“據說其名曰賜……”
    “孫賜?”趙煦眯起眼睛,想起了他在現代看過的一本書。
    蘇頌的孫子《魏公譚訓》裏的一個篇章記載的一個汴京城的傳奇商賈的故事。
    一個酒博士,數年之間,逆襲成為汴京豪商。
    簡直是奇跡!
    於是,趙煦道:“倒是個義商!”
    他補充道:“很聰明!”
    石得一低下頭去。
    趙煦卻忽然問道:“石都知,去查一查,市易務罷廢後,汴京所欠市易錢還有多少沒還的?”
    這個事情,趙煦其實是知道的。
    但得走一下流程。
    “諾!”石得一恭身而去。
    在帷幕後的馮景,則帶著人進來,服侍趙煦洗漱。
    同時,今天的早餐也已經準備好,擺在了桌子上。
    ……
    孫賜連夜還錢的事情,瞬間傳遍整個汴京城。
    因為實在是太具傳奇性和話題性了。
    所以,汴京新報連夜就已經出了新刊,並趕在了天亮之前,分發到了汴京城內外的報童手中。
    於是,大街小巷,都有報童在叫賣。
    “賣報,賣報……”
    “孫家正店店主,因官家聖德而感恩,夜償官錢五萬餘貫!”
    於是,就連正在家裏養病的司馬光,也看到了報道。
    司馬光看完報道,感慨道:“天子仁聖,德及鳥獸,澤被山川,於是就連商賈也被感化……”
    “實在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老夫要上表稱賀!”
    這可是儒家眼裏的大功!
    最重要的是,官家的做法,實在是太合他們這些士大夫的胃口了。
    以仁恕治民,而非刑罰。
    這才是明君之行!
    當然了,該罵的還是得罵。
    權貴外戚,縱容奴仆侵街,司馬光自然是不肯放過他們的。
    隻是考慮到,官家或許自有想法,所以他也沒有多說,隻是隨口提了一句。
    司馬光的上表,送入宮中的時候。
    其他元老大臣和宰執們的表章,也跟著前後送到了宮中。
    這個時候,趙煦已經吃完了早膳,正在禦花園裏,散步消食,順便活動筋骨,呼吸新鮮空氣。
    “陛下……”石得一匆匆而來。
    趙煦看向他,問道:“石得一,可查清楚了?”
    石得一低頭道:“市易務罷廢後,賬上汴京市民所欠市易務之錢,共計兩百七十六萬貫有餘……”
    趙煦驚訝了一聲:“這麽多嗎?”
    然後,他問了一個關鍵問題:“主要是誰欠的?”
    石得一低下頭去:“泰半皆是京城豪商及酒戶……”
    “以臣所知,京城豪商三十五家並酒戶二十七家,所積欠市易務市易錢及利息,共一百五十七萬貫有餘……”
    換而言之,就是這六十來家,就占了市易務所欠款的差不多六成。
    趙煦在心裏迅速算了一下,戶均欠兩萬四千多貫!
    而且,市易法和市易務,到現在已經罷廢了超過十個月。
    這些人卻一個銅板都沒有還!
    更緊要的是——趙煦記得,在他的上上輩子的元祐時代,最後這些人大部分都隻還了一小部分。
    甚至有人一個銅板都沒有還!
    趙煦輕笑一聲:“知道了!”
    “兩百七十六萬貫呢!”
    “汴京城七八年的榷曲錢呢!”
    汴京城的酒曲價格,如今應該在每斤兩百五十到三百錢左右。
    每年官曲供應一百萬斤到一百五十萬斤不等。
    一年下來,每歲酒曲,扣掉成本和費用,獲利大約三十萬貫。
    石得一聽著,隻能閉上嘴巴。
    他可太清楚,這位大家對自己兜裏那些銅錢的重視程度。
    “走吧!”趙煦說道:“先到慶壽宮,去給兩宮請安……”
    ……
    範升看著手上的汴京新報。
    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
    “孫賜!”
