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曾布和舒亶聯手，在大理寺的監獄中，對著府界諸吏是嚴刑拷打。
    在大記憶恢複術麵前，沒有什麽秘密可以被瞞住。
    當然，同樣的，免不了撕咬和攀扯。
    從這些胥吏開始，一個又一個，曾在府界下麵的縣、鎮根深蒂固，經營數十甚至上百年的家族被撕咬出來。
    六月丁未（27），在陳留縣盤踞了超過七十年，壟斷了陳留縣典吏一職的王德利，被以‘結黨謀逆’、‘謀殺無辜’、‘誣陷忠良’等諸多罪名逮捕。
    旋即，整個王家的所有成年男子，統統被械送大理寺訊問。
    隻用了一天！
    一天！
    大理寺就拿到了數個王家人的口供。
    這些人咬出了王家的大量罪行！
    什麽貪汙公使錢、設計陷害他人、勒索商賈、逼死農民……乃至於強占人妻女、土地、財產等，數都數不清楚。
    簡直就是一本現成的‘教你如何在大宋做貪官汙吏’。
    這些其實也沒什麽。
    現在大宋天下州郡那些把持著地方行政權力的地方豪族們，十個有九個半都是這個德行。
    都是沒上稱四兩重，上了稱一千斤也打不住。
    不稀奇！
    稀奇的是，王家自己內部互相撕咬，還真咬出了東西！
    王德利的大兒子王運奇，咬出來了一個驚天大瓜！
    “這個王德利，還認識逆臣世居？曾與之往來密切？甚至家中還保存著趙世居當年偽造的圖讖？！”
    趙煦在得到這個報告後，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了。
    邏輯理順了啊，家人們！
    真的存在一個蓄謀已久的陰謀竄逆集團啊！
    趙世居，那是大宋板上釘釘的亂臣賊子，是被明正典刑的欽犯！
    現在，王德利被他的親兒子指認，其曾與趙世居這個大反賊有染，甚至私藏趙世居偽造的圖讖。
    這說明了什麽？
    賊臣想要篡國之心不死！
    當年的亂臣賊子們，依然潛藏在大宋朝廷裏！
    就是……
    “這個王運奇，為何要指認這些罪證？”趙煦好奇的問著，前來匯報的曾布。
    “奏知陛下……”曾布躬身道：“據臣所知，大約是賊臣德利，曾奸汙運奇之妻，致其發妻懸梁自盡……”
    趙煦眼皮子跳了跳。
    好嘛！
    居然有這種事情？
    人言虎毒不食子，那個典吏王德利的腦子怎麽想的？
    居然把手伸向了兒媳婦！
    不過，封建社會這樣的事情，很常見。
    現代的紅樓夢裏，就有句經典台詞：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
    精神極度空虛，又不缺乏物質的地主官僚們，為了追求刺激，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也什麽事情都敢做！
    相對來說，其實現在還進步了。
    你要換魏晉那會，一大群人，天天磕五石散磕到精神失聯，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而大宋的士大夫們，至少不嗑藥。
    故此，趙煦也沒有繼續問，而是看向曾布，問道：“知陳留縣，有什麽說法？”
    曾布奏道：“陛下，知陳留縣已上了請罪書，自請貶黜，偏遠軍州……”
    趙煦嗯了一聲，道：“就這麽辦吧！”
    連對方的名字、履曆也懶得問了。
    因為，陳留縣就在汴京城之側，知陳留縣理應是對汴京動向，最為敏感的人。
    可偏偏，就在他的治下，出了這麽多事情。
    這足以說明此人政治不成熟、不可靠。
    對中央精神學習不夠，對天子詔書領會不到位！
    這樣的官員，要他何用？
    想了想，趙煦又道：“往後府界其他涉案諸縣，相關文武大臣，都照此辦理！”
    趙煦給足了府界的官僚們機會。
    在詔書下達後，他們有超過二十天的時間來部署、指揮。
    但……
    依然出了這麽多的胥吏盤剝商賈，誣陷、敲詐、勒索乃至於傷人性命的案子。
    雖然說，這其中有著探事司的邏卒們興風作浪，挑撥離間的緣故。
    但，這些都不是他們可以逃避責任的原因。
    在朝廷已經做出決定，趙煦下達了詔書後。
    他們沒有嚴格約束下麵的胥吏，沒有管好那些胥吏。
    這足以說明，他們的能力匹配不上他們的地位。
    既然如此，就隻能請他們退位讓賢，把機會留給有能力的人了！
    曾布聽著，微微一楞，隨後拜道：“奏知陛下，臣已經打算，回去後就在都堂，請左揆召集都堂宰執集議此事……”
    趙煦看向曾布，嘴角溢出笑容來。
    他上上輩子，曾用了曾布七八年，對曾布這個人無比的熟悉。
    甚至可以說——信任！
