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三章 安祿山PTSD綜合症集體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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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二年七月丁卯(十八)。
    趙煦剛剛結束了,每天的晨練,正打算回宮沐浴更衣。
    郭忠孝便來到了他麵前,報告道:“奏知陛下,樞密院李相公,方才遞來劄子,乞陛見。”
    趙煦哦了一聲,道:“且將相公待到東閤靜室之中等候,朕沐浴後便到!”
    “諾!”
    便回到宮中,洗了個澡,在女官們的服侍下換上幹淨的常服,然後便來到了福寧殿東閤靜室。
    李清臣已在這裏等候他許久了。
    “知樞密院事臣清臣,恭問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待趙煦坐到上首的禦座上,李清臣便上前一步,行禮問安。
    “朕躬安!”趙煦輕笑著頷首,然後就對左右吩咐:“且為相公賜座、賜茶。”
    便有人搬來椅子,奉上茶水。
    李清臣謝恩之後,就落座下來。
    他是如今在朝宰執中,唯一一個元豐時代走過來的宰執了。
    同時,他也是公開的帝黨。
    屬於當初立儲的時候,表現的最積極的三個人——蔡確、章惇還有就是李清臣。
    就是這三人,裹脅著王珪,甚至可以說是逼著王珪親口說出了那句話——官家自有兒子。
    從而一錘定音,在都堂上,統一了宰執的立場——大宋隻有一個人,有資格被立為儲君。
    那就是——皇六子,延安郡王!
    故此,盡管元祐以來,朝政變動繁多。
    但李清臣的地位,卻是穩若泰山。
    當然了,在大宋朝沒有什麽人,可以一直在一個位子上不挪窩。
    即使晏殊,也不例外!
    所以,李清臣知道,留給他主動請郡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最遲在年底之前,他就得主動上書請郡。
    不然的話,那可能就不會太體麵。
    正是因此,李清臣現在把他在樞密院的每一天,都當成是最後一天。
    認認真真的做事、改革,希冀留下政治遺產,以便未來可以卷土重來,甚至更進一步。
    但現在,他遇到了麻煩,一個他自己解決不了的麻煩。
    李清臣坐下來後,就拱手奏道:“陛下,臣今次求對,乃為熙河諸將回京述職一事……”
    “嗯?”趙煦眉頭輕輕一皺,自然知道李清臣說的是什麽?
    “可是朝中的清流們,又找相公的麻煩了?”趙煦問道。
    熙河諸將,在去年的戰爭中,斬獲無算,戰功無數。
    而趙煦上上輩子本就是個秉持著‘軍賞不逾月’的君主。
    在現代留學,向三代將軍取經之後,就更進一步,恨不得讓沿邊各路軍將,時時刻刻都感受到他的恩情溫暖。
    於是,即使是在戰爭中,封賞的詔書,也從未停過。
    他也根本不怕,賞的太快,封的太多,導致賞無可賞,封無可封。
    隻要下麵的人敢報,他就敢封、敢賞。
    於是,不止熙河,整個沿邊諸路的文臣武將,在那一段時間,都是嗷嗷升官。
    小使臣一仗打下來,直接跳進了遙郡的奇跡,不止一次的發生。
    至於遙郡飛升橫行的例子,更是出現了好幾個。
    譬如說,熙河路的種樸。
    他在戰前,是以皇城使、昌州刺史拜河州知州兼河州兵馬鈐轄。
    標準遙郡官。
    但,戰後,論功行賞。
    種樸直接從遙郡跳進了橫班,被拜為四方館使、宿州團練使,距離正任官,已經不遠。
    而趙煦派去鍍金的種建中,則因為跟隨種樸,擊吐蕃於溪哥城下,調度諸軍,協理各方有功,也從三班小使臣,跳進了大使臣,得授內殿崇班。
    種建中的弟弟種師中,則跟著熙河名將,蘭州兵馬副都監、皇城使、閬州刺史阿克密,馳援溫溪心的邈川城,並在邈川城外,擊破了來犯的西賊兵馬,隨後與溫溪心的兵馬共同追擊西賊。
    接著與西賊來接應的卓羅和南監軍司兵馬,在水磨溝打了一仗。
    雖沒有擊破其在水磨溝的寨堡,但也成功的在水磨溝地區,建立了幾個橋頭堡。
    隻要朝廷願意,隨時可以在當地築壘。
    而水磨溝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莊浪河穀的一部分,屬於絕對的戰略要地!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章惇就曾力主宋軍從蘭州西出,占領喀羅川後,再進軍莊浪河穀,奪取這一戰略要地,從而隔絕吐蕃與西夏的聯係,孤立這兩個勢力。
    然後就可以效仿漢武帝當年用兵河西的戰略,從這一地區發動對甘州、涼州的攻擊,切斷河西走廊與西夏之間的聯係,斷其一臂。
    故此,戰後種師中以軍功自三班小使臣,直接跳進了諸司正副使——雖然,隻是諸司正副使最低的供備庫副使。
    但也依舊足夠驚人!
