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喬跟著人流來到布滿攝像機的大堂，虛擬影像呈現藍色分子狀態散在頭頂，前方高台空空。
    她作為安全局派來的安保，在幾輛昂貴的懸浮車停在大樓外麵時，手持一柄黑傘撐開走了出去接人。
    雨下的大，黑色車窗像是布滿流動的蜘蛛裂紋，割裂後麵男人模糊的五官。
    林喬打開車門，傘柄傾斜，低頭，看向那熟悉的人。
    祂穿著規整的深灰色軍裝，頭發倒梳，兩側平直的寬肩上戴著極具諷刺意味的金色徽章，側著的麵孔鼻梁挺拔，眼窩凹陷。
    那雙純黑的眼睛這時抬眸望來，色調單一的連瞳孔顏色都看不見，蒼白如雪的皮膚上殷紅唇色格外鮮豔顯眼。
    誰又能想到這樣完美的皮囊下，是會隨時分裂的觸手怪物。
    他長腿跨出，林喬斜過傘，身體稍稍後退把人接出來。
    她抬手舉高，仰著頭，一點也不意外在這裏看見祂，她的神色平靜，眼神冷漠的刺眼。
    給她錢包她不要，讓她遠離了那充滿騷擾和肮髒的酒吧，不需要洗盤子度日，她還是對祂不屑一顧，沒有半點好臉色。
    偏偏，祂身體裏的足肢嗅到她的氣味，四肢百骸都在向祂傳遞渴望。
    真想一口吃了她，可又不能真的吃了她，如此又放到了眼下變成自我折磨。
    “初霽”忽然有點恨她，這種時刻被她撩撥的嗅覺和情緒實在太糟糕了，這讓祂覺得自己正在和分身一樣變得脆弱。
    但好在，祂沒有在眾人麵前失控，冰冷的火焰沒有那麽快就燃燒斷祂的理智。
    祂跨出腳步，走在前頭，陰鷙的眼神輕輕掃過她，仿佛那油畫中走出來的王室將軍，孤傲的抬著下頜，任由那把傘斜過來，雨打濕了林喬半個肩。
    祂被迎接走上宣講台，半空中的藍色顆粒捕捉到人影自動融合出祂的昳麗容貌。
    “初霽”的麵孔對在場所有人都不意外，曾經那些指揮武器轟在祂身上的高層們，整齊的仰著頭，表情是一致呆滯的膜拜。
    就像在演一場獨角戲，台下都是一群祂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木偶人，場麵無趣至極。
    “初霽”表現很敷衍，聲音漠然，有幾分照本宣科念稿子的意味。
    林喬隻聽見了第一句開場白，祂說，他叫初霽。
    她收起傘站在角落，隔空與祂視線碰撞，不知道這是否是祂妥協的意思，又或者是要徹底取代初霽。
    她垂下眸看著落了水漬的地麵，有些出神。
    安全局宣布了重大事件，一是因為基因藥劑的全民打針，特殊部崗位被全部取消，所有部門人員調到普通崗，二是取消所有的藥物管製。
    這讓特殊部門的人等於直接失業，取消藥物管製有利於製藥公司和幫派，神經禁藥合法流行違法事件就會無限倍增長，又無異於是要將世界推向另一個行屍走肉的深淵。
    而這些都是“初霽”降臨製造出來的混亂，無一人敢反對。
    等宣講結束，祂重新來到她的傘沿下，問她：“你對現在這個世界還滿意嗎？”
    林喬抬頭，祂已經側過身，微微低頭，瘦削的下頜棱角收緊，冷冰冰的盯著她。
    “我想要毀掉這個爛透的世界，何嚐不是你降臨的第一期望？”她嗅到了雨水氣裏從他身上傳來的冰冷氣息，手指握緊了傘柄，“你本來也打算占領這裏得到戰爭最後的勝利不是嗎？為什麽要問我滿不滿意？”
    滿意是否，祂都會按著自己的意思走。
    “是嗎？”“初霽”冷笑起來，笑容蔑視又刺眼，“可我原本打算殺光這些由對手創造出來的人類，直接摧毀這片土地，最後我沒這麽做，你以為是因為我的仁慈嗎？”
    祂越看她渾身長刺的模樣就難受，越看越憤怒。
    當繁星序列正確，祂將要降臨而被阻止時就和分身說過，降臨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摧毀這顆星球，當時分身是如何回答的？這是林喬的家園，祂擔心她。
    是的，祂擔心她，那一瞬間，就好像是“祂”也在擔心她。
    這樣的念頭實在讓“祂”怒不可遏，實在不想承認“祂”竟然也會有一瞬間同樣的想法，當晚，“祂”拉扯林喬進入夢裏，來到“祂”的世界見祂。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而她和現在一樣，像一隻炸了刺的刺蝟。
    “你到底要和我說什麽？難不成是因為在乎我？我的工作也是你換的吧？”
    祂長得很高，林喬仰望到脖子有些酸澀，她放平了視線落在祂被襯衣領口扣緊的脖子，上方模仿人類凸起的喉結感受到她的注視重重吞咽了一下。
    林喬輕扯了唇角，“我相信那些都輸初霽最後對你的請求，而你作為一個旁觀者，最後也把自己投入進去了嗎？也想妄圖跟顯微鏡下一隻細胞產生愛情？”
    她又一次提起這段愛情用了這樣的形容詞，嘲諷意味濃重。
    “初霽，你對自己這樣稱呼是對我的妥協？還是告訴我你要徹底摧毀取代祂？”
    風斜著吹來，不少雨都刮在了林喬的後背上，生理原因，她難以自控的打了個哆嗦。
    事實上，祂在試圖用初霽稱呼自己麵向世界的時候，答案是前者。
    祂在嚐試妥協。
    然而這依舊沒有用處。
    “初霽”打開車門，手指落在傘外由雨水澆灌，祂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扭過頭，“你告訴了我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
    “你對我最大的成見還有根本的矛盾，來自你不把我和初霽當成一個完整體。”
    祂原先很想將這份在意劃分到都是因為分身還有氣味影響上麵去，可是有一點林喬說的確實沒錯，作為一個精神共聯的旁觀者，祂喜歡她又不願承認自己會愛上渺小的生物，不然當時不會真的考慮分身的請求沒有在序列正確的時候就降臨。
    甚至僅僅在現實見到她的第一麵，她真實展露的抵抗情緒就輕易摧毀了祂一切思考能力，她對分身的忠誠與愛情，她對朋友的友好與笑容，都讓祂嫉妒的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