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出幸文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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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元年五月已醜(初九)。
    著作郎、集英殿講書範祖禹、通直郎充集英殿說書程頤、奉議郎郭知章等,令中書省記姓名,充都堂堂薄。
    這是應執政鄧潤甫、李常等所請。
    權陝西路轉運使範純粹上奏,乞嚴禁陝西邊上漢蕃人戶,禁絕侵漁結隙之弊,從之。
    這是要嚴打邊境走私,也是為了杜絕環慶路一向興盛的‘捉虜’活動。
    過去,陝西諸路很喜歡做這樣的事情。
    一邊偷偷走私鐵器、銅器、茶葉、絲綢,一邊偷偷的趁機砍腦袋。
    賺錢、軍功兩不誤。
    範純粹到任後,對陝西諸路的這個積弊深惡痛絕。
    因為這很可能挑起戰爭,也很容易破壞範純粹定下的堅壁清野、防守反擊的戰略。
    “範純粹啊……果然純粹!”趙煦看完向太後送來的奏疏,就放了下來,在心中搖頭:“就是……這注定失敗!”
    沿邊諸路的將校們,一邊偷偷走私賺錢,找到機會就黑吃黑,把對麵的人,連錢帶腦袋一起搶了,拿回來充軍功的事情。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就一直存在。
    這個毛病,根深蒂固。
    最遲可能在晚唐時代,就已經存在了。
    哪裏是一個範純粹改的了的?
    反正,趙煦上上輩子的記憶裏,範純粹就沒有成功。
    因為,在紹聖、元符時代,這樣的事情,依然層出不窮,每年都會有幾個倒黴蛋因為做的太過,而被拉出來點名責罰。
    不過,範純粹想努力,趙煦也不會拒絕。
    這世界如此破爛,總歸要幾個有理想的人去嚐試修補。
    向太後不大關注這些事情。
    她看著在女官們服侍下,穿戴整齊的趙煦,滿臉都是慈愛。
    “六哥越發俊俏了。”她笑著道:“再過幾年,怕是能把這汴京城裏的小娘子們都迷倒!”
    這倒是實話!
    趙煦上上輩子,就生的很不錯,就是身體太瘦,多少有些減分。
    可現在他營養充足,舊病也養的好好的。
    身高、體重都在蹭蹭的漲。
    飯量也多了起來,如今一頓飯都能吃兩碗米飯了。
    自然,他長的比上上輩子還俊俏。
    臉色紅潤,身體健康,自己看著皎鏡裏的自己,有些時候都有點小陶醉。
    他理了理衣襟,對向太後道:“都是母後愛護保佑的功勞!”
    這是實話!
    若無向太後,他哪裏有現在的好日子?
    又何曾能和現在這樣健康?
    上上輩子的那些夢魘般的記憶在他心底一閃而過。
    趙煦知道的,其實他從未走出上上輩子的童年陰影。
    向太後聽著,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六哥且去吧!”
    今天,是禮部選的趙煦出宮到文彥博府邸慰勉的吉日。
    趙煦點點頭,對著向太後拜道:“母後,兒臣去了!”
    “好孩子,去吧!”向太後慈祥的鼓勵著。
    然後,她在這福寧殿裏,看著那個孩子,她的兒子,在禦龍直的護衛下,慢慢走向殿外。
    在這一刻,那孩子的身影,與她那個早夭的孩子重疊在一起。
    她的眼眶,頓時濕潤起來。
    “是啊!”
    “這就是我的孩子啊!”
    正是這個孩子的出現,填補了她喪子的哀傷,也正是這個孩子,讓她不再沒有依靠。
    於是,她長久的看著。
    哪怕趙煦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遠方,她依舊站在福寧殿的正殿上看著。
    直到,她身邊的司宮張氏輕聲說道:“娘娘,官家已經走了。”
    “哦!”向太後點了點頭,道:“是啊,吾的兒子走了。”
    她慢慢的伸手,讓張氏攙扶著,坐到福寧殿的坐褥上。
    她要在這裏等著,等著她的兒子回來。
    就像過去一樣。
    每次,那個孩子出宮,她都會在這裏等著。
    直到看到他平安回來,她才會放下心來。
    ……
    文府。
    文彥博今天早早就起來了。
    起來後,這位四朝元老就發了好大的火!
    老太師認真的檢查著文府內外的每一個角落。
    就連台階上,多一點灰塵,都會被他發現,然後將兒子們臭罵一頓。
    罵的文府上下都抬不起頭來。
    而被罵的最狠的,首推文宗道。
    此時此刻,文宗道就又挨罵了。
    “汝的腦子怎麽想的?”文彥博看著,那個還穿著青色褙子的婦人,對著文宗道,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陳氏可是十三娘的生母啊!”
