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 消失的占城使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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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過後,按照傳統,趙煦移駕於崇政殿。
    並在此賜宴群臣並列國賀使。
    此時的他,多少有些疲憊了。
    畢竟,他可是早上五更前就起來,然後一直忙碌於國事至今。
    生理和精神上,都有些疲勞。
    好在,宴會開始後,他就得以休息。
    因為他還在涼陰中,無論遼使也好,夏使也好,或者其他人也罷,都不會來他麵前上壽。
    故此,吃了些東西後,趙煦便靠在坐褥上,開始假寐
    休息了可能有半個時辰,趙煦重又精神起來。
    而此時,本該負責殿上禮儀,並監督群臣的郭忠孝,卻輕手輕腳的來到了趙煦身前:“陛下……”
    趙煦看向郭忠孝,有些好奇,問道:“何事?”
    郭忠孝欲言又止。
    趙煦坐直身子招了招手,護衛在他身周的帶禦器械讓開一條道路。
    郭忠孝於是湊到趙煦跟前,低聲道:“陛下,通見司剛剛收到明州的急報……”
    “嗯?”趙煦看向他。
    郭忠孝從身上取出一封實封狀,呈遞在手上:“此知明州臣睦剛剛以急腳馬遞入京之奏疏。”
    趙煦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
    陳睦自履任明州,一直都是通過馬遞鋪,向他報告。
    這還是陳睦第一次動用代表緊急的急腳馬遞。
    他接過郭忠孝呈遞上來的實封狀,檢查後將之拆開。
    然後,趙煦的神色就變得玩味起來。
    因為,陳睦說,在十一月,占城國進奉使蒲麻勿等數十人,於明州登陸,並向明州官府遞交了信物、國書。
    於是,明州官府遣人護送這些人上京。
    但是……半個月後,明州方麵得到越州、杭州有司通報。
    占城使團在越州與杭州交界發生意外——驛館大火,使團上下無一生還。
    趙煦看完,就摩挲了一雙手。
    然後他看向在殿上的高家人方向。
    他的眼睛在太皇太後的親侄子高公繪、族兄高遵冶、族弟高遵禮、高遵路等人身上掃來掃去。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高遵路身上。
    因為,高遵路如今的差遣就是以皇城副使為杭州兵馬都監,手下管著杭州宣毅軍的七個指揮。
    所謂宣毅軍,乃是仁廟時代,為了應對越發急迫的軍事壓力而在天下州郡組建起來的禁軍。
    其建軍思想是來自真廟時代的大臣陳貫提出的‘土兵論’。
    所謂土兵論,是陳貫見到大宋禁軍駐泊地方時,經常騷擾百姓,以至地方上怨聲載道,同時因為這些軍隊都是外地人,既不熟悉本地地理,也沒有保護家鄉桑梓的動力。
    所以在麵對外敵的時候,常常沒有作戰意誌,好多下軍,經常是一觸即潰。
    簡直就是幹啥啥不行,禍害百姓第一名。
    而陳貫認為,假若用了本地鄉民為軍,那就不一樣了。
    在他的設想中,本地鄉民,都是本地人,肯定不會對父老鄉黨下黑手。
    同時,他們熟悉地方,有保衛家鄉桑梓的動力。
    在麵對外敵時,一定會力戰不退。
    真廟在聽完陳貫的理論後,雖然認為非常有道理。
    不過呢……
    不切實際!
    因為,假若招募本鄉的鄉民為軍人守衛鄉土。
    問題確實能解決不少,但國家顯然無法在龐大臃腫的禁軍體製外,新招募這麽多的兵額。
    那樣的話,財政會直接破產。
    所以,若按照陳貫的辦法來做事,就隻能裁撤原有的禁軍。
    原有的禁軍是這麽好的裁撤的?
    百萬禁軍,衣食所係!
    惹毛了他們,恐怕他們就要擁立一個新官家了!
    故此,在真廟時代‘土兵論’隻是在士大夫之間流傳,從未成為朝廷政策。
    但是,當時間來到慶曆年間,隨著大宋禁軍在西北三戰三敗,大敗虧輸。
    恐慌之下,仁廟采納了夏竦、韓琦等人的建議,將‘土兵論’重新撿了起來。
    於是,建立新軍,賜名:宣毅,於天下州郡要衝之地,廣泛設置、招募士兵。
    三個月內,就募兵十萬之多,組建兩百八十八個宣毅軍指揮!
    而問題,就出在這裏了!
