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給呂惠卿的任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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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惠卿想著他所打探到的,章惇在廣西、交州的所作所為。
    瞳孔微微的咪了一下。
    呂惠卿和廣西轉運使苗時中有些交情——熙寧時,苗時中曾在司農寺任職。
    而當時的司農寺是變法的發動機構之一。
    呂惠卿就一度以判司農寺,負責起草各種變法法令。
    在這個過程中,他和苗時中結下了友誼。
    所以,他能通過苗時中,知道一些廣西、交州乃至於交趾的事情。
    除了苗時中,呂惠卿還有另外一個信源——呂嘉問。
    而呂嘉問和呂惠卿的關係,自不用說。
    熙寧時,兩人已結成了深厚的友誼,就差拜把子了!
    要不是路途遙遠,通信困難,一封信從寄出到收到回信,起碼得一兩個月。
    呂惠卿能了解到的交州情況,會更加詳盡!
    回憶著苗時中、呂嘉問信中告訴他的一些事情,呂惠卿就在心中想著:“章子厚在廣西……沒什麽好說的……都是些尋常的文臣慣做的事情!”
    “無非不過是修水利、鼓勵農桑而已!”
    這些事情,是大宋想進步的文官們必須學會的事情。
    章惇做的好理所應當,也沒什麽人會關心。
    隻有他搞砸的時候,大家才會圍在一起嘲諷。
    “唯一值得關注的,大抵就是章子厚在廣西搞的那一套對交州八州商貨免稅的政策了……”呂惠卿想著。
    廣南西路,對交州開放,並免除自交州進口商貨以及廣西自身對交州出口之貨物商稅。
    看似是平白少了大筆收入。
    但,推行以來,不止是有效的穩定了交州,使得交州的土官們,對大宋的忠誠暴增。
    同時也使廣西本地的商業變得興盛。
    道理是很簡單的——同樣的兩匹布放到你麵前的時候,你能分得清那匹布是交州產的?那匹布是廣西產的嗎?
    分不清的話,那麽所有商貨,都可以宣稱是從交州進口的。
    等於廣西全境商貨免稅!
    也等於是在廣西廢除了各種稅卡!
    這種事情,若在內郡,就算路一級的轉運使/安撫使願意,且得到朝廷支持,大抵也推不動。
    因為,商稅是地方官的重要收入,同時也是胥吏們吃拿卡要的主要途徑。
    所以,上上下下的人,都會配合起來反對。
    叫朝廷的法令,根本落不實,推不動。
    但在廣西……
    章惇一聲令下,所有稅卡全部廢除!
    原因很簡單——廣西本地,有著一股可以用物理說服人的勢力:土官。
    而這些土官家族,之前跟著章惇交趾,在交州那邊都撈到了一塊新的地盤。
    他們的利益在交州。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下麵的胥吏,但凡敢抗拒的,肯定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而敢反對的地方官,經略使一紙令下,什麽知州、知縣、通判、判官,第二天就得去交州報到。
    而到了交州……
    地方上的土官們,有一萬種辦法折磨這些人。
    常常要不了十天半個月,這些官員就得哭爹喊娘的回去求章惇。
    通過這一套組合拳,章惇在整個廣西,做到了令行禁止。
    要不是其父忽然去世,他必須回鄉守孝。
    再讓他在廣西經營個一兩年,恐怕整個廣西和交州,都要姓章了!
    從這裏,就能看出當今天子對章惇的信任了。
    授予全權,且從不插手、幹預、掣肘其施政。
    就連本該千方百計的和章惇鬥的苗時中、高遵惠、呂嘉問等人,都在少主的要求下,乖乖的和章惇合作。
    想到這裏,呂惠卿就忍不住的看了看自己麵前坐著的少主的臉。
    於是他發現,少主正在笑眯眯的看著他。
    呂惠卿趕緊低下頭去,眼珠子一轉,就奏道:“陛下德音,臣謹記在心……”
    “隻是臣愚鈍……有些事情,望乞陛下明示……”
    他知道的,章惇在廣西真正成功的,並非民政。
    而是其對交州八州的梳理、安撫、組織,還有對包括交趾、真臘、占城乃至於大理等國的影響、滲透與控製。
    以至於,呂嘉問驚呼:子厚相公,於交趾等國,儼然漢唐都護也!
    漢唐都護們都是幹什麽的?
