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五章 各方

字數:15634   加入書籤

A+A-


    文彥博靠在太師椅上,眯著眼睛,靜靜的聽著,在他身前的人的話。
    “官家已下敕書,召回楊潛古、崔平叔……”
    “還望太師能入宮勸諫,萬勿令這等小人回朝,以免汙元祐更化之政,使聖朝蒙羞。”
    說話的人是新除的左諫議大夫梁燾。
    梁燾的父親是梁蒨,文彥博的門下老人。
    曾在貝州城下,跟著文彥博一起平定王則之亂。
    從此入了文彥博的眼,一路提拔。
    有著這些香火情在,梁燾當然也能在文彥博麵前有說話的地方。
    文彥博聽著梁燾的話,隻閉著眼睛,道:“楊潛古為人如何,老夫並不知曉。”
    “但崔平叔,卻是老夫門下故吏……其為人,老夫也算是了解的。”
    “仁祖當年,就曾以‘盡美’二字,賜予崔平叔,勉其為國效命!”
    這是事實。
    崔台符最初是跟著文彥博混的。
    崔台符改官的薦書之中,有一張就是文彥博給的。
    所以,文彥博是崔台符在官場的領路人。
    故此,這麽多年來,盡管文彥博對崔台符一直態度冷淡。
    但每逢節慶,崔台符都會派人去洛陽(現在是汴京)給文彥博問安。
    而文彥博雖然一直冷處理,但也沒有將崔台符派來的人趕出去。
    梁燾聽著文彥博的話,低下頭去,道:“當年的崔平叔是當年的崔平叔!”
    “太師難道忘了?”
    “熙寧年間的登州阿雲案,崔平叔阿附王安石,扭曲刑統,流毒至今……”
    “下官聽說,太師當年因此曾言:崔平叔,非吾門下故吏也!”
    當年的登州阿雲案,最終演變成了大宋的刑訟大辯論。
    司馬光、王安石各執一詞。
    朝野內外,分別站隊。
    崔台符就是站的王安石的隊伍。
    最終,王安石靠著說動先帝,前後三次以天子權威,下達詔敕,修改法律,才戰勝了司馬光。
    這也是司馬光和很多參與其中的舊黨大臣最不服的地方——辯論就辯論!討論就討論!
    說不贏我了,你就請君權下場?而且一請就是三次!
    幾個意思啊?
    不要臉!
    自然,輸了的舊黨,是越想越氣。
    於是,就把氣撒向了那些在登州阿雲案中,站隊王安石的人。
    很多最開始並不支持變法的人,就這樣被趕到了王安石的隊伍裏。
    崔台符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事後,因站隊王安石,而被文彥博公開宣布,革除門生資格,並收回對其的保舉書。
    “而這些年來,崔平叔在朝,所造禍端,天人共鑒!”
    “其與權閹,狼狽為奸,為其誣罪、拷打、鍛煉成獄者,數以百計!”梁燾說到這裏,就有些激動了。
    “太師!”
    “若楊潛古、崔平叔,皆得回朝……我恐這元祐更化的善政,就要為這兩個小人所毀壞了啊!”
    他越說越激動,以至於都有些口不擇言了:“主上幼衝,雖聖哲聰慧……”
    “然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嗯!”文彥博終於坐不住了,他坐起身來,看向梁燾,眼睛微微瞪起來。
    梁燾頓時意識到失言了,趕忙稽首:“下官失言,乞太師治罪!”
    文彥博沒有說什麽,隻是微微顫顫的起身,拿起放在太師椅邊上的那把禦賜的幾杖,敲了敲梁燾身前的地麵。
    幾杖清脆的聲音,既是警告,也是送客。
    “文六!”文彥博呼喚著文及甫。
    文及甫立刻進來:“大人……”
    “老夫乏了!”文彥博說道:“汝替老夫招待況之吧!”
    “諾!”
    梁燾也隻能是拱手行禮,再拜送文彥博回內宅。
    目送著文彥博的背影,梁燾在心中搖搖頭:“果然,太師已老朽!”
    “再無昔年銳氣!”
    天子幼衝!
    這是事實,他難道說錯了嗎?
    是!
    梁燾也承認,如今的天子,雖然年少,但在治國用人上,已經成熟。
    更是聰哲聖明,千古罕見!
    但,商紂王、隋煬帝,難道就不聰明,不聖哲了?
