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 再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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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潤甫後,其他執政各自進言。
    高帽子不要錢一般的往兩宮與趙煦頭上扣。
    直唬的太皇太後是眉開眼笑。
    在她看來,要是宰執大臣們,能天天這麽吹捧自己。
    那張敦禮天天被這些人拉出來批判,也無所謂了。
    罵一罵而已!
    了不起罰個俸,貶個官。
    最多去地方上監視居住或者到太學接受聖人經義再教育!
    你張敦禮失去的隻是名聲、官爵和自由!
    但老身得到的就多了!
    所以啊……
    就受著吧!
    倒是趙煦,一直在旁邊給著張敦禮說好話,向太後也偶爾幫腔。
    奈何,太皇太後是‘大公無私’,而宰執們則是堅持己見。
    於是,趙煦就隻能勉為其難的同意了宰執們的意見——接受禦史們有關彈劾駙馬的意見。
    但是,趙煦又找了個借口——駙馬,乃皇考親選!
    而他則是古往今來第一孝子!
    自然不能使皇考蒙羞。
    所以呢,駙馬可以懲罰,但不能公開懲罰。
    意思就是,咱們內部處理就行了,但處理意見不公開。
    這就意味著,對於張敦禮的懲處,實際上將微乎其微!
    一般也就是罰銅加磨勘而已!
    不會超過這個太多!
    宰執們雖然不願意,但也知道,皇室肯如此讓步,已經很難得了。
    於是,紛紛躬身領旨。
    等他們出了崇政殿,呂公著與其他幾位執政對視了一眼。
    所有人都是微微籲出一口氣,臉上的神色,極為精彩。
    即使是素來被公認為忠厚的蘇頌與鐵麵無私的傅堯俞,臉上的神色,也都是精彩紛呈。
    呂公著默默的將視線收回來。
    數十年仕宦生涯,讓他知道,其實,忠厚的人,心思未必簡單,至於鐵麵無私的清官……
    那就更是心眼多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不如此,他們就不可能在這個爾虞我詐,波雲詭譎的官場上立足。
    而蘇頌和傅堯俞,就是這兩類人的典型代表!
    一個看似忠厚,卻渾身長滿了技能點,無論朝廷要做什麽,都離不開他的協助。
    另一個,雖是鐵麵無私,清正廉潔。
    但卻總能和人搞好關係。
    哪怕是蔡京、王子韶這樣朝中公認的小人、奸佞,與他也沒有恩怨。
    他太清楚,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情不能做?
    然後,在自己能做的範圍內盡可能的去維護法紀、公平。
    而遠離或者無視那些他不能做,也做不到的事情。
    就像當年的包孝肅公!
    這種人,不發難則已,一發難,定是做好了萬全準備,一旦發動,就是衝著敵人的命門去。
    這樣想著,呂公著就對傅堯俞道:“欽之公,您是天下名望之士,也曾執掌中司!”
    “今中司闕位,未知欽之公,可願代表都堂,前去安撫諸位禦史……”
    “不要讓他們真的跪在內東門下,直到宮門落鎖!”
    “這有礙聖聽!”
    傅堯俞,沒有猶豫直接拱手:“下官謹遵左揆之令!”
    然後,他就直接走向了內東門的方向。
    呂公著看著,在心中微微點頭。
    他知道的,他目前執政的這個宰執團隊,或許不是大宋史上最團結的。
    但一定是最能做事的。
    ……
    傅堯俞走到內東門前,看著那些依然跪伏於地的禦史們。
    他輕聲道:“諸公,請起來吧!”
    禦史們紋絲不動。
    作為清流,傅堯俞知道,清流們最關注的東西是什麽?
    是彈劾成功嗎?
    錯!
    是天下人都知道,他們彈劾了某位權貴這個事實!
    當然,最好他們的彈劾取得了成果。
    所以,傅堯俞不緊不慢的說道:“方在崇政殿,吾與左相及諸位執政,已麵見了天子與兩宮……”
    “兩宮慈聖,以社稷為主,主上聖哲,以天下為本,已是受了諸公的彈章,不日就會有旨意下降!”
    禦史們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傅堯俞這個前上司。
    然後,集體麵朝福寧殿方向,哭著頓首:“臣等死罪!死罪!”