    一言不合,就調動諸國,組成聯軍,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
    所以,呂惠卿也想確認,自己去了熙河之後的權力範圍。
    趙煦看著呂惠卿,呂惠卿的身體稍顯幹瘦,身高也隻是中人水平。
    但趙煦看著他,卻總在內心生出些忌憚和警惕。
    帝王的本能告訴他,眼前的這個大臣,隻要拿到權力,就一定會將權力充分利用。
    甚至,他隨時都可能超越授權,在外麵做出獨走的事情來。
    這也是趙煦上上輩子,第一次見到呂惠卿後的感受。
    這個男人,從來不是個守序的。
    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製造混亂,推動戰爭,用無數人的屍骸,來鋪成他的青雲之路。
    所以,在趙煦的上上輩子,他對呂惠卿是非常警惕的。
    給呂惠卿安排了一大堆監視、掣肘他的文官、武將。
    但,呂惠卿頂著這些debuff,依然創造了難以想象的功勳!
    先是打贏了黨項人傾國之力來犯的延州保衛戰,叫黨項人一無所得不說,還在這次戰爭中,為大宋發掘了一個真正的人材——李綱。
    然後,他又在米脂外圍,修建了一係列的堡壘,大大改善了大宋在鄜延路外圍的戰略態勢,使得鄜延路在之後的戰爭中,可以占據主動。
    於是,拜保寧、武勝軍節度使,進銀青光祿大夫,成為使相!
    回憶著這些事情,趙煦就微笑著,迎著呂惠卿那期盼的目光,說道:“朕將給相公全權……”
    “也會在趙相公率部回京時,與熙河文武下旨,命他們全力支持、聽從相公的將令!”
    “另外,朕還會與溫溪心等蕃部大首領談好,叫他們聽從相公的將令……”
    呂惠卿聽著,狂喜不已。
    他的胸膛,頓時火熱起來,恨不得立刻飛到熙河去上任。
    因為,趙煦給他的授權,甚至超越了他之前設想的極限!
    命熙河上下,聽他的將令、部署。
    還給蕃部大首領們打招呼,叫他們配合、支持。
    這等於是將整個熙河路的文武軍政大權,全權授予他,且不予掣肘!
    這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權力!
    當然,呂惠卿也知道,權力有多大,那麽任務就有多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鄭重的拜道:“臣蒙天恩,予此信重,臣當百死,為陛下效命!”
    “願乞陛下,下降德音,指揮部署臣到任之後熙河內外諸事之命!”
    趙煦微笑著上前,將呂惠卿扶起來:“相公且起……”
    等呂惠卿坐下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扭頭對著在自己身旁的馮景吩咐道:“馮景,且去將熙河路的沙盤搬來……”
    “諾!”
    馮景領命而去,很快就帶著人,將已經組裝好的熙河沙盤,抬到了趙煦和呂惠卿麵前。
    趙煦站起身來,拿上一根特製的棍子,走到沙盤前,對著呂惠卿道:“相公且看,熙河一路,元豐八年之前下轄六州……”
    “蘭、會、熙、河、洮、岷……”
    “今又新增廓州、湟州……一共八州之地……”
    “當然,廓州、湟州隻是羈縻而已……”
    “相公到任後,隻要廓州溪巴溫、湟州溫溪心還算順服,便不要去插手、幹預人家內政!”
    “當尊重其信仰、風俗……”
    在現代留學的經曆,讓趙煦知道,麵對少數民族,尊重人家的風俗、信仰與習慣,對於維護穩定、統治至關重要。
    至於什麽移風易俗、改土歸流?
    那都不是現在能做到的事情。
    那需要至少百年以上的經濟、文化交流為基礎。
    現在嘛……
    人家看得起你,喊你一聲阿舅。
    看不起,直接罵你南蠻子!
    當然了,你要是拿著燧發槍過去和他們講道理,倒也是能講通。
    可現在趙煦不是沒有燧發槍嗎?
    就連火繩槍的前身火銃,也還在開發中。
    再說了,就算有燧發槍,趙煦的戰略重點,也不在高原雪域。
    統治成本太高,收益太少。
    有這個功夫,西夏早滅掉了!
    所以,對吐蕃趙煦還是懷柔為主,靠經濟、文化兩條腿走路。
    反正,吐蕃人畏服貴種,虔信佛教。
    隻要將上層貴族、僧人拉攏好,給他們修幾個寺廟,他們就能安分守己。
    呂惠卿看著沙盤,想了想,問道:“陛下,若是彼輩桀驁不馴,甚至裏通西賊,與西賊狼狽為奸呢?”
    趙煦獰笑起來:“那就給他們選一個堅剛不可奪其誌的新主子!”