    故此,天子越聰慧,他身邊就越應該多放君子正人。
    並盡可能驅逐那些小人、奸佞!
    就像元豐八年,司馬溫公和左相申國公呂公著回朝後做的那樣——皆以君子正人,充天子經筵。
    而現在呢?
    隨著司馬溫公離世,天子身邊的小人是越來越多了!
    先是沈括,然後是刑恕、王子韶。
    現在更是要召回楊汲、崔台符!
    這樣下去,天子親政後萬一重演熙、豐變法事,天下蒼生,如之奈何?
    可,他梁燾,隻是一個小小的左諫議大夫。
    而且是新除的。
    人微言輕,就連禦前也沒說過幾次話。
    在這個事情上,他是真的無能為力。
    文彥博老朽昏聵,是指望不上。
    “隻能是去,張、馮兩位元老麵前勸說了……”他想著。
    ……
    文及甫送走梁燾,就來到了文彥博休息的客房。
    文彥博此時,正靠在坐褥上,手上拿著一卷手冊。
    “大人……”文及甫來到他麵前。
    “梁況之走了?”文彥博沒有抬頭,隻是問道。
    “嗯!”
    “此人太急躁!”文彥博淡淡的評價著:“汝兄弟以後少與他來往,免得將來被牽連!”
    文及甫嗯了一聲,在京城被老父親敲打了兩年,他現在已經學乖了。
    老父親說什麽,他就應什麽!
    至於遵不遵守?
    那就看心情了!
    反正,大不了挨一頓罵。
    難不成,老父親還能舉著幾杖打他不成?
    當然,文及甫心中也是有著疑問。
    “大人,緣何在此事上……”他欲言又止的看向文彥博。
    文彥博放下手裏的書卷,笑了一聲,答非所問的道:“呂晦叔前幾日不是通知汝,本月丙申(15),遣人至開封府中,商議撲買抵當所的事情嗎?”
    “汝可選好了,我文家要拿下哪一個抵當所?”
    文及甫雖然不懂文彥博,為何提起這個事情,但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回稟大人,兒子已經選好了。”
    “就選汴京新城東廂抵當所!”
    汴京城的廂坊製度,雖然已經崩潰。
    所有廂坊,除了汴京學府所在的靖安坊外,都是開放性的城區。
    但,整個城市,還是按照唐五代的城市布局,分為不同部分。
    而從去年,抵當所吞並在京諸寺的質庫後,在韓絳領導下,開封府、店宅務等有司聯手,已按照汴京城的不同區劃,將抵當所分成了不同的分支。
    而汴京城的區劃,分為內城、新城、新城外。
    其中內城,分左右兩軍,兩軍下又分設兩廂,稱為左右軍第一、第二廂。
    新城則不按軍分,而是按照方位,分為東西南北四個行政區劃。
    其中,東廂的規模最小。
    隻轄了九個坊區!
    文彥博聽著,眯起眼睛,問道:“說說看,你的理由。”
    文及甫答道:“兒這些時日,已經走訪過,也實地看過了。”
    “這新城東廂,雖隻九坊,但坊中產業甚多……”
    “顯仁坊、汴陽坊、崇善坊、安仁坊,自國初以來,便是作坊雲集,百工匯聚……”
    “而春明坊、宣陽坊,則多勳臣外戚……”
    “又有朱雀門大街,貫穿整個東廂,人口繁多……”
    文彥博聽著滿意的點點頭,看著文及甫的神色,也總算是欣慰起來。
    不過……
    “汝選新城東廂抵當所,恐怕還有一個原因吧?”文彥博悠悠的問著,眼睛直視著這個兒子。
    文及甫頓時瑟瑟發抖。
    但文彥博也不點破,隻是道:“有些事情,汝要注意度!”
    汴京新城的東廂,最著名的地方,自熙寧以來,就隻有一個地方——春明坊。
    那裏有著先帝賜給王安石的宅邸!
    現在,王安石的嗣孫王棣在京城,跟在呂公著身邊。
    每到休沐日,王棣都會回到春明坊的荊國公宅。
    然後他就效仿王安石,經常去鄰居家串門。
    他的鄰居是誰?
    宋處仁!