    傅堯俞看著這些晚輩年輕人,麵無表情的轉身,對著福寧殿方向,也拜上了一拜。
    ……
    呂公著回到都堂。
    一直被他帶在身邊,言傳身教的王棣,就拿著一封官牒,找到了他:“恩相,這是吏部方才送來的急報……”
    呂公著點點頭,接過官牒,看了一眼,不知為何,呂公著忽地有些宿命感襲上心頭:“崔平叔,竟在此時抵京了!”
    剛好駙馬案爆發,天下有數的酷吏頭子就回到了汴京。
    時間卡的是剛剛好!
    巧合嗎?
    呂公著不知道,但他知道的,崔台符的回京,或許會在不久的將來攪動起風雨來。
    所以,必須加快杜紘出任大理寺卿兼刑部侍郎的流程了。
    以免夜長夢多!
    這樣想著,呂公著就讓王棣給他磨墨,然後,他飛快的寫了一張帖子,簽押上自己的畫押,對王棣道:“促儀啊,且送到內東門通見司處,讓郭舍人照此排班吧!”
    作為首相,呂公著手中有著,安排大臣陛見的權力。
    除了天子特旨詔對的臣子外,其他所有非宰執大臣,不分級別,都需要他來安排在什麽時候、什麽時間、在第幾班覲見。
    特別是現在,因為天子很少出現在早朝上。
    所以,回京述職的大臣,能不能見到天子,真的是全憑他的心思。
    他要想卡某人的覲見流程,隨隨便便就能卡上一年!
    王棣接過帖子,躬身一拜,就要去內東門。
    呂公著卻叫住了他:“促儀啊,今天下值後,且不忙著走,與老夫一起回府,吃個便飯吧!”
    王棣楞了一下,但還是很禮貌的拜道:“諾!”
    呂公著看著這個年輕人的背影,臉上露出了欣賞的笑容來。
    他最近忙的很,連帶著王棣也跟著連軸轉。
    但正是在這樣高強度的工作狀態下,讓他看出了王棣的本性。
    這個王安石的嗣孫,非常勤奮,基本沒有一般衙內二代的那些壞毛病。
    可能是因為從小就是在王安石身邊,言傳身教長大的。
    所以他很愛讀書,自到了這都堂,隻要有空,就會去諸架構庫裏閱讀都堂公文。幾個月下來,他竟掌握了許多都堂條貫與規矩。
    這就實在讓人歡喜!
    若說從前,呂公著想招婿,隻是想和王安石鬥氣。
    但現在,他是真的想招這個年輕人為孫婿了。
    正好,他的大兒子呂希哲、小兒子呂希績,都有著待嫁的女兒。
    現在,唯一讓呂公著頭疼的是——王安石那邊會不會同意?
    畢竟,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都違逆不得。
    “過些時日,老夫找王明叟探探風聲……”
    王覿的哥哥王觀,現在就在江寧,在王安石的江寧新學中任教。
    江寧新學的成立,是大宋今年士林最大的新聞!
    新黨領袖、司空、荊國公王安石在江寧立校,天下學子,無分貧富、年齡、新舊……
    隻要願意的,來者不拒!
    為表誠意,同時也為了取信於天下。
    王安石不僅僅召集了大量他的門生、學者,聚集在江寧。
    他還把鄭俠從泉州,請到了江寧,擔任江寧新學的祭酒。
    這對師徒,在流民圖事件後,再次重歸於好,讓整個天下士人都為之一振。
    即使是最討厭王安石的範鎮,在知道了這個事情後,也對此做出了高度評價。
    認為這才是治學的態度!
    王安石的江寧新學,蒸蒸日上,也讓王棣的行情一路走高。
    好多人,都想招這個乘龍快婿!
    特別是宋家,天天喊王棣過去吃飯,臉都不要了!
    還有韓忠彥,有事沒事,總來都堂這裏晃悠。
    真以為別人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
    ……
    夜幕徐徐降臨,汴京城中,升起了萬家燈火。
    朱光庭回到自己租住的民居,他住的地方,是汴京新城北廂的夷門坊。
    這地方看名字就知道了。
    是汴京城的夷狄胡商聚集地。
    什麽吐蕃、回鶻、波斯、大食商人都有。
    此外,這裏也遍地都是胡教的教堂。
    祆廟、大食廟、景廟,還有鮮為人知的一賜樂業廟,都集中在這裏。
    老實說,若非實在囊中羞澀,朱光庭是不願來這裏住的。
    但沒辦法!
