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6章 隻能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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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氏現聽見裴瑜的名姓就上火,用手捂了額頭“我都悔之不及了,你也少擠兌幾句吧。”
    任氏反客為主,替陸氏滿上茶湯“阿陸啊,我今日來也不全是因為南次的差使,昨日你娘家嫂嫂也來尋我了,知道我說的話你是肯聽幾句的,讓我來做說客,她說的話我也懶得重複了,但你應該能猜到。”
    “無非是想勸我退步,答應讓帝休應選罷了。”
    “要我說事已至此,若你還硬是要讓帝休別嫁,哪怕謝夫人不至於跟你翻臉,難保陳郡謝不會因此跟琅沂王樹敵,如果真到那地步,又有哪家中品之族敢擔著被陳郡謝針對的風險和琅沂王聯姻呢?帝休入宮應選已經成為了必然,可有的事,我們心裏是清楚的,陛下不可能當真納了帝休入後宮,多半會將帝休許配給某個皇子,你要擇女婿,也隻能在幾個皇子裏頭,南次是不是最合你心意的?”
    陸氏不言語,但臉上的凝重之色是消減了,任氏貫知好友的性情,知道她這樣的情態就是已經心生動搖,再不狠勸,笑臉對準了瀛姝“你在旁聽了這許久,看你耳朵都要豎起來,該是聽得不能再清楚了,我問你,你肯做南次的王妃麽?”
    “舅母,真是南次跟你說,他要娶我當王妃的?”
    “可不是嘛,他雖是我外甥,但這個外甥的婚事可輪不到我和他舅舅作主,要不是他自己來讓我當說客,我也不敢來。”
    “好個鬼金羊,口口聲聲說把我當姐妹,哪有娶姐妹當王妃的?”瀛姝輕哼一聲。
    任氏笑得露出了她整整齊齊閃閃發亮的貝齒“那都是你們年歲還小的時候說的話了,都還情竇未開呢,隻以為這天底下最親密的關係無非兄妹之情了,南次是開悟了,看來你還沒有開悟,我就問你,你是不反感南次的吧。”
    “誰會反感兄弟呢?”瀛姝先是脫口而出,又覺得不對“唉,像三堂兄和五堂兄我就親近不起來,這不怨我,是他們總學著二伯父塗脂抹粉,比四姐還扭捏造作。我不反感南次,但也從沒想過要當她的王妃,而且我這一入宮,婚姻的事連阿爹阿娘都作不得主了,舅母別逼阿娘答應,阿娘也沒法應許。”
    瀛姝心中自有計較。
    前生南次是她的死黨,還是那種生死與共的死黨,但南次卻從來沒有表露過對她有兒女之情的心思,他們是好友是知己是同盟,但這一世,南次為何會跟任舅母說非她不娶了呢?還有那天,南次為何會去流芳圃“捉奸”?前生南次絕對沒有監視過裴瑜,因為如果南次一直知道裴瑜心有所屬,不管王青娥有沒有赴約,都不會當作無事發生,勢必會把裴瑜心有所屬的事實揭露,免了她所嫁非人。
    瀛姝不由有一種猜想——南次應該也重生了!!!
    但瀛姝又很擔心,如果皇子中還有重生的,說不定也會察覺南次重生了,南次就成了個明晃晃的箭靶。
    這天夜裏,陸氏來了弦月居,已入亥時,陸氏未歇是因心事忡忡,瀛姝沒睡卻是因為正在享受人生,弦月居的抱鏡堂燈光通明,大大小小的婢女正陪著她們的女公子舉杯邀月,笑聲傳出老遠,也根本沒因陸氏的來到就停歇。
    瀛姝身邊沒有傅母約束,她從前的傅母是位“老資格”,也做過王島的傅母,雖忠心事主,但難免有些刻板教條,陸氏不願讓女兒受到太多拘管,又兼傅母上了歲數,常犯風濕關節痛症,陸氏就替傅母一家求了良籍,還替他們置下宅居,傅母有子媳奉養,一家子都不再為奴為婢,經主家照顧還有了營生,心中自然樂意的,而陸氏也不再替瀛姝安排別的傅母。
    她知道瀛姝和婢女們經常玩樂作一團,從來就不覺這是荒唐失禮的事,陸氏倒自來信得過瀛姝管理和調教婢侍的本領,絕對不會縱容出刁奴惡仆。
    可今天,陸氏卻有很重要的事要跟瀛姝商量,就交待婢女們“你們照舊飲樂。”
