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 梁乙逋的政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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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賤人!蠢婦!!!”
    梁乙逋的咆哮聲,震動著他的帥帳。
    在帳外值守的黨項武士們,紛紛低下頭去,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而在帳中,梁乙逋麾下的將領們,也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這蠢婦知不知道她在做什麽?”梁乙逋抓著手裏那封從興慶府送來的密信,怒發衝冠。
    “她遣人去南蠻求和,我能理解!”梁乙逋看向在他麵前的這些黨項大將。
    這些梁氏、嵬名家、沒移家、破醜家的將領們。
    他很清楚,戰爭進行到現在,隨著各路失利,這些人心中也已經動搖。
    梁乙逋坐下來,一副頹喪的模樣:“可是,是誰給她的勇氣,讓她去求北虜下場調停的?”
    “景宗皇帝當年率我等先人,浴血奮戰,才終於爭取到的東西……”
    “如今就要被這蠢婦親手還給了北虜!”
    “她就不能用她的腦子好好想一想嗎?”
    “北虜要是這麽好請,為什麽先太後執政的時候,那麽困難,也不去請?”
    “為什麽毅宗皇帝時不去請?”
    “現在好了!恐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帳內諸將聽著,互相看了看。
    他們自然知道,梁乙逋說的是對的。
    大白高國,在立國之前,其實就是一顆棋子,一顆北虜包養的棋子。
    既然是被包養的,自然就沒有什麽可能講獨立人格,談什麽國格尊嚴。
    隻能在北虜麵前,卑躬屈膝,以求援助、支持。
    哪怕景宗皇帝,也隻能接受這個命運。
    於遼景福元年、宋天聖九年,迎娶遼國公主。
    那位公主,自是帶著使命來的,其當年在國,屢次指手畫腳,幹預國事。
    即使景宗也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景宗通過對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戰,迫使南蠻議和,大白高國才終於迎來了真正獨立的機會。
    於是,景宗毅然殺遼國公主,斷絕北虜伸向大白高國的手,並清理那些親附北虜的官員、貴族。
    北虜大怒,興兵而來。
    景宗皇帝以弱勝強,大破北虜,終於為大白高國贏得了真正的獨立機會。
    其後,景宗駕崩,北虜以為有機可乘,再次以舉國來寇,其兵鋒一度直指興慶府。
    但,大白高國上下團結起來,經過浴血奮戰,逼退北虜,迫使北虜承認現實。
    正是因為那兩場戰爭,大白高國才能存續至今。
    在場諸將的父輩、祖輩都參與過那兩場戰爭。
    他們自然清楚,這其中的意義所在。
    “國相,或許還不至於吧?”破醜家的族長嵬名破醜說道。
    “不至於?”梁乙逋冷哼一聲。
    “難道要等到北虜使者,出現在興慶府上,對大白高國戰和發號施令,指手畫腳,才知道厲害?”
    當年的遼夏破盟的導火索,就是遼興宗強行下場幹涉宋夏戰爭。
    他們想用大白高國流的血,給他們爭取利益。
    諸將頓時沉默了下來。
    誰願意自己頭上多個爹?
    關鍵這個爹,還趾高氣昂,眼高於頂,從不將大白高國當人看!
    良久之後,梁乙逋的心腹親信嵬名沒移對梁乙逋道:“那依國相之見,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梁乙逋抬起頭:“為今之計,隻能效仿景宗皇帝以力破巧!”
    “隻要我等同心協力,浴血奮戰,擊破南蠻大軍,自然可震懾南蠻、北虜,斷絕彼輩癡心妄想!”
    這才是他召集諸將在諸將麵前大發雷霆的原因。
    他要鼓動諸將的戰心,鼓舞士氣,以求創造奇跡,死中求活。
    嵬名沒移第一個拜道:“末將願隨國相,誓死奮戰,擊破南蠻!”
    隨後,梁氏諸將,也都拜道:“末將願隨國相,誓死奮戰,擊破南蠻!”
    緊接著,就是那些依附梁氏的將領。
    但其他大將,卻都沒有說話表態,反而互相對視著思慮著什麽,也在考量著什麽。
    梁乙逋看向這些人。
    他自然知道,這些人為何不表態?
    因為戰爭的前景不樂觀。
    也因為他們已經不願意在這場戰爭中繼續消耗自己的力量。
    他們有了自保的想法。
    但梁乙逋知道,他必須爭取這些人的支持。
    沒有他們的兵馬參與,他不可能有什麽勝算。
    於是,他看向破醜家的嵬名破醜。
    其乃景宗的外甥,也是右廂朝順監軍司的監軍。
    是除了梁乙逋外,西夏國內實力最強的軍頭。
    也是這天都山一帶真正的土皇帝。
    去年絞殺仁多家,正是因為有破醜家的全力支持,他才做得這麽好。
    “破醜將軍。”梁乙逋問道:“您有什麽疑問嗎?”