    宋處仁是已故的龍圖閣學士、贈禮部侍郎宋敏求之子,其祖父是燕宣獻公宋綬。
    而宋家,經過宋綬宋敏求父子數十年的經營,已經是這汴京城中最大的士大夫公卿社交場所。
    無論新黨、舊黨,隻要到了宋家,都會暫時放下恩怨。
    而原因隻有一個——宋家有著所有士大夫都渴望的東西——藏書。
    從宋敏求生前的著作,就能看出他家的藏書,到底有多麽豐富和強大了!
    《唐大詔令集》、《六宗實錄》、《長安誌》、《春明退朝錄》。
    宋敏求能有這些著作,靠的就是他家收藏的那幾萬卷,連宮中都未必有的唐代史料、典冊、詩集。
    無論是歐陽修寫新唐書,還是司馬光寫資治通鑒,都得找他借閱藏書。
    那麽宋家為什麽有這麽多藏書?
    那是因為,宋家掏空了四個大宋藏書大家的家藏!
    第一個是宋綬的外祖父楊徽之。
    楊徽之是從五代走過來的文人,收藏了大量的唐五代典章。
    但他沒有兒子,死後,家產為諸女婿、外甥所分。
    而宋綬不要錢,隻默默拿走了楊徽之的藏書。
    第二個,則是真廟時的宰相文簡公畢士安,這是宋綬生母的祖父,也是其妻子的曾祖父。
    因宋綬父子好書,畢家藏書,被他們父子如鬆鼠搬家一樣,在數十年中,一點一滴的搬空了。
    第三個是魏文征公王旦。
    王旦生前,很喜歡宋綬,所以王家藏書,也難逃毒手。
    第四個,則是當朝的宰相呂公著。
    因為,呂公著的次子呂希哲的妻子,就是宋敏求的掌上明珠。
    所以,宋敏求在世的時候,就盯上了呂家那從呂蒙正時代就留下來的家藏藏書。
    呂公著也知道宋敏求好書,於是敞開家門,任由其抄錄甚至搬運。
    就這樣,宋綬父子兩代人,靠著掏其他人家的藏書,以及自己幾十年如一日的,到處購買、搜羅古籍。
    撐起了整個大宋,最豐富、最全也最好的唐五代典章庫。
    無論是唐五代的史料還是唐五代的詩篇,都藏在宋家的書架上。
    而且,因為宋綬父子愛書、喜書。
    所以這些寶貴的文獻,都得到了非常好的保養、修訂。
    宋綬父子在世時,還會組織汴京的士大夫一起校正這些藏書的繆誤。
    對士大夫來說,春明坊第六區的宋府簡直就是他們的天堂!
    如今的宋家,在宋敏求去世後,因為能力問題,再也組織不起天下有名的士大夫一起修訂、校正藏書。
    但,宋家依舊對整個天下的文人士大夫敞開大門。
    隻要你是讀書人,都可以去宋家借閱他家的藏書。
    於是,春明坊的房價,因此成為了整個汴京新城的高地——因為有太多人,喜歡居住在宋家的附近,以便隨時借書。
    自然而然的,宋家也就成為了這汴京城最大的士大夫公卿社交場所。
    在宋家,哪怕是熙、豐時代,新舊黨爭最激烈的時候,也經常能看到朝中新黨和舊黨的大臣,坐在一起安靜的看書,甚至互相交流彼此的心得。
    王棣自回京,就住在了春明坊內。
    有空就去宋家借書看,宋家人很喜歡這個年輕人。
    而隨著王棣去的次數多了,汴京城內的其他家衙內也都紛紛打著去宋家看書的旗號,接近王棣。
    文及甫就被刑恕拉著去了好幾次。
    回來後,文及甫就嚷嚷著,要選一個女兒嫁給王棣了。
    但被文彥博罵了一頓狠的,文及甫這才不敢再提。
    但他並沒有死心。
    這次特意將文家要撲買的抵當所選在汴京新城,還是有打著招王棣為婿的算盤。
    沒辦法!
    王棣太香了!
    王安石的嗣孫!唯一繼承人!
    按照刑恕所言,無論是誰家的女兒嫁過去,都可以躺著享福。
    這樣的一個女婿,頂的上七八個狀元郎!
    刑恕還說,要不是他沒有適齡的女兒,就算學當年的張堯佐綁馮京,也會把王棣綁回家的。
    刑恕的話,真的是讓文及甫動心。
    如今,自己的小心思,被老父親看破,文及甫自然瑟瑟發抖,支支吾吾起來。
    瞧著文及甫那沒出息的樣子,文彥博搖搖頭,道:“汝這逆子……”
    “老夫遲早要被汝氣死!”
