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司馬光在行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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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彥博在心裏麵輕輕歎息一聲,很多事情,他是不能說破的。
    而且,看司馬光的樣子,他像是能被說服的嗎?
    文彥博知道的,答案很明確——不能!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文彥博眼睛微微一咪,就笑了起來:“君實所言,或許不差……”
    司馬光眉頭一揚,什麽叫或許不差?意思老夫還可能說錯了不成?
    “隻是,國朝用人,祖宗以來不拘一格用人才!”
    “仁廟時,石文定在朝,以詼諧輕狂聞名,仁廟不以為意,拜為執政!”
    石文定,就是石中立,仁廟景佑年間的參知政事。
    其在朝堂為執政,也就兩年。
    但那兩年內,給大宋貢獻了無數的趣事,也讓沉悶的朝堂,得以注入一股清新空氣。
    石中立去世後,獲諡:文定。
    文彥博不提石中立還好,一提此人,司馬光立刻反駁:“正因其輕狂無度,所以仁廟才要罷其執政!”
    文彥博笑眯眯的看著司馬光,道:“是嗎?君實也覺得是石文定是因為輕狂被罷?”
    司馬光頓時啞然。
    因為,他清楚,當年石中立被罷的推手,就有著眼前這位文彥博文太師。
    同時參與其中的,還有已故的韓琦、富弼。
    而且,當年被罷的不止是一個石中立。
    還有時任宰相王隨以及另外兩位參知政事:陳堯佐、韓億。
    一天之內,整個朝堂就被清洗了一次。
    包括宰相在內的四位宰執,卷起鋪蓋出知州郡。
    這隻能是一場蓄謀已久,針對性極強的政治鬥爭。
    也隻能是一場兩個完全對立的政治團體之間的血腥廝殺。
    那麽,王隨等人有個什麽特點?
    答:他們都是當時被罷免的宰相呂夷簡留在朝堂的樁腳,也是當時守舊派的代表人物。
    每一個人被罷的時候,平均年齡七十二歲以上!
    新的,渴求變革的君子人物,對他們恨之入骨!
    韓琦、富弼、文彥博等日夜在仁廟麵前,訴說這些人的無能、荒誕。
    國事上,他們也拿不出任何解決辦法。
    於是,隻能讓他們走人。
    換能幹的人上台!
    於是張士遜、章得象、李若穀、陳執中等走馬上任。
    等這些人也依舊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慶曆新政就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文彥博輕笑著,道:“再說了,君實不也用過劉貢夫(劉攽)這樣天下知名的詼諧文學之士嗎?”
    司馬光鐵青著臉,道:“劉貢夫為人正直、清廉!”
    文彥博笑了:“章子厚為人就不正直?不清廉了?”
    司馬光答道:“元豐中其父章俞,其弟章凱侵占民田,非法拘押他人,有司彈劾,章惇乃罷執政。”
    文彥博聽著,笑的更燦爛了。
    這個案子的內情,別人不知道,他文寬夫還能不清楚?
    完全就是構陷!
    出手的人,正是當時在朝中的舊黨。
    當然,文彥博也不能點破這個。
    點破了就真的要撕破臉了。
    沒這個必要。
    他已經老了,不想再和人鬥天鬥地了。
    隻想著守住已有的成果,也隻想著延續家族的富貴。
    文彥博隻是繼續微笑,然後用一句話結束了司馬光繼續攻擊的行為:“老朽記得,章子厚元豐四年被罷執政,數月後先帝便再次拜授章子厚為執政,還升任執政之首,為尚書左丞!”
    司馬光沉默了。
    他算是明白了,文彥博是不可能被他說服的了。
    司馬光有些不明白。
    明明去年這個時候,天下君子正人,還團結如一人,摩拳擦掌,勢要盡罷王安石邪法為要。
    怎短短一年,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文彥博、張方平、馮京、韓維,都已經偃旗息鼓。
    現在,就連孫固也不大提盡罷邪法了。
    反而開始對韓絳那個裱糊匠稱讚有加。
    想到這裏,司馬光不僅有些沮喪。
    他看向文彥博,微微顫顫的起身,拜道:“確是叨嘮太師了。”
    文彥博拄著幾杖,起身道:“老夫送送君實。”
    “不必了!”司馬光搖頭道:“太師且好生將息自身吧。”
    ……
    文彥博拄著幾杖,目送著司馬光的背影,消失在文宅的庭院閣樓之中。
    他深深的歎了口氣:“這個司馬十二!”