    嵬名破醜笑了笑,道:“國相高瞻遠矚,某遠遠不如!”
    “隻是……”
    “眼下的戰事,還能打嗎?”
    嵬名破醜看向梁乙逋,問道:“我等兒郎,跟隨國相至此,已有一個多月!”
    “然而,除了攻陷南蠻外圍的寨堡外,至今奈何不得南蠻的防線。”
    “南蠻熙河主力,卻已在馬銜山兩側展開,其西部兵鋒已過會川,有截斷官川河,以切斷我大軍與南牟會聯係之意圖!“
    “其北部兵鋒在三日前,出現在了祖厲河一帶,我大軍側翼暴露!”
    “而南蠻熙河經略乃是趙卨!”
    “這個南蠻大臣,可是難纏的很,仁多老子就是敗亡在他手下!”
    “如今,南蠻張開兩翼,放開中路,我大軍頓兵於此,卻長久不得進展。”
    “國相,難道還沒有察覺到危機嗎?”
    其他黨項貴族,紛紛點頭稱是。
    現在的情況,在這些人眼中,和當年仁多零丁被南蠻大軍在靜邊寨下設下的包圍圈何等相似?
    放開中路,任由大白高國的勇士衝擊其堅城要塞。
    主力卻從兩翼展開,利用地理地貌,設下一重又一重的阻截圈,將大軍分割、包圍,一點一點吃掉。
    南蠻將之稱為十麵埋伏!
    梁乙逋自然知道這些,可他已經不能退兵。
    因為國中發生的事情,讓他產生了巨大的危機感。
    一旦在這定西城無功而返,乃至於損兵折將。
    回到國中,他的好妹妹以及嵬名家的權貴,那些不滿梁氏的地方豪族,就可能聯手逼宮,迫他讓權。
    即使他還能保住權力,可,梁氏想要取代嵬名家的計劃,就要永遠失去可能。
    所以,他必須搏一把。
    於是,他看向嵬名破醜:“破醜將軍……當年仁多老將軍麾下隻有不到七千兵馬!”
    “而我,如今麾下將兵十五萬,鐵鷂子、潑喜軍、步拔子皆在。”
    “南蠻兩翼張開,想要重演靜邊寨一戰?做夢!”
    “他們敢來,本相自有算計!”
    嵬名破醜問道:“國相有何妙計?”
    “自是仿景宗故事,再送南蠻一場三川口!”
    嵬名破醜笑了。
    其他黨項大將,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那趙卨會給這個機會嗎?”嵬名破醜問道。
    “某與趙卨在涇原路交過手……”
    “其用兵謹慎,遇我大軍便堅壁清野,即使戰勝,追擊也不過三十裏,三十裏一到鳴金收兵!”
    “這一戰打到如今,也已經證明,趙卨的用兵習慣沒有變!”
    一個多月了。
    人家除了向定西城支援了幾次甲械,補充了些守城的兵力外。
    其主力就一直在沿著馬銜山兩側展開,一心一意,打定了主意就是要消耗,耗到大白高國糧盡,也耗到冬天來臨。
    對這樣一個埋頭堅守的人,你想玩什麽誘敵深入,斷絕糧道,分割包圍?
    不好意思,人家看都不會看的。
    這種人典型的老農心思。
    不虧就是贏,小賺就是勝。
    然而,一旦讓其瞧準了機會,他就會死死咬住不肯放嘴。
    就如靜邊寨的那一戰,仁多零丁被國中壓力逼迫,被迫出戰,結果就被釘死在了堅城下。
    嵬名破醜悠悠道:“末將以為,不如就此撤軍返回南牟會,待到冬日黃河結冰,我軍忽然殺一個回馬槍,從黃河渡河,直取蘭州!豈不比在這馬銜山與南蠻對耗強百倍?”
    其他大將聽著,都是眼前一亮,紛紛道:“破醜將軍所言甚是!”
    “請國相依破醜將軍之議!”
    在這裏死磕已經一個多月,卻沒有啃下一個小小的定西城,反而損兵折將。
    甚至有被人切斷後路,分割包圍的風險。
    沒意思!
    不如撤兵,等冬天黃河結冰,再突襲蘭州。
    至少,大家夥還能看到蘭州城的影子,摸到蘭州城的防禦。
    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頓兵馬銜山下,和南蠻在這裏絞肉。
    就算贏了,即使能打下定西城。
    在蘭州之前,可還有汝遮、龕穀、凡川等堅城等著大家夥去啃。
    啃得動嗎?