    假如，他沒有在自己的私人筆記裏的造趙煦的謠言的話。
    假如，他沒有在趙煦上上輩子駕崩後，為了對付章惇，就立了趙佶那個混賬的話。
    其實，趙煦是會重用他的。
    因為曾布，其實是一個有節操和道德的蔡京。
    他總是能領會到趙煦的意思，然後老老實實的按照趙煦的意思去辦事。
    甚至都不需要提醒他，他的主觀能動性就會讓他順著趙煦的意思去推動很多事情。
    可惜啊……
    趙煦已經看穿了曾布的底色。
    他，不是忠臣！
    他，是一個隨時可能背刺自己的人。
    所以，曾布在趙煦心中，隻是一個工具人的定位。
    髒活你來，背鍋你上！
    有了成績，看表現賞你三瓜兩棗。
    曾布那裏知道趙煦的心思，他低著頭，壓抑著內心的亢奮，奏道：“陛下，臣的想法是……讓都堂集議，出個條貫……往後府界諸縣、鎮的差遣除授，就不走都堂了……皆由陛下親除！”
    趙煦嘴角的笑容，慢慢逸散開來。
    “相公的提議甚好！”他輕輕點了一個讚。
    開封府，是一個很好的樣板。
    它夠大、人口夠多、經濟夠發達、交通夠便利，同時距離汴京夠近，皇權可以隨時影響到開封府的任何一個縣！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現在的大宋，沒有比開封府更適合用來試點的地方了。
    而，人事權是其中最關鍵的東西。
    隻有拿到人事任免權，趙煦才能將開封府，按照他的心思來打扮、裝飾。
    這也是趙煦這次如此大動幹戈的原因。
    就是要借著這個機會，將府界上下的人事權拿到手裏。
    雖然在這之前，趙煦也是可以通過特旨的方式，內降指揮直接除授官員。
    可終究還是隔著一層，終究還是不夠名正言順。
    曾布聽著，欣喜若狂，當即表態：“陛下天資神武，聖智天授，即位以來，不拘一格降人才，可謂知人善用……”
    “都堂上下絕無異議！”
    這倒不算吹捧，因為趙煦有著實績。
    隻要是他親自除授的大臣，可能私德上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陷和問題。
    但是……
    沒有不稱職的！
    沒辦法！
    有著上上輩子經驗，加上在現代看過史料。
    誰能幹，誰廢物，誰適合做什麽？
    隻要在曆史上留下了痕跡的，趙煦都門清。
    怎麽可能用不好人？
    ……
    當天，都堂便通過集議，然後由呂公著領銜，上一道名曰：乞自今以後，府界上下差遣皆由陛下親除劄的劄子。
    趙煦裝模作樣的婉拒了一番，但第二天，在朝野內外的一致擁戴和懇求下，在以太師、平章軍國重事文彥博以及致仕前宰相、康國公韓絳、彰德軍節度使張方平、保寧軍節度使馮京以及滎陽郡王曹佾、駙馬都尉王守約等宰執元老外戚勳貴重臣們的再三哭求之下，‘勉為其難’的答應了都堂的要求。
    於是，正式下詔，拿到了府界縣鎮差遣除授的權力。
    這意味著，整個開封府，都完成了清一色。
    旋即，對府界的清理強度，陡然加強。
    六月乙酉（29）。
    大理寺從陳留縣王德利家中地窖，查抄出趙世居偽造圖讖器物。
    趙煦大怒，兩宮也同樣被嚇了一大跳。
    就連已經宣布避正殿的太皇太後，都降下旨意，要求嚴查到底，肅清逆臣趙世居的影響。
    同日，王德利的姻親，襄邑縣主薄陳實下獄。
    因為從王德利家中，搜出了與陳實往來的信件，在信中發現了，其與陳實‘誹謗’、‘詛咒’先帝的內容。
    從這開始，案件的嚴肅性，被拔高到了‘清理反宋反趙陰謀集團’的高度。
    大理寺中的刑訊強度，被直接拉滿。
    一個又一個涉案的胥吏在拷打下，招認、撕咬出他們的上級。
    然後上級又撕咬出本地的豪族，那些占據著縣、鎮要職，世襲、盤踞於府界中的典吏、主薄、縣尉等要職。
    短短數日，開封府十七個縣就有二十多位主薄、縣尉一級的官員被下獄受審。
    大理寺監牢中，關押的相關罪吏，更是達到了一千人之多！
    在風暴中，薛占射瑟瑟發抖，甚至被嚇得想要自殺。
    虧得是被他的老司閽發現，攔了下來，並告訴他——主公若是自殺，恐非但不能洗脫罪責，反會連累兄弟，殃及父祖……他人或曰：畏罪自殺！
    薛占射這才止住了自殺的念頭，可人也被嚇得魂不守舍。
    好在，元祐二年七月庚戌朔（初一）。
    他的救星，總算抵達了汴京。
    這一天，自熙寧八年，歐陽修下葬後，就一直居住於新鄭旌賢鄉的歐陽修遺孀，敕封為仁壽郡夫人的薛氏，乘車抵達汴京。
    旋即上表，請求入宮拜見兩宮慈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