    這就是戰爭勝利,帶來的效應。
    自商鞅變法後,這片土地上,軍功就成了可以擊破一切阻礙的利器。
    即使是在門閥政治橫行的南北朝,軍功也可以讓一個寒門,完成階級跨越。
    大宋,自也不例外!
    畢竟,沒有人想看到,再出現一次六鎮起義,再養出一個爾朱榮進京,帶著大家再玩一次黃河跳水競賽。
    可問題在於,大宋比較特殊。
    特殊的點在於,宋軍,特別是熙河宋軍中,存在著大量的蕃官、蕃將。
    而且,這些人出身五花八門,跟腳亂七八糟。
    什麽吐蕃人、黨項人、羌人,應有盡有。
    甚至還有回鶻人、於闐人以及自稱是大唐歸義軍後人的家夥混在裏麵。
    其成分複雜到,哪怕李憲在熙河長期任職,但趙煦問起某位熙河將官的跟腳,他也有時候說不清楚。
    若是在唐代,軍隊成分複雜一點,不算什麽問題。
    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優點!
    尤其是唐末!
    多少純正漢家藩鎮,對長安天子的死活,根本不關心。
    倒是出身邊郡的雜胡,對大唐天子的忠心,日月可表!
    大唐滅亡後,如喪妣考者,比比皆是。
    頗有種當年,王莽篡漢時,匈奴震怒的美感。
    然而,大宋特殊的地方就在於——
    大宋朝不僅僅罹患著晚期恐遼症,同時還患有安祿山PTSD綜合症。
    對於蕃官、蕃將,朝中上下那是個個戴著有色眼睛看待。
    各種PUA人家,還想盡辦法的把蕃官、蕃將,排除在主流圈層之外。
    在趙煦登基之前,蕃官、蕃將們,甚至不允許出任內郡官職——哪怕是降級使用,也不允許。
    甚至還特意的給這些人,發明創造了一套磨勘係統,讓他們自己玩自己的。
    直到元祐元年,趙煦才下詔,允許蕃官、番將,在自願的前提下與漢官、漢將,采用同一套磨勘係統。
    這道旨意,在去年的戰爭中,極大的激發了,熙河各族將領們的士氣和戰心。
    將整個熙河,都捏成一個拳頭。
    但,在如今,卻成為了朝廷的一個大麻煩。
    因為……
    有大量的蕃官、番將,在戰爭中立下功勞。
    而且,趙煦已經下詔,如實的兌現了封賞。
    譬如說,帶著種建中,去邈川解圍的阿克密,便在戰後,因戰功連升三級。
    其差遣從蘭州兵馬副都監,升到了蘭州兵馬都總管兼安撫邈川諸公事——屬於正兒八經的獨當一麵的封疆大吏!
    其武臣階,更是從遙郡,直接跳進橫班——拜為東上閤門副使、建寧軍團練使。
    雖然,隻是橫班的最底層。
    可這依然是石破天驚的事情!
    在阿克密前,還從未有朝廷治下的蕃將,升到過實權橫班。
    在過去,朝廷授予蕃官的橫班、正任頭銜,都是一種對外的羈縻冊封的形式。
    而阿克密打破了這個先例。
    成為了第一個,蕃官拜橫行,且是實權邊郡橫行官的先例。
    在當時,朝中就已經有不少人跳腳了。
    不少人甚至議論說,再這麽下去,安史之亂怕是不遠了。
    而阿克密,已在熙河路從軍十餘年,跟著李憲,立下過無數汗馬功勞。
    同時其本人,也多次入京述職,接受了大宋朝廷上上下下無數人的服從性測試。
    他都這樣。
    其他蕃官的封賞詔書發出後,朝中那些安祿山PTSD患者,瞬間集體發病。
    一個個都是憂心忡忡,看著樞密院流出的那一大串蕃官、番將的封賞名單,總感覺大宋的安祿山、史思明,就藏在這些人裏。
    所以,他們堅決要求,朝廷撤銷對這些蕃官、蕃將的封賞。
    實在不行,可以把官爵換成錢嘛!
    胡人不就愛錢嗎?
    趙煦對這些雜音,純當沒看到,隻是令樞密院執行詔書。
    那些人鬧了一陣後,可能自己也感覺無趣,慢慢的也就偃旗息鼓了。
    畢竟,熙河路,離他們很遠。
    熙河的蕃官、番將,也沒有在他們麵前出現過。
    然而這一次坤成節,熙河諸將在趙卨、向宗回、高公紀的率領下回京述職,並朝覲趙煦,同時到樞密院領取自己的正式告身、官符。
    自然的,那些在去年的戰爭中立下軍功,已得了封賞的蕃官、蕃將們,循例也需如此。
    於是,這些安祿山ptsd患者,再次被刺激,集體發病了。
    他們不敢找趙煦——因為知道,趙煦就是主導一切的黑手。
    於是,幹脆就找主持樞密院的李清臣的麻煩。
    各種道德綁架、威脅、逼迫……
    李清臣這幾天,被這些人纏的受不了。
    同時,他也不敢去麵對那些指責——如今朝中,已經有人把他比作李林甫了。
    沒辦法,就隻能找趙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