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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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謝林森拎著兩個綠色行李袋,從京市西站下車,身後跟著背著一個書包的謝芷蘭。
八年過去,謝芷蘭變化很大,麵容沉穩不少,肩膀也比以前寬了一些,倒有幾分女戰士的風姿。
再次踏上闊別多年的京市,謝芷蘭眼睛不由微微濕潤,和森哥道:“哥,我沒想過還會回來這裏,我以為我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謝林森寬慰她道:“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三叔也回來了,你可以在這裏開始新的生活,不用再像在軍區的時候一樣累。”似乎是有意緩和氣氛,又加了一句:“也不用再擔心,我會把你掃地出門。”
謝芷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哥,你從來不和我講笑話的。”
謝林森微微笑道:“怎麽會是個笑話,你剛去西北的時候,那麽拚命幹活,不就是擔心,被我趕走嗎?”
謝芷蘭麵上有些發熱,“哥,我以前不是和你相處不多嘛!”
謝林森搖了搖頭,並沒有多做解釋,而是道:“今天可是個好日子,芷蘭,你即將要開始新的生活了。”倆人這些年,其實交流並不多,許是因為先前他的態度比較冷硬,謝林森明顯感覺到,這個堂妹是有些怕他的。
“是啊,新的生活。”說這句話的時候,謝芷蘭有些迷茫,她不知道,新的生活該是什麽樣的生活?在軍區裏做雜活的幾年經曆,已經局限了她的思維。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她以前的願望就是留在父母身邊,按部就班地走人生的每一個階段。
可是,她的下一步該落到哪裏呢?她並不知道。
甚至於,如何麵對她的父親、母親和繼母,她也不知道。父母反目,這樣荒誕的事,怎麽就發生在她的身上?
謝林森在京市隻待兩天,臨走的當天上午,特地抽空去了一趟愛立家。
兄妹倆幾年沒見,謝林森發現妹妹似乎沒什麽變化,就是身邊的慶慶已經不需要人抱了,彎下腰來問道:“慶慶,還記得舅舅嗎?”
慶慶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團長舅舅!”
一句話說得屋子裏的三個大人都笑了起來,樊鐸勻糾正女兒道:“現在是旅長舅舅了。”慶慶三四歲的時候,愛立和鐸勻帶著她去了一趟西北,住了幾天。從那以後,慶慶知道自己有個舅舅當團長,平時總在小朋友們中間吹噓,團長舅舅是多麽威風。
愛立仔細打量了下森哥,“森哥,你看著比以前還有氣勢,不笑的時候,連我看著都有兩分怵。”
謝林森瞪了她一眼,笑著撇開了眼睛,和慶慶握手道:“慶慶好,你和你媽媽長得真像。”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封遞給了慶慶,“舅舅給你買糖吃的,不用給媽媽。”
慶慶看了下媽媽,見她點頭,就收了下來,“謝謝舅舅!”
謝林森摸了摸她的頭,笑道:“真乖,和舅舅不用客氣。”他想,愛立小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甜的小姑娘。
愛立給他遞了一杯茶,“森哥,這次回來待幾天,要是時間夠的話,在我們這住一天吧?”
謝林森搖頭道:“這回不行,軍隊裏最近要集訓,我是特地請假回來送芷蘭的。”
愛立道:“我前些天好像看到了何姨。”
“是,她和三叔三月份左右就回來了,現在住在衛生局的家屬院那邊。上麵最近發了63號文批準紅十字會恢複工作,三叔這次回來,主要負責這件事。”
愛立有些好奇道:“那都慧芳呢?”當年都慧芳出麵揭發謝鏡清,說他未婚生女,有作風問題。京市那邊一度給她們單位去信問消息,如果不是她師父是革委會主任的話,她那回,怕是也有些吃不消。
現在謝鏡清和謝芷蘭都回了京市,當年站在他們對立麵的都慧芳,又該如何自處呢?
謝林森想到這事,也有些感慨,“三……”一個“三”字出了口,謝林森反應過來,現在何姨和三叔結了婚,再稱呼都慧芳為三嬸並不太合適,改口道:“芷蘭媽媽現在已經退休了,租住在原來的單位附近,中間一直給芷蘭寄信寄錢,但是芷蘭都沒有要,讓她留著自己養老。”
樊鐸勻道:“革命鬧了這麽多年,謝芷蘭可能也沒想過,還會回到京市來。”以前以為不需要再麵對的人情、關係,現在都不得不麵對,那些不想扒開的傷口,怕是也不得不一次次被扒開。
十年浩劫,人性的冷漠和複雜,大概對很多人都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比如謝芷蘭和都慧芳這對母女,要想恢複到先前的關係,怕是很難了。
愛立留了森哥吃午飯,午飯後,森哥就提出了告辭,說是今天下午的火車。愛立不由皺眉道:“怎麽這麽急啊?我送你吧!”
去火車站的路上,謝林森才問道:“你這幾年和鐸勻處得怎麽樣?他有沒有欺負你?”
愛立有些好笑道:“森哥,他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嗎?怎麽會欺負我?就是那一年,慶慶被搶的事,把他嚇狠了,把慶慶看得像眼珠子一樣。”
謝林森笑著點頭道:“那就好!”望了下跟前的車站,和愛立道:“行了,你別送了。年底我要是回京市,咱們還能碰麵。”
“好,森哥,一路順風!”