    “今日,官家駕臨,十三娘也會跟著回來!”
    “汝讓十三娘看到她生母,還穿著這樣的衣服?嗯?”
    國朝服章之製——紫緋綠青,青色是士大夫家庭裏最低級的服色。
    現在連選人都已經不穿青衣了。
    青色的衣服,已經平民化。
    文宗道低著頭,滿腹委屈,隻能弱弱的小聲說道:“大人……陳氏隻是兒的婢妾……”
    “混賬東西!”文彥博頓時火冒三丈,舉起幾杖,就想把這個蠢貨兒子打死:“母以子貴,子以母貴!”
    “十三娘現在是兩宮冊封的甘泉縣君!”
    “甘泉縣在哪裏?”
    “用用你的腦子!”
    甘泉縣可是在延州治下啊!
    在暴怒的老父親麵前,文宗道隻能乖乖跪下來磕頭謝罪。
    連帶著他的妻妾也一起瑟瑟發抖,隻能跪下來磕頭求情。
    其中,自也包括了那個穿著青色褙子的侍妾。
    文彥博搖搖頭,走到那個婦人麵前,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陳氏起來吧。”
    他看了一眼,跪在旁邊的那個文宗道的正妻,心裏麵搖搖頭,罵了一句蠢貨。
    他自然曉得,這個事情肯定是文宗道的妻子搞出來的。
    他也知道,那個媳婦的理由是正大光明的。
    侍妾、婢妾……
    都不是妻,而是工具,生育工具而已。
    理論上來說,所有妾生的孩子,都是正妻的孩子。
    所以,在大宋的士大夫們,互相贈送侍妾、婢妾,甚至是風雅之事。
    可問題在於——
    這個婦人,在文熏娘入宮後,就已經不隻是侍妾了。
    她的女兒,是兩宮的養女,是官家身邊的女官。
    現在更被封了甘泉縣君。
    而且,宮裏麵的消息——官家與甘泉縣君,幾如青梅竹馬。
    上一個在宮裏麵與當朝官家青梅竹馬的是誰?
    當朝太皇太後啊!
    你們居然還敢玩這樣的小心眼?
    玩給誰看?
    官家嗎?
    還是十三娘?
    都不要命了嗎?
    文彥博簡直都要被自己家這些蠢兒子和蠢媳婦做的這個蠢事氣壞了。
    他勉強平抑住怒火,沒有直接對文宗道的正妻發作。
    “陳氏啊,委屈你了!”他看著那個跪在他麵前,瑟瑟發抖的婦人,讓左右扶起對方,然後吩咐著:“快去給陳氏準備好最好的衣服!”
    “不可讓十三娘失望!”
    他若死了,文家可就全指著宮裏麵的十三娘了!
    而十三娘的生母,自然就是最重要的親情紐帶。
    陳氏低著頭,弱弱的再拜謝恩。
    她隻是一個身份卑微的歌姬而已,這輩子都已經習慣了被人輕視、忽略。
    直到她女兒入宮,她的生活才慢慢好起來。
    可她已經習慣了逆來順受。
    隻要女兒好,她就心滿意足了。
    所以,陳氏弱弱的對著這個文家至高無上的主人說道:“大人,別生氣了……”
    “官人和夫人……其實對妾身挺好的。”
    確實!
    她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做事情了。
    也沒有人來欺負她了。
    對她來說,這已經很好了。
    文彥博看著這個卑微的婦人,微微點頭,笑著道:“汝很好!”
    文彥博現在無比希望,文宗道那個蠢媳婦趕快死掉。
    然後他就可以趁機主持文宗道的續弦了。
    將陳氏扶正!
    可惜啊……
    文彥博搖了搖頭,對陳氏道:“汝先去換衣服吧,仔細打扮一番,切不可君前失儀了。”
    雖然官家不可能,真的接見這麽一個文府的侍妾。
    但他會看到的。
    十三娘更是肯定會來拜見陳氏。
    看著下人們帶著誠惶誠恐的陳氏下去梳妝打扮更衣。
    文彥博回頭看著依然跪著的文宗道。
    他籲出一口氣,對這個蠢兒子說道:“滾過來,跟在老夫身邊!”
    “今天,沒有老夫的話,汝敢多說一個字,老夫就杖死汝!”