    “真是頑固、執拗啊!”
    對司馬光的固執和堅持,他是欽佩的。
    因為他就做不到。
    “可惜……”文彥博望向皇城大內的方向。
    “此事,若隻需說服兩宮就夠了,那老夫早就去做了。”
    兩宮聽政已經一年有餘。
    文彥博早就看出來了,兩宮不是章獻明肅,甚至不是慈聖光獻。
    她們沒有那麽大的能力,也沒有太強的意誌。
    隻要身邊的人,日夜對她們說某人的壞話,那這個人肯定會被她們厭棄。
    可問題是,現在的朝政,特別是重要人事任命,那是兩宮在做決定嗎?
    表麵上看是這樣。
    聽政以來,幾乎所有待製以上大臣除授,皆出兩宮之手。
    可實際呢?
    蔡確出判泉州,章惇出鎮廣西。
    真正的主意誰拿的?
    “當今官家,可不是大宋成王!”文彥博喃喃自語著。
    成王年幼,需要周公輔政七年。
    當今官家,哪來的元老顧命大臣輔政?
    他根本不需要!
    以文彥博所知,他的那個平章軍國重事,就是當今官家發明創造出來的。
    此外,馮京、張方平的節度使頭銜,韓維知河南府,馮京知大名府,皆其手筆!
    成王在十歲的時候,能做到這些嗎?
    不能!
    “也不是我朝的漢章帝、漢明帝!”文彥博繼續呢喃著。
    章帝、明帝即位的時候,都已經成年了。
    和當今官家,沒有可比性。
    當今官家的性子,和這兩位明君,隻能算是形似而已。
    那麽真正和這位官家年紀相仿、手腕相當的人是誰?
    文彥博搜遍史書,隻找到了一個相似的例子。
    “當今官家,與和帝頗類!”他壓低了聲音,低低的沉吟著。
    漢和帝,即位之初,年紀和當今相仿。
    其同樣為朝野公認,乃聰慧、明斷之君,即位不久便盡得朝野人心歸附。
    於是,隱忍數載,瞅準時機,便發動了忽然的政變,一日盡誅竇氏權臣,將上下大權收歸己有,旋即開始親政。
    其在位執政雖不過十餘年,卻將漢室推向巔峰。
    史稱:永元之隆!
    他文彥博,怎麽敢和這樣一位天子唱反調?
    不敢的,絕對不敢的。
    ……
    司馬光步出文府。
    司馬康在旁邊,小心翼翼的看著自己的老父親的神色。
    “大人……”他低聲寬慰著:“太師老邁,不願多事,是人之常情。”
    司馬光冷笑一聲:“什麽人之常情?”
    “他文寬夫,從來如此!”
    早在仁廟時代,文彥博文寬夫,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不敢和權貴對抗,甚至會對權貴搖尾乞憐。
    當年溫成張皇後得寵,文彥博就眼巴巴的湊了過去,巴結張家。
    靠著張溫成的枕邊風,才當上了宰相。
    如今,文寬夫不過是舊疾複發。
    在司馬光看來,文彥博這是害怕影響到他孫女在宮裏的地位。
    可恥!
    不配為君子!
    “那現在如何是好?”司馬康問道。
    司馬光看向張方平府邸的方向,也看向呂公著在榆林巷的府邸。
    沉吟片刻,道:“回家!”
    文彥博不肯站出來,張方平那個老狐狸會嗎?
    嗬嗬!
    不要看,現在張方平的名聲好得不得了。
    可若將時間向前推到慶曆、皇佑、嘉佑時代。
    那個時候的張方平,可是天下皆罵!
    為什麽?
    他在當三司使的時候,對兩淮、兩浙,敲骨吸髓。
    熙寧時,王安石的均輸法,就有幾分是從張方平舊年任三司使時的故智裏的來的。
    至於呂公著?
    他或許會反對章惇回朝拜相。
    但他絕不可能站出來。
    司馬光現在算是看清楚了這些昔年的同黨。
    一個兩個三個,都隻為個人門戶私計,隻計較一時得失,沒有人將天下成敗,社稷興衰放在心上。
    靠他們是不行的了。
    “那……”司馬康問道:“如何是好?”
    司馬光抬起頭,目光堅定的道:“天子聖明,定可知吾!”
    “啊?”司馬康被嚇到了。
    “吾要上書求對!”
    司馬光決心已定!
    什麽傳統,什麽宰執同列非議,什麽慣例,他都管不了。
    必須將章惇攔在都堂之外!