    因為是倉促組建,所以,各地宣毅軍中可謂是魚龍混雜,三教九流什麽樣的人都有。
    當年,震動大宋半壁江山,迄今依然是文彥博嘴上談資的貝州王則之亂,就是彌勒教滲透貝州宣毅軍後,借助宗教的力量,發動的兵士暴動。
    按照屋千蟑理論,當宣毅軍裏出現一個王則的時候,就意味著,其他地方的宣毅軍中,肯定隱藏著千千萬萬個王則。
    仁廟雖然不知道屋千蟑的理論,但,他還是憑直覺認識到了各地宣毅軍的危險。
    所以,在王則之亂後,為了監視各地宣毅軍。
    仁廟開始將外戚、勳臣,派去各地,借助這些人來監視、彈壓,以防出現新的王則。
    這樣做,雖然是防止了新的王則出現。
    但也直接讓仁廟,企圖用宣毅軍來代表駐泊禁軍,彈壓地方,充實軍力的企圖落空。
    道理很簡單——外戚、勳臣都是些什麽人?
    被圈養在大宋這個動物園裏的猛獸啊!
    被圈養的猛獸,也依舊是猛獸。
    是猛獸就一定要吃肉。
    而仁廟沒有在現代留過學,不知道如何創造新的財富,喂飽這些家夥的肚子。
    那麽,這些出京的外戚、勳臣們肚子餓了怎麽辦?
    當然是老辦法,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於是,各地宣毅軍,在大宋直接就是土匪、路霸的代名詞。
    假若趙煦沒有記錯的話,當朝的宰相韓絳的大哥韓綱,當年就是栽在了宣毅軍手中,從此折戟,再無前途。
    正是韓綱栽倒,韓家的政治資源,才集中到韓絳、韓維、韓縝身上。
    宣毅軍的丘八們,連宰相的兒子都敢下黑手。
    還有什麽事情是他們不敢做,不能做的?
    而恰好,趙煦知道,高遵甫、呂嘉問,在交州已經勾搭在了一起。
    這兩個家夥,在交州和廣西的所作所為,趙煦是知道的,甚至是默許的。
    而他們的所作所為,傷害最大的,自然是占城、真臘兩國。
    根據章惇的報告,占城、真臘兩國在十一月的時候,也曾遣使到邕州告狀。
    隻是,章惇沒有理會他們!
    如今,一支占城使團,從明州登陸,將要入京。
    他們來做什麽?
    會不會是來告禦狀的?
    恰好,高遵路和高遵甫的關係很好。
    剛剛好,高遵路是杭州兵馬都監,手下管著杭州宣毅軍。
    而杭州,是占城使團的必經之地!
    占城國使團,在出越州到杭州的時候,就碰到了驛館大火,使團上下無一生還!
    這麽多事情湊在一起。
    真有這麽巧?
    趙煦不信!
    “意外嗎?”趙煦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實封狀,他是不信的。
    然後,他伸手向旁邊的馮景,吩咐道:“取筆墨來。”
    “諾!”
    馮景很快奉來筆墨,趙煦提筆沾墨,在陳睦的實封狀上批示:何來占城使團?恐乃奸人偽作!卿為明州知州,當為朕把好海防,勿使奸人詭計得逞!
    無論占城使團是不是意外。
    趙煦都需要它成為意外!
    而且,還得讓明州方麵,將這個事情直接掐死,直接將占城使團入境的記錄與文字抹掉。
    什麽使團?
    沒見過,不知道!
    可能海上遇到風暴,傾覆了吧!
    大海上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對不對?
    不僅如此還要掐掉將來使團入境的可能!
    想告禦狀?
    你得先到汴京城來!
    而趙煦叫他們連大宋的土地都踏不上!
    隻要沒有使團入京,那麽,就無事發生!
    做完這個事情,趙煦又掃了一眼高遵路的方向。
    “將來倒是可以安排高遵路去交州,接替高遵甫……”
    “但……”
    “在那之前,朕得敲打敲打!”
    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卻沒有和趙煦報備。
    這讓趙煦是既欣慰,又猜忌。
    欣慰的是——如此大膽,如此狂妄,確實有幾分帝國主義者的風采。
    遙想漢唐盛世,地方邊郡上的官吏們,為了升官發財,那膽子可是一個比一個大!
    別說欺君了,很多時候,長安城裏的皇帝,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地方上就已經報告——已經擒殺了大逆不道的XXX。
    典型的就是陳湯了——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名言背後隱藏的真相是:陳湯是在沒有得到中央批準,沒有任何旨意的情況下,矯詔發兵,帶著漢軍一路捅到中亞,砍了郅支單於的頭回去的。
    所以,漢元帝知道這個事情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什麽?
    郅支單於死了?
    朕什麽時候下過詔?
    而趙煦在現代的曆史書上,見過的西方殖民者們,也都有著這樣的風采。
    當然,西方的說法,這叫:冒險精神。
    但,趙煦猜忌的地方,也在這裏了。
    膽子真的是太大了!
    都沒有和他通氣就動手!
    他們現在敢截殺使團,將來就肯定敢背著他獨走。
    這可真是讓趙煦既興奮又恐懼。
    自然,必須敲打敲打!
    讓這些混賬認清楚誰才是話事人!
    必須將危險消滅在萌芽!
    不然搞不好將來可能會有人要搞新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