    文及甫以為老父親是在罵自己和王棣交往,便低下頭去,乖乖挨罵。
    文彥博歎息幾聲,道:“汝可知,為何老夫不答汝對梁況之的疑問,反而提及抵當所撲買一事嗎?”
    文及甫搖頭。
    文彥博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才問道:“我文家撲買抵當所後,會變成什麽?”
    文及甫小心翼翼的回答:“勳臣外戚?”
    文彥博點點頭:“汝還不算太蠢笨!”
    在大宋,士大夫文臣,需要維護名聲,哪怕私底下再怎麽貪拿卡要。
    明麵上也需要裝出一副兩袖清風的樣子。
    直係親屬,更是需要好好約束。
    不能讓他們在外麵亂來,搞壞了自己的名聲。
    所以,士大夫家族,都會用門客或者族人當白手套經商。
    同時,他們也適可而止。
    很多事情,都不敢做的太過分。
    隻有勳臣外戚們,會光明正大的做買賣,經營生意。
    如駙馬都尉王晉卿,就是這汴京城裏,最大的苧麻商。
    他家的麻袋,是直接賣給開封府。
    朝野內外,對此都是熟視無睹。
    因為,這是遊戲潛規則,祖宗以來,趙官家們和士大夫集團,就是通過讓渡經濟利益,喂飽了外戚勳貴們。
    讓這些在漢唐張牙舞爪,肆無忌憚的政治力量,變得如同一隻溫順的小貓。
    “現在,汝知道,為何老夫不願意與梁況之糾纏了吧?”
    “外戚勳臣,不可幹政!”文彥博語重心長的對文及甫道:“汝兄弟要切記這一點!”
    這是遊戲規則。
    外戚家,吃飽了就一邊呆著吧。
    國家大事少摻和!
    “那大人就不管了?”文及甫憂心忡忡的道:“如此一來,朝野恐怕會對大人有非議……”
    文彥博是太師,是平章軍國重事。
    這種事情他要不管,輿論能罵死他!
    文彥博笑了:“老夫何曾說過不管?”
    “但他梁況之是什麽人?”
    “他說,老夫就要管,那老夫算什麽?”
    “再怎麽樣,也得呂晦叔親自來請老夫!”
    文彥博說到這裏,咧著嘴笑了起來。
    他可是太師,是平章軍國重事,是位在宰相之上的國家元老!
    你梁燾什麽東西?
    也是你隨隨便便就能請得動的?
    開玩笑!
    要是他能被隨便什麽人請動了,那他還怎麽影響國政?
    當然,文彥博不會說出口的事情是——其實他也沒有搞清楚情況。
    他要看看風向。
    然後再視情況來定自己的策略。
    ……
    呂公著這兩天休沐在家。
    所以他很珍惜寶貴的休息時間。
    但是,很快的,他寧靜的休假,被忽如其來的事態所打斷了。
    “恩相……”李常坐在他對麵,憂心忡忡:“官家已經下了敕書,要召回楊潛古與崔平叔這兩個賊子!”
    “此二賊若是回朝,朝堂恐怕難以安寧!”
    呂公著揉了揉太陽穴,歎息一聲,問道:“誰給官家寫的敕書?”
    “寫敕書的是中書舍人錢勰……”
    “錢穆父?!”呂公著哼哼兩聲,對這家夥的兩麵三刀,並不感到意外。
    因為,錢勰這個人的立場,一直就是忽左忽右,忽新忽舊,典型的牆頭草。
    偏生這個人文章寫得好,書法也算當代一流。
    所以交遊廣闊,朋友遍及四海。
    什麽蘇軾、呂大防、範純仁,都在他的朋友圈裏。
    不過,據說他和章惇有仇。
    似乎是因為當年章惇在朝的時候,被其譏諷過。
    反正,章惇後來出鎮廣西,離京的時候,設宴與同僚作別,獨獨沒有請錢勰。
    “那門下省呢?”呂公著歎了口氣:“門下省的各位給事中,怎麽就不駁回?”
    李常歎道:“下官已經問過了當日當值的那兩位給事中。”
    “胡完夫(胡宗愈)言,其不知楊潛古之事……”
    “且楊潛古曾經擔任過都水監,如今官家再拜之,並無問題!”
    呂公著閉上眼睛:“那崔平叔的敕書又是怎麽回事?”