    “我X汝先人!”
    範升破口大罵。
    現在他被架住了,孫賜連夜還錢的舉動,等於將他們這些人,給綁架了起來。
    還錢——他們隻能算是跟風。
    不還錢——在孫賜的對照下,他們這些人顯得格格不入,而且,很可能被貼上了‘不忠不義’的標簽。
    範升這個時候,終於品出了些,老主人為何急切的命令他還錢的原因。
    這可不僅僅是買命!
    若他能趕在孫賜之前行動,那現在屬於孫賜的,就是他的了。
    “主人……”範升的管家在旁邊問道:“還要不要籌措資金?”
    “籌啊!”範升歎息一聲:“趕緊籌!”
    且不談,老主人的命令,他不得不從。
    即使拋開這些,汴京城的正店,每一家都必須和官府建立嚴密聯係。
    因為,所謂正店,其實就是一個準入門檻。
    官府賣曲給你,你才能賺錢。
    官府不賣曲,你就隻能幹瞪眼!
    孫賜現在這麽一搞,完了!
    大家都必須也隻能還錢,否則,曲院的人根本不敢賣酒曲給他們的。
    ……
    曹佾拿著手中的汴京新報。
    他歎息一聲:“這個孫賜,真是聰明!”
    早知道,他在回來後,就該拿著曹家的錢,送去開封府。
    哪怕還是慢了,但至少可以讓官家知道——曹家現在、以後也都是官家的忠臣!
    現在,哪怕範升及時還了錢,可拖了這麽久,終究是差了點意思。
    “這孫賜是個人才!”
    曹佾看向自己身邊的兒孫,吩咐道:“派人去送老夫的名刺給他……”
    “請他過府一會!”
    汴京城的外戚勳貴,可是最擅長,收攏人才的。
    每次科舉,榜下捉婿,他們就已經公開的明碼標價了——一個三甲進士多少貫嫁妝?二甲又是多少?都有著標準的市價,可謂童叟無欺!
    而商賈裏的人才,自然也逃不過這些人的掌控。
    曹歡現在已經對自己老父親的智慧心悅誠服了,他在旁邊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曹佾橫了他一眼:“此乃豪傑!”
    “那裏輪得到咱們家?”
    就算是官家不要,也該是高家、向家的人。
    曹家,見上一麵,結個善緣就不錯了。
    何況……
    曹佾從這個人的表現中,嗅到了他的野心!
    一個能在知道消息後,果斷的帶上全部家當梭哈的人。
    這樣的人,哪怕是個商賈,也必然是野心勃勃之輩。
    曹家現在隻求安穩,平穩。
    這樣的人物,維持好關係就行了。
    走得太近的話,萬一他哪天跌倒,就可能牽連到曹家!
    曹佾,曆經四朝,慣看了無數風雲。
    他如何不知,如何不曉,那大內的刀光劍影,還有朝堂上的危險?
    注:孫賜,是一個被蘇頌的孫子記錄蘇頌言行還有跟著蘇頌在汴京城見聞《魏公譚訓》之中的汴京傳奇人物。
    此人從夥計到叱吒汴京的豪商,隻用了數年!
    注2:蘇轍《欒城集》記載,元祐元年罷廢市易法,查到汴京市民積欠市易錢兩百七十六萬餘貫,其中,三十五家大姓、二十七家酒戶就積欠了一百五十四萬餘貫,戶均欠兩萬四千四百餘貫。
    注3:北宋榷曲價格,從嘉佑之後一路上漲。
    熙寧初,每斤大約168文,熙寧三年左右,兩百文,熙寧末兩百二十文,元豐兩百五十到三百之間震蕩。
    酒曲價格和酒曲供應呈反比,酒曲越多價格越低,酒曲越少價格越高。
    所以榷酒收入,一般維持在每年三十到四十萬貫之間。
    這是純利潤!
    嗯,而且隻是汴京城一個城市,單單賣酒曲的收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