    他隻是以朝請郎為監察禦史,他的本官每月俸祿三十貫,監察禦史每月料錢三十千,直集賢院的貼職,每月能拿到十貫,另外每個月監察禦史能拿到五千錢的餐費。
    看似很多,但居汴京,大不易!
    京城中,地段稍微好一點,環境稍微好一點的地方的一進的小院子,每個月的房租都在五十貫以上!
    稍微大一點,就要七十貫了。
    別說是他了,就算是當年的歐陽文忠公還有宛陵先生梅堯臣,在他這個官職的時候,住的也是汴京的破落民居。
    這兩位先生,都曾寫詩,描述過他們的居住環境。
    據說,去年汴京學府熱賣的時候,有那好事之徒算過賬。
    按照汴京學府最小的一千平尺的房子,需要五萬貫來計算。
    那麽,一個正常的文臣從七品朝官的合法收入,那麽他即使不吃不喝,分毫不花,也需要足足四十年,才能湊夠可以買下一套汴京學府最小麵積的房子的錢。
    不過,如今,隨著汴京學府的房價上漲。
    可能需要八十年,甚至一百年了。
    但,這還算是好的!
    想當年,歐陽文忠公做夢都想要在汴京買一套房子,實現以房養老的夢想。
    但他到死,也終究沒能在汴京買下他的夢中情房,最後,隻能在潁州(今阜陽)的西湖畔買了一套二手房。
    而文忠公,可是天下文宗啊!
    他都買不起京城的房子,甚至隻能租住下雨就漏水的破房子。
    朱光庭對自己能在京城買房,已不報希望。
    他現在就期盼著,攢夠錢在洛陽購置一套小院子,將來頤養天年。
    但就算是這個夢想,也有些遙不可及!
    因為他還有兩個小女兒沒有嫁出去!
    單單是這兩個女兒的嫁妝,少說每個人都得預備一千貫!
    這還是她們下嫁給貧寒士子的價碼。
    若向上嫁或者嫁給自己的同階的同事。
    嫁妝就真的湊不齊!
    他恩師明道先生程顥的愛女,終生未嫁,為程門之憾。
    雖然程門弟子都說,小娘子未嫁,是因為‘才情無雙,無有能配者’。
    但實際上……
    卻是因為向上嫁,嫁不起,而向下嫁小娘子自己不願意。
    就這麽一直單著單著,最終染病,在芳華之年早逝。
    因為有著這麽一個前車之鑒,所以程門弟子的女兒,基本都是下嫁。
    隻要對方上進,是個貢生,年紀恰當,人品靠譜,基本都是見幾次麵,考察一下學問,覺得是潛力股,就立刻抓住。
    朱光庭的大女兒、二女兒,就全部是這樣嫁出去的。
    他運氣不錯。大女婿範鎬現在已經是選人了。
    二女婿時操,則是武臣之子,如今也快能出官了。
    就是這三女兒、四女兒……
    所以,為了能盡早湊齊兩個女兒的嫁妝,朱光庭隻能租到這夷門坊來。
    這裏的房東,對文臣士大夫租房,有著優惠!
    一套三進的院子,隻要四十貫一個月。
    比其他地方便宜了一半!
    究其原因,還是這裏的房主希望能有文臣士大夫尤其台諫的文臣租賃。
    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狐假虎威,拿捏那些胡商。
    動不動就威脅人家——爾若如何如何,吾便報官!吾家租戶有著誰誰誰。
    這話一出,胡商多半就不敢吱聲了。
    朱光庭回到家的時候,他的房東出現在了他麵前。
    “朱官人……朱官人……”對方神神秘秘的,將一封信,塞到了他手裏。
    “這是一位苦主,托俺給您的信!”
    朱光庭眉毛跳了跳,他本心不想接,但……想了想,卻還是接了下來。
    沒辦法!
    這種請托是逃不開的!
    租了人家便宜的房子,就該給人家麵子。
    不過,接下來不等於答應出頭,還是要看看事情。
    拿著信,回到家,朱光庭拆開來一看,頓時麵色無比凝重,他直接轉身出了房門,房東依然在原地等著他,朱光庭直接問道:“敢問足下,托您帶信的人,現在在何處?”
    房東拱手道:“官人請隨某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