    “諾!”文宗道如蒙大赦。
    文彥博卻閉上了眼睛。
    他本以為,文及甫、文貽慶已經很蠢了。
    可和文宗道一比,他頓時就覺得,文及甫、文貽慶其實傻傻的也很可愛。
    至少,那兩個蠢貨,隻是不懂做官。
    而文宗道……
    他連躺平都不會!
    還能指望他做什麽?
    文彥博還想說點什麽,門外就傳來了老司閽的聲音:“主公,朝廷遣使來報,天子禦駕已出宣德門!”
    文彥博頓時抬起頭來,滿麵紅光,道:“快!”
    “與老夫出迎!”
    天子駕臨大臣之邸,這是大臣的無上榮光。
    曆來,除了宰執病重將死,天子會駕臨慰問外。
    就隻有那些最受天子信任、尊重,而且與宮中關係極為密切的臣子才能享有這樣的待遇。
    大宋開國以來,僅有楊億、晏殊等少數大臣,可以讓天子親臨府邸,看望慰勉。
    這說明什麽?
    他文彥博文寬夫的地位,已經趕上了楊億、晏殊這樣的國朝名相。
    這讓文彥博飄飄欲仙,爽的頭皮發麻。
    他這輩子,能追求的東西,也就是這些榮耀性質的了。
    ……
    趙煦端坐於禦攆上,身子坐的筆直。
    在他身邊,文熏娘恭敬的侍奉著,小臉紅彤彤的,看上去很亢奮的樣子,但她努力的壓抑著。
    趙煦見了輕笑了一聲,對她低聲道:“縣君是朕身邊的人,該高興就高興,不必計較外人看法!”
    文熏娘低著頭,弱弱的答道:“正因妾是官家身邊的人,才不敢依仗威靈……”
    趙煦聽著笑了起來。
    文熏娘自入宮以來,一直如此。
    趙煦試探了她好多回了。
    每次,她都是這樣的。
    從來謹守著宮裏麵的法度,也一直守著兩宮和其他人教給她的製度,
    看來,這是天性!結合趙煦所知的,她童年的經曆來看,趙煦估計這可能是這個小姑娘從小養成的自保方式。
    趙煦雖然存著利用她的想法,可終究還是有些心軟。
    於是,對她道:“縣君還是得活潑些。”
    “像個木頭一樣的話,會很無趣的!”
    “明白嗎?”趙煦看著她。
    對皇帝來說,天下絕色,應有盡有。
    美貌在皇帝麵前,不值一提。
    因為總會有更漂亮的人出現。
    這就像現代人玩手遊,雖然某某確實很好用,但新出的角色,似乎更強力,而且也更好用。
    玩家很容易就會移情別戀。
    昔日的鐵三角,瞬間打入冷宮。
    所以,想要在宮裏麵好好的待下去,並且一直待下去。
    還得有其他方麵的東西來支撐。
    文熏娘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趙煦嗯了一聲,對她鼓勵道:“縣君該笑的時候,就要笑……”
    “該高興的時候,也該高興!”
    文彥博……
    還是很有用的。
    趙煦現在已經有切身體會了。
    朝堂上的宰執,致仕的士大夫、元老……
    不管是誰,都會忌憚這個四朝元老幾分,也都會給他幾分薄麵。
    這就是舊黨裏的王安石。
    旗幟!核心!
    不誇張的說,搞定一個文彥博,等於搞定了三成以上的舊黨。
    而文家,也是一個很好的平台。
    趙煦閉著眼睛,想起了他的上上輩子親政以後的事情。
    同文館案爆發。
    文及甫出首,給了舊黨致命一擊!
    劉摯被直接出賣!
    朔黨瞬間土崩瓦解。
    上上輩子的趙煦,起初還沒有品出來,加上同文館案和他本人直接相關——有人密謀廢帝!而且證據確鑿!
    現在回頭再看,同文館案,恐怕就是文彥博看風向不對,定點爆破的。
    好一招壁虎斷尾!
    丟掉整個朔黨,換文家平安落地。
    “真的老辣啊!”趙煦想著,那個時候的文彥博可已經九十歲了,行將就木了。
    但他依然可以敏銳的做出判斷,果斷做出取舍。
    誰見了不喊一聲牛逼?!
    如今再來,趙煦自然知道,文彥博的價值所在。
    所以啊,其實趙煦這些話,是說給文彥博聽的。
    他相信,文彥博能聽懂他的潛台詞的。
    心裏麵想著,前方的前導大臣禮部尚書韓忠彥就已經來報:“官家,太師府邸馬上就要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