    代理人嘛……
    趙煦才不關心,他叫溪巴溫還是叫青宜結鬼章。
    “相公在京這些時日,可以多去同文館與鬼章談談心……”趙煦說道:“待相公赴任時,朕會讓鬼章與相公同路回去!”
    青宜結鬼章被俘後,一直被安置在同文館裏,好酒好菜的招待,被受到了如同國賓一樣的禮遇。
    同時,刑恕隔三差五就要過去,與他談談心。
    青宜結鬼章哪裏頂得住這些糖衣炮彈?
    在過去的一個月,他已經給趙煦寫了四封謝恩表了。
    趙煦自是下詔勉勵,賞賜他許多財帛,還安慰他很快就能放他回去,讓其父子團聚。
    直將青宜結鬼章感動的潸然淚下,發誓回去後一定教育自己的子孫後代,永生永世,忠於漢家阿舅,絕不再叛。
    於是,趙煦授其為左武衛大將軍、陪戎都尉充河州本部巡檢使。
    這使得其官階,在吐蕃大首領中,僅次於阿裏骨,而位於溪巴溫、溫溪心之上。
    很明顯的挑撥離間,分化瓦解之策。
    溪巴溫、溫溪心能服?
    必然不服!
    這不就有操作空間了?
    等溪巴溫、溫溪心入京,趙煦再看他們的表現,封他們的官階,讓他們超越青宜結鬼章,甚至接近阿裏骨的官階。
    這樣一來,吐蕃各部,也就沒有人能統一了。
    呂惠卿聽著,想了想,呢喃著:“鬼章嗎?”
    趙煦點頭,道:“然也!”
    “以溪巴溫、溫溪心,掣肘、製約阿裏骨……”
    “然後用鬼章掣肘、製約溪巴溫、溫溪心!”
    “如此,相公就可在吐蕃事務中處於超然地位,可以裁決彼等之爭端!”
    “如此一來,彼等便隻能爭相忠於朕!跟隨朕的指揮棒起霧!”趙煦晃了晃手中的棍子,笑著道。
    青唐吐蕃政權,現在麵臨著巨大的合法性危機。
    阿裏骨,不是唃廝囉的後代。
    他身上也沒有吐蕃讚普的嫡係血脈光環!
    他甚至連吐蕃人都不是,隻是一個回鶻人!
    青唐各部能服他?
    何況,他剛剛輸掉了與大宋的戰爭。
    溪巴溫、溫溪心,雖然都不是唃廝囉的後代。
    但他們身上卻都有一定的合法性宣稱!
    溪巴溫是唃廝囉的哥哥紮實庸龍的嫡孫,其血脈可以追溯到吐蕃末代讚普達瑪五世的身上。
    至於溫溪心,乃父溫浦奇,是青唐吐蕃政權的原始股東。
    從前,唃廝囉、董氈能號令青唐六部,是因為他們是讚普後代,是佛子!
    現在,阿裏骨一個回鶻人,竊據青唐城。
    那麽溫溪心奪回青唐城,成為讚普也是合情合理。
    所以,在趙煦的上上輩子,阿裏骨才要千方百計的除掉這兩個人。
    如今,趙煦讓熙河路,扶持溪巴溫、溫溪心,以掣肘、牽製阿裏骨。
    再把青宜結鬼章放回去,讓其單獨成為一股勢力。
    這樣一來,即使再降下一個唃廝囉,沒有個二三十年,青唐六部,是不可能再次統一的。
    更不要說,趙煦還早在天平上放下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砝碼!
    他看向呂惠卿,道:“舍此之外,還有個事情,相公到了熙河,也要重視起來!”
    “抹邦山的資聖禪院主持普濟懷恩大師智緣,佛法修為深不可測,乃在世修行之佛爺!”
    “吐蕃諸部,若有紛爭,相公若無空暇,可請普濟懷恩大師調停!”
    吐蕃人崇佛。
    趙煦就給他們送和尚!
    一位曾跟隨上一代的西天三藏譯經大師日稱門下修行,且熟悉吐蕃各部風俗,曾跟著王韶開邊的和尚!
    再配合上,趙煦的指點,以及熙河官府有意識的引導、宣傳、造勢。
    現在的智緣和尚,在熙河、吐蕃甚至西夏境內,都有著巨大的影響力。
    根據向宗回、高公紀的報告。
    現在幾乎每天都有前往抹邦山朝聖的隊伍。
    就連西夏國相梁乙甫,都曾派人私下到過抹邦山,供奉佛牙舍利,祈求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