謝林森站在車站門前,微微笑著朝愛立揮手,想到當年那個有些偏激、執拗的姑娘,現在也長成了一副成熟、穩重的模樣,不由為她感到驕傲。
就是時至今日,他由連長一步步升為旅長,倒不好再隨意炫耀自己有個優秀妹妹的事了,謝林森頭一回感覺,擢升太快的煩惱來。
端午節,紡織科學研究院放半天假,上午大家都在禮堂裏參加員工大會,這一年的“五一”勞動模範一一領完獎以後,由近七十高齡的梅子湘同誌發言。
梅子湘已經白發蒼蒼,脊背依舊挺得筆直,拿著發言稿,望了眼台下的人,開口道:“眾所周知,我們剛從一段曆史中走出來,現在在台下的,有我熟悉的舊友,也有我們研究院的新生力量,我們齊聚在這裏,是希望能夠在華國的紡織領域,留下自己的一筆濃墨重彩……”
她話還沒說完,底下就掌聲雷動。愛立聽到好些人竊竊私語道:“梅同誌真是半生貢獻在紡織領域了。”
“她帶頭搞的梳棉機,在十年前,可是領先國外技術的,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
“所以說她們梳棉機的研發任務比較重,國內外都在盯著看呢!”
台上的梅子湘接著道:“我們大家等待了這麽久,現在是最好的,也有可能是最後的機會,我們必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爭取在高速梳棉機和紡織領域做出成績來。同誌們,荒度人生是很可怕的,我希望大家都能全力以赴,為自己、為高速梳棉機的研製史創造出新的曆史。”
散會後,黎東生找到了愛立,問她們分梳工藝小組最近有沒有什麽新的突破,愛立就提了雙區蓋板的想法,和她這幾天琢磨到的吸塵排雜係統。
黎東生對這兩者都很有興趣,讓愛立展開說說。
愛立道:“雙區蓋板其實就是將回轉蓋板分為前後兩區,兩區之間裝有一對剝棉分梳輥,前後兩去的蓋板數量,我們目前還沒確定下來,大概在15—20左右,正轉的時候,前區剝取後成花落棉,後區轉移到錫林針麵,反轉的時候,另有剝取機構剝取後區蓋板花。”
黎東生點點頭,“想法可行,就是我擔心,這個機構可能會略顯複雜,你再說說吸塵排雜係統。”
“哦,這個是我觀察到大塊飛花經常引起軋傷針布,極易造成停車事故,所以我想在刺輥給棉羅拉三角區設放氣口,在錫林道夫三角區設吸塵點。”
黎東生皺眉道:“完全用機器嗎?”
愛立忙道:“車肚仍用人工清理。”
“愛立,這個想法不錯,你最近和大家再集思廣益下,多多改進。”說到這裏,黎東生才道:“實話和你說,我們收到了德國那邊的邀請函,想請我們率領團隊過去交流下,工藝這塊,梅同誌的意思,是想派你去。”
愛立心裏一動,“主任,什麽時候啊?”
“時間還在商榷,大概下半年。今天梅同誌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們等待得太久了。轉眼我都有五十了,時不我待啊,愛立,好好努力啊!”
沈愛立也想到當年和黎主任初見的時候,自己還被他考校了一番,笑道:“好,主任,我回去和大家再溝通溝通。”
下班後,愛立騎著自行車去媽媽家,一路上都在想著出國交流的事,覺得今天的風似乎都比往日舒爽和柔和,心裏慢慢湧上來無限的激情。
到輕紡部家屬院的時候,慶慶已經跟著鐸勻先一步來了,此時正在和小吉下五子棋。曲小荻見愛立過來,笑道:“就等著你了,我們都收拾好了,我早上去飯店定了幾個菜,有你愛吃的魚頭。”
愛立看了一圈,問道:“咦,我二哥呢?不是說,他們單位今天放假嗎?”
曲小荻道:“有個急事,說是發現昨夜的稿子有一句話不合適,跑到印刷廠那邊去改了,唉,你知道的,你二哥對待工作可謂一絲不苟的。”
賀之楨也道:“我們先走吧,今天飯店裏可能人多,去遲了,人家不一定給我們留位子。”說著,把慶慶抱了起來,沈玉蘭就牽著小吉。
飯桌上,愛立和他們說了,可能年底要出一趟國,賀之楨道:“是德國那邊吧?信到了紡織研究院,梅子湘就立馬向上麵報備了,得到了允許才給那邊回的信。”
沈玉蘭聞言,放下了手裏的筷子,沉默了一會,和女兒道:“要真是能出去,你也順道打聽一下你幹爸的消息,曾湘秀大姐臨終前,還一直記著這事呢!”
聽到幹爸,愛立愣了一下,距離她發現床底下的那倆匣子小黃魚,已經有十四年了。這些年來,雖然這些小黃魚一根都沒少,但是不可否認,這倆個匣子讓她在艱難的歲月中增添了很多勇氣,知道自己還有一條可退的路。
這是幹爸留給她的。
距離幹爸離開大陸,已經有三十年了,真的還能找到嗎?
愛立鄭重地點頭道:“好,媽媽,要是有機會,我一定問下幹爸的消息。”但是對於能否找到人,沈愛立心裏也是有些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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