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我挖我自己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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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宮如何去知曉趙煦的心思?
    所以,在聽到趙煦說出‘此輩小人,確是辜負皇考與朕的期盼’後。
    太皇太後就開始引導起來:“既是如此,官家便令有司,將綾錦院諸官,盡皆除名,以警效尤可好?”
    這位太皇太後,遇事一直是如此的。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趙煦搖搖頭,道:“太母之法好是好……隻是孔子曰:不教而誅是為虐……”
    “荀子也言: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
    “何況,諸官如今都在積極退贓退賠……孫臣以為,還是當給他們一個機會,許其等戴罪立功!”
    趙煦做這些事情,鼓動這麽大的輿論。
    自然不可能是為了追求什麽正義,主持所謂的公道。
    這些是大臣,準確的說是禦史台,是大理寺,是開封府的事情。
    而非皇帝的事情。
    皇帝的事情是什麽?
    戰略、大局、方向!
    所以,趙煦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拒絕了太皇太後想要息事寧人的算盤。
    不過,他說出來的話,也讓兩宮眼中露出歡喜。
    “官家……真是宅心仁厚啊!”太皇太後讚許著。
    向太後則道:“娘娘,六哥仁厚,朝野皆知……”
    兩宮這兩天,其實也挺煩。
    主要是皇城大內的那些仁廟的太妃以及先帝的妃嬪們,都在找她們說話。
    話裏話外,都是埋怨、抱怨。
    甚至有那等潑婦,直接陰陽怪氣說什麽‘當今官家聖明,口銜仁義,臣妾等涼薄之人,無功國家,早該去永裕陵(永昭陵)中啦’。
    兩宮聽著,是刺耳不已,偏隻能耐著性子安撫。
    沒辦法,這些人都是無兒無女,沒有牽掛、羈絆的人。
    真鬧大了,鬧出人命。
    對國家來說,就是顏麵盡失了。
    此外,其實兩宮也不想看到諸司這個皇室的錢袋子,出什麽問題。
    原因嘛,很簡單。
    她們真的有一頭牛在諸司!
    如今,聽到趙煦連綾錦院的官員,也肯給機會,也肯給出路。
    兩宮一直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來。
    “六哥打算讓他們怎樣戴罪立功呢?”向太後問道。
    “兒臣是這樣想的……”趙煦答道:“除了管勾綾錦院外,其餘大小官吏,隻要如數退贓退賠,便讓內侍省與彼等簽一份契書……”
    “讓彼等去組織織工,建立工坊,購置各種紡車、織機,雇傭工匠、女工,自負盈虧而內侍省則隻按大內及有司所需,與之定約,購其布帛……當然也可以由有司提供原料,由彼等加工,然後支付工錢!”
    “如此一來,綾錦院之弊,或可解決。”
    這就是在現代,赫赫有名的哈耶克的解決之道。
    將綾錦院這個皇室壟斷機構私有化。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等於是趙煦在自己挖自己的牆角。
    兩宮聽著,是目瞪口呆。
    因為,趙煦的這個方案,在她們看來,簡直就是自廢武功!
    “官家……”太皇太後歎了口氣,道:“祖宗以來,綾錦院每歲不過費三五萬貫以及戶部所納蠶絲,就可得綾羅綢緞數萬匹,其他布帛絲絹十餘萬匹……”
    “若按官家之法,老身恐怕,從此每歲所費,將達百萬貫之巨!”
    向太後連忙對太皇太後道:“娘娘且稍安勿躁,或許六哥有自己的盤算呢!”
    說著,她就看向趙煦稍微有些緊張。
    因為這個事情若這孩子沒有想好就提出了這樣天真的計劃。
    那麽一旦傳出去,就必然有損其威信!
    更會讓百官,乃至天下輕看!
    試想一下,若百官和天下人知道,當今官家是一個天真幼稚的君王。
    他們會怎麽看?
    感激涕零?欣喜若狂?
    或許吧!
    但更大的可能,還是會讓人失去對皇權的敬畏。
    就像那黔之驢的故事!
    向太後是很清楚,這大宋的文臣士大夫們的心思的。
    尤其是那幫新黨大臣們的心思的!
    “無為者上之道,有為者下之道……”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
    於是,堂而皇之的公開宣揚:道則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
    而這些話,他們是說給皇室聽的。
    所以,天道就是指皇帝,人道指的是大臣。
    過去的文彥博,還隻是說:陛下乃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天下人治天下!
    新黨,從王安石以下,主張的可是——天子行天道,天道無為,不應該幹涉人間庶政。
    這人間庶政,讓吾等賢士大夫們,在當代的新聖人(王安石)的率領下處理就可以了。
    趙官家您啊,歇歇吧!別微操了好不好?
    這就是王安石二次罷相的真相!
    也是元豐元年開始,舊黨勢力回潮的背景。
    更是先帝托孤,之所以要選呂公著、司馬光,而放棄王安石的緣故。
    那可不僅僅是顧忌姑後,懼怕皇嗣難保。
    更是忌憚王安石!
    其他人說要當周公,也就圖一樂!
    王安石真要回朝,那他就肯定會當周公!
    這些事情,向太後心裏麵和鏡子一樣清楚。
    因為她的丈夫,在重病臥床時,與她交過底。
    除了二大王趙顥,就屬王安石,最讓她丈夫忌憚!