    司馬康卻被嚇壞了。
    執政在沒有得到其他宰執同意,甚至沒有通知其他宰執,就上書求對?
    這……
    他卻不知,司馬光已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對司馬光來說,這一年來,他已經憋悶的足夠久了。
    再也無法忍受了。
    若再這樣下去,這執政,他不當也罷。
    ……
    趙煦此時,正在瓊林苑的後苑。
    如今正值初夏,瓊林苑中百花齊放,蝴蝶飛舞,蜜蜂縈繞。
    但,趙煦卻並沒有時間,欣賞這瓊林苑最美好的時節。
    此時,他正端坐在這後苑的一處偏殿中。
    看著那一件件,專一製造軍器局近來新製的器物,在沈括帶來的官吏指揮下,一一陳列。
    這些東西都是趙煦近來,斷斷續續的通過口諭、手詔的方式,吩咐沈括、童貫等人營造的一些簡單器物。
    “官家,這是臣奉聖旨供應皇城司而造的刨子……”
    沈括拿起一件木製的方形器物,對著趙煦介紹起來。
    “此物,自造之後,臣等體量詳查,確是簡練適用!”
    趙煦接過來,將那刨子放在手中細細把玩,然後點點頭:“善!”
    刨子不要看簡單。
    但卻是一個劃時代的發明創造。
    趙煦能知道刨子,而且還能知道其構造。
    自然是因為他在現代留學的緣故了——很多文物都需要鑒定,而鑒定文物,不同時代有不同時代的技術特征。
    明清家具,為何會出現大量硬木家具?
    黃花梨、金絲楠木等家具,為何是明清時代出現?
    就是因為刨子在明中晚期才開始成熟,並大量應用。
    而在那之前,中國家具以漆器為多。
    也沒有什麽人用硬木製作家具。
    而有了刨子,就會出現大量的木匠。
    同時,刨子也會讓現在還無人問津的黃花梨,成為珍貴的木料。
    有利於海南和交趾的開發。
    將刨子放下,趙煦正欲去看其他器物。
    馮景卻忽然來到了趙煦身邊,他蹲下身子,附耳到趙煦耳畔,耳語了幾句。
    趙煦頓時笑了起來,他對沈括道:“沈卿且在此稍候。”
    沈括躬身:“諾!”
    趙煦領著馮景,走到旁邊的一個偏閣,讓燕援在十步之外,帶人組成了一個警戒圈。
    然後他才問道:“司馬公去了文太師府?”
    “是。”
    “什麽時辰?”
    “就在兩個多時辰之前。”
    “據說,司馬公在太師府邸,停留了約有三刻鍾,出來時人言:司馬執政麵色或有不虞,恐與太師有分歧!”
    趙煦點點頭,搓了搓手,歎道:“看來,司馬公還是耿耿於懷啊。”
    馮景低下頭去,不敢接話。
    趙煦踱了踱腳步,他其實對此早有預料。
    章惇這一仗打贏,肯定會讓很多人不舒服,各種陰陽怪氣、詆毀、攻訐也肯定會隨之而來。
    而章惇這個人做事,素來都是不講究什麽輿論觀瞻的。
    隻要他覺得有道理,能做的事情,他就會去做。
    所以,章惇的名聲,一直不大好。
    他的罪名,都不用別人去幫忙找,都是現成的。
    從身世到年輕時的做事風格,到這些年來在朝堂內外得罪的人。
    章惇有無數可供他打擊、攻擊的地方。
    旁的不說,就一個身世問題,就讓章惇每次升遷、除授,都被別人拿出來攻擊一番。
    而司馬光,是肯定不會讓章惇這麽順利回朝的。
    他必然想辦法!
    倒是從馮景報告的來看,文彥博似乎拒絕了摻和這事,讓趙煦有些意外。
    “馮景!”趙煦看向馮景。
    “臣在。”
    “去告訴探事司,盯著些禦史台,也盯著些坊間輿論,有什麽動向,隨時報告與朕!”
    趙煦對大宋文官們的慣用伎倆無比熟悉。
    要搞臭一個人,起手肯定是在坊間造謠。
    然後逼著對方,剖開自己的肚子,證明自己隻吃了一碗粉。
    章惇在四年前,就被人擺了這麽一道!
    “諾!”馮景領命再拜。
    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感覺,修修改改,隻能暫時這樣。
    且待作者君,仔細想想。
    PS:明天應該可以3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