    刑部侍郎兼大理寺卿!
    這可是抓著刑統解釋權的人!
    而登州阿雲案已經證明了,假若讓新黨的人,掌握了刑統解釋權會有多麽可怕——他們將扭曲刑統,甚至直接讓皇權下場,修改刑統以適應他們的主張和需求。
    而崔台符則是這個結果裏,最可怕的人選!
    因為,崔台符是真的懂刑統啊!
    他可是明法科出身的進士!
    當年的阿雲案,就已經證明了他是會為了政治而修改刑統的。
    一旦崔台符回朝,那麽他控製的大理寺就絕不會同意推翻阿雲案後形成的刑統法令——謀殺已傷,案問欲舉,自首,從謀殺減二等論。
    推翻這個法令,不僅僅是司馬光的遺願。
    也是他呂公著的政治追求之一!
    自古以來,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王安石為了變法,肆無忌憚的破壞了這個千年的鐵律!
    隻要自首,就可以減罪。
    於是,天下盜賊大起,社會治安大壞!
    李常猶豫了一下:“恩相……崔平叔敕書送抵門下省時,輪值的給事中是……範……範子功!”
    呂公著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誰?!”
    “範百祿!?”
    “怎麽可能是他?”
    範百祿,少主身邊出來的人。
    少主即位後,先後曆任起居郎、起居舍人、同修起居注、中書舍人。
    一步步平步青雲,去年才改的給事中。
    從這個角度來說,範百祿確實不可能駁回天子的敕書。
    可問題是……
    範百祿除了是天子近臣外,他還有一個身份啊!
    蜀郡公範鎮之侄!
    而範鎮整個後半生,都在和王安石的新法做鬥爭。
    範百祿作為其侄子,怎麽都不該讓崔台符的敕書通過的!
    良久,呂公著長處一口氣,罵道:“又一個家賊!”
    這就是將範百祿和他呂家的呂嘉問相提並論了。
    沒有辦法了!
    呂公著站起身來,對李常道:“公擇啊,準備一下吧,隨老夫回都堂!”
    “老夫要寫劄子求見陛下!乞請聖意,收回成命!”
    李常問道:“恩相不需要請幾位元老一起入宮嗎?”
    呂公著搖搖頭:“不必勞煩諸位元老了!”
    李常還想再說點什麽,卻被呂公著打斷了:“公擇去準備吧!”
    他是宰相!
    而且,是如今朝中的獨相!
    怎麽可以遇到事情就去請元老?
    那樣的話,誰還會尊重他這個宰相?
    將來,新拜的右相入朝後,看到他這個左相如此無能、軟弱,還不得蹬鼻子上臉?
    所以,呂公著是絕不會去請元老的。
    他可不是韓絳,會被那些元老拿捏。
    他是呂公著,呂夷簡之子!
    ……
    張方平靜靜的聽著,梁燾說完。
    然後,這位元老,默默的起身:“老夫有些乏了……”
    “況之且先回去吧!”
    梁燾目瞪口呆的看向張方平,這位他所仰慕的元老。
    他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麽張方平會和文彥博一樣的反應。
    但,張方平已經起身送客,他也不敢追問,隻能恭身再拜。
    張方平的兒子張恕,走了進來,將梁燾請著,送出府去。
    然後,張恕才來到張方平麵前,問道:“大人,緣何不肯答應梁況之?”
    張方平笑了:“梁況之是文寬夫的故吏之後,他卻不去尋文寬夫,而來尋老夫……”
    “當老夫是三歲孩子?”
    “這分明就是文寬夫的奸計!”
    “叫老夫出頭去當壞人,惡了天子,他再來當好人!”
    “沒門!”
    和文彥博鬥了一輩子,張方平自問自己早已經看破了那個老匹夫的低劣伎倆。
    “可萬一不是呢?”張恕問道。
    張方平抿了抿嘴唇,道:“若是這樣,那這梁況之在老夫這裏就曰可殺!”
    張恕不明白的看著自己的老父親:“為何?”
    “因為啊……”張方平舔了舔嘴唇:“老夫聽張芸叟(張舜民)說過,這梁況之與崔平叔有過節和仇怨!”
    “據說,崔平叔手中有他的罪證……”
    “若張芸叟所言不假,那這梁況之,就是在利用老夫了!”
    “老夫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他人利用,為他人棋子!”張方平說到這裏,有些咬牙切齒,似乎想起了某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