    這樣想著,她就看著趙煦,輕輕撫摸著趙煦的頭,鼓勵道:“都是一家人,六哥與太母將自己的想法說清楚便是了。”
    而在同時,一直在向太後身邊的尚宮張氏,已經在向太後的暗示下,悄然退到了簾外。
    為可能的封口做準備。
    沒辦法!
    這大宋的士大夫們,一旦看到了皇權的軟弱和可欺。
    就一定會得寸進尺!
    仁廟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跡象了。
    如今的話,他們必然跳臉!
    這一點,作為士大夫家的女兒,向太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趙煦笑著頷首,道:“母後、太母,可還記得,我在去年曾請向、高兩位國親去熙河,為熙河亡魂建寺祈福?”
    兩宮點點頭。
    “除了建寺之外,我還請了兩位國親,在熙河種些木棉……”
    兩宮當然知道這個。
    當時她們知道後,還在心中歡喜——官家(六哥)果然仁善,這是變著法子賞賜呢!
    隻是,綾錦院的事情怎麽就拐到木棉身上去了?
    “兩位國親自履任後,便在熙河上下,發動百姓,曉瑜州郡良善,墾荒為田,於那渭河、洮河等流域,廣種木棉。”
    “數日前,兩位國親就已經運回了第一批采摘的棉鈴……”
    “總計是十一萬五千餘斤!”
    兩宮聽著到這個數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多少?十一萬五千餘斤!
    “如今這些棉鈴,皆已在專一製造軍器局中,由沈括指揮工匠,以其所發明之軋棉機去仔!”
    “以一匹吉貝布,幅寬兩尺兩寸,長四丈,率用棉花約四斤,向、高兩位國親此番運回之棉鈴,去仔之後可織得吉貝布三萬餘匹,以市價二十貫算,值錢六十萬餘貫將近七十萬貫!”
    “而這隻是第一批運回汴京之棉鈴!”
    “以兩位國親所奏,今歲熙河各州,種有棉田十萬餘畝,畝產棉鈴約十一二斤,去仔之後至少百一十萬斤棉花,可織得棉布近三十萬匹,價值六百萬貫上下!”
    “而我與兩位國親,約定之棉鈴收價,以兩貫一匹算,需要給付兩位國親六十萬貫!”
    兩宮聽著,人都傻了。
    她們怎麽都想不到,向宗回、高公紀這兩個家夥,背著她們在熙河,不聲不響就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來了。
    這可是價值六百萬貫以上的產業啊!
    就算是官家(六哥)給付的收購錢,也是六十萬貫以上!
    他們怎麽搞的?
    兩宮根本就不知道!
    但趙煦還在繼續說:“這還隻是今年的!”
    “明年,熙河諸州的棉花種植麵積,可能達到三十萬畝,甚至四十萬、五十萬畝!”
    “後年的話估計能到百萬畝!”
    “哪怕吉貝布價格跌倒十貫一匹,這也是每歲一兩千萬貫的產業!”
    “隻消三年,熙河一路,歲產價值一兩千萬貫之棉鈴!”
    兩宮的心髒撲通撲通跳起來。
    過去,熙河路是純粹的賠本之地。
    朝廷歲費數百萬貫,以維持在當地的統治。
    所以朝野才有棄熙河的聲音。
    但現在,熙河一路就有著可以創造千萬貫以上財富的能力。
    若此事成真,那麽熙河路就將成為大宋的財稅重地!
    更妙的是,對皇室而言,等於是拿著國家的錢,在做自己的買賣!
    隻是……
    “這與綾錦院有何幹係?”太皇太後問道。
    趙煦笑起來:“太母可還記得孫臣在今年的坤成節所獻的太母車?”
    太皇太後點點頭。
    “太母可知,太母車沈括在專一製造軍器局中試用後,發現可用來紡棉紗,其紡紗效率數倍於其他紡車!”
    “而沈括又奉我旨意造聖母梭為母後生辰禮!”
    “這聖母梭,用於織布,數倍甚至十倍於其他織機!”
    “換而言之,太母車、聖母梭,二聖慈恩,可使紡紗、織布之工大減,織工持之一日可織布數匹!”
    自秦漢以來,布就是錢!
    無論它是什麽布,都可以直接當錢用。
    官府認,民間也認!
    所以,熙河路產的那裏是棉鈴?
    分明就是銅錢!
    兩宮聽著趙煦的描述,麵色變得潮紅。
    太母車、聖母梭!
    若官家(六哥)所言為真,那麽她們兩人的曆史地位,那是奔著嫘祖去的!
    嫘祖教百姓養蠶抽絲,永垂青史,受百世祭祀!
    她們同樣可以因太母車、聖母梭,永垂不朽!
    可問題是……
    她們還是沒有想清楚,官家(六哥)為何放著好端端綾錦院這麽好用的機構不用。
    非要將之散出去,百萬貫不是錢嗎?
    趙煦看出了兩宮的疑慮,道:“鄧學士在經筵上,講過盱江先生之言,曰:先王之法,其所以有天下而民不富者乎?孔子謂:既庶矣富之,既富矣教之!”
    “管子有言:倉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然則民不富,倉廩不實,衣食不足,而欲教以禮節,使之趨榮而避辱,學者皆知其難也!”
    “故此,為君者,需使民富,唯民富方能國強!”
    “古之聖王,皆藏富於民!”
    “司馬相公也曾言:天下之財,官府得多,則民得少,民少則天下難安!”
    趙煦再次抬出了李覯、司馬光的牌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