    啃不動的!
    梁乙逋當然知道他們的心態。
    但他已經不可能撤軍。
    無論如何他必須打下定西城,他必須啃下定西。
    不然的話,國中的質疑和壓力,就不是他可以承受的了的。
    再說了……
    嵬名破醜說撤軍,等冬天黃河結冰再去打蘭州。
    這種話也就騙騙三歲小孩子。
    信不信,人家一回南牟會,當場就要分行禮,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到時候,他這個國相就是純純的小醜了。
    梁乙逋冷著臉,看向嵬名破醜,已下定了決心。
    “破醜將軍,您累了!”他輕聲說著。
    “請您在我這裏休養一段時間吧!”
    “還有諸位,也是一樣!”
    梁氏是靠什麽起家的?
    答案是陰謀政變!
    從上位至今,一直如此,去年更是殺得興慶府裏血流成河,仁多家這樣的黨項豪族也被連根拔起!
    隨著梁乙逋的話,帳外出現了大隊梁氏豢養的武士。
    “來啊,帶諸位將軍下去休息!”隨著梁乙逋的命令,一隊隊全副武裝的武士走了進來。
    嵬名破醜看著進入帳中的武士。
    他怎麽也想不到,梁乙逋竟敢在軍中對他做這樣的事情。
    他就不怕從此以後沒有人敢和梁氏議事嗎?
    但梁乙逋可管不了這麽多!
    他隻知道,他不能失敗。
    他一旦失敗,必將萬劫不複!
    即使失敗,他也必須牢牢控製軍隊,掌握兵馬。
    “破醜將軍!”梁乙逋輕聲道:“您是自己下去呢?還是讓我幫您?”
    嵬名破醜咽了咽口水,最終歎了口氣,低下頭去道:“末將自己下去!”
    梁乙逋已經瘋了。
    不能再刺激他了!
    嵬名破醜緩緩起身,忽然,他看向梁乙逋,道:“但願國相能夠成功!”
    然後就頭也不回的,在武士們的押送下,走出大帳。
    梁乙逋看向那些被武士們押送著,走出大帳的將官。
    他又看向在他麵前,那些已經傻掉的人。
    他知道,自己做了犯忌諱的事情。
    可是,他有什麽辦法?他是被逼的!
    那些人在軍中都尚且敢質疑他,敢反對他。
    真撤軍了,他們會做什麽?
    還有興慶府的那個蠢妹妹!
    竟背著他遣使去北虜求援,到南蠻求和。
    至今,都沒有派人來和打一聲招呼,連個解釋都沒有。
    “我也是逼不得已!”梁乙逋對著這些人說道。
    “為了大白高國!為了景宗皇帝的基業,隻能出此下策!”
    諸將聽著,戰戰兢兢的俯首拜道:“願隨國相,誓死奮戰!”
    梁乙逋看著這些人,他清楚的這些人未必靠得住。
    但他沒有辦法,隻能用他們。
    他也隻能靠著他們來賭一把了。
    正好,嵬名破醜等奸賊自己跳出來了。
    那麽,將他們的兵馬,送去定西城下,讓他們為自己建功立業。
    隻要打下定西城,他就可以宣布勝利。
    就是……
    梁乙逋想起了他的父親臨終對他說過的話:“汝性急躁,不能容人,我恐梁氏為汝所累……我死後,汝當持重,切記不可隨意興兵!”
    他也想起了去年姑母臨終對他說的話:“我死後,汝要與南蠻和議,不可擅自興兵!”
    “概因與南蠻交戰,勝則與我梁氏無所加益,敗則將使梁氏萬劫不複!”
    回憶著這些,梁乙逋低下頭去。
    “父親、姑母……”
    “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要是南蠻的小皇帝能答應他將歲賜交子化,甚至哪怕隻是答應繼續給他歲賜,他何至於冒險?
    可南蠻小皇帝是死活不答應啊!
    偏生,去年為了清洗秉常留下的勢力,他不得不和其他豪族妥協,許諾掌權後,就將從南蠻得到的交子,與他們平分,大家一起發財。
    他餅畫好了,卻喂不到豪族們嘴裏。
    於是,上上下下,都在質疑他,也都在非難他。
    他能有什麽辦法?
    隻能是拿著刀子來南蠻武裝要錢。
    他的要求真的不多!
    增加榷市,依舊賜給歲賜,最好把歲賜交子化就行了,他也不貪,每年給個一百萬貫就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