    瀛姝會意,陪著母親走出抱鏡堂,弦月居裏有一條從後苑煙波池引來的小渠,最寬處,渠上築了一座亭橋,亭橋裏長年置有牙席憑幾,母女兩,現就在這兒跽坐著,亭橋上垂著風燈,燈影裏,陸氏看瀛姝,那兩條沒經螺黛勾描的眉,長得十分的舒展了,也不知何時,透亮的眼睛生出了濛濛的,霜霧似的光影,孩童的稚氣終是弱下去,出落成了少女的模樣,女子的風情漸露端倪。
    陸氏從不盼女兒快快成長,此時心中更增不舍和感傷。
    竟不知心裏的話,該怎麽說。
    “阿娘,別害怕,兒入宮不會遭遇禍劫的,將來不管婚配哪個皇子,都不會受到欺淩辱沒。”是瀛姝主動說了開場白。
    陸氏別開臉,垂下眼瞼,她想她的女兒這麽勇敢,當娘的反而在女兒麵前哭泣垂淚,也太丟臉了。
    “我現在,能想到最好的結果,就是當儲位真的穩固後,陛下賜婚你與南次,南次就算會納媵妾,跟你有這些年的情份在,必不會讓你受屈,帝休,嫁給皇子為妃不比得嫁給世族子弟,你得知道子嗣對於皇族而言的重要性,你不能攔著夫婿跟那些媵妾……你為正妃,比媵妾體麵,但絕不能有犯妒嫉的罪條。”
    “阿娘,今日任舅母的話是極通透的,身為女娘,不能不嫁人,可嫁得專情的夫婿,能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姻緣,一百個女娘中,恐怕都沒有一個能得此幸運。兒知道有許多女娘,其實都容不下夫婿納妾的,她們不遷就,隻好在生子後選擇和離,這些女子中,又十有都不為娘家所容,認為她們太任性,太自私,不為家族利益考慮,因此這些‘刁蠻’的女子,最終隻能選擇出家,青燈古佛的了此一生。
    阿娘,兒不能忍受出家的孤寂,也不會落得那樣的境地,如果夫婿寵妾滅妻,兒會主動求去,不管是和離還是義絕,總不至於受辱沒。兒就算大歸,相信阿爹阿娘不會容不下兒,我們一家三口,照樣歡歡喜喜的過日子;如果夫婿雖納了妾,但還能敬重正室,哪怕夫妻之情淡薄,依兒的性情,必不會暗自傷懷,他以無情有義待我,我也以無情有義待他。
    可如果夫婿隻是為了禮法,為了規條納妾,隻要他心目中,真正愛慕的唯有我,而我也剛好愛慕他,我想我也許會添一些煩惱吧,難免要拈酸吃醋使小性,因為兒了解自己,當真正愛慕上一個人,就難免占有欲,但兒不會太過任性,不會自己毀了自己的人生。”
    陸氏不知道,她所擔心的種種,瀛姝已經經曆過。
    那一世,被逼入宮時,瀛姝對司空北辰十分抵觸,雖成了淑妃,也隻以冷臉相待,可後來,她漸漸被司空北辰打動了,對那個人心生情愫,可皇帝有“三千後宮”,瀛姝隻是後宮之一,她不能要求司空北辰的獨寵,她為此煩惱,鬱懷,莫名其妙會發小脾氣,因為司空北辰的縱容,瀛姝那時也確實相信她雖不是皇後,甚至不是三夫人,僅為九嬪之首,但隻有她得到司空北辰真正的愛慕。
    她不曾沾沾自喜,卻也曾全心全意的對待司空北辰,殫精竭慮的助他鞏固皇權,瀛姝是從煎熬中明白了何為愛慕,所有付出都是心甘情願的,根本不會真的向對方索報同等的給予,瀛姝不會因愛生恨,後來她恨極了司空北辰,不是因為怨恨司空北辰其實根本沒有給予她同等的愛慕。
    而是,真的就不愛了。
    瀛姝很明白自己,她其實不是一個純粹感性的人,她的愛情也是會變的,當認清了司空北辰的真麵目,瀛姝知道自己愛的人其實不是真實的司空北辰,隻是一個虛幻的影子,那個影子會為她不顧一切,把她看作不可或缺的人,那個影子如果不是生於帝王家,如果不是生於亂世,勢必會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司空北辰扮演著那個影子,可無論多麽精妙的演技,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
    幕布落下了,演員死去了,影子也就幻滅了。
    瀛姝對那場戲劇毫不留念,她飛快地忘記了司空北辰,沒有為這個演員的死亡流一滴淚,因為南次……當時已近油盡燈枯,失去南次時,瀛姝才想起司空北辰來,她幹了一件事,一件瘋狂的事,她親自率領著自己的一幫親信,把司空北辰的屍體挫骨揚灰了——司空北辰死得算突然,帝陵還沒建好,他沒能夠入土為安。
    因愛生恨?
    不,如果她還愛司空北辰,絕不會這樣把他恨之入骨。
    瀛姝很想告訴母親阿娘,真的不要為我擔心,也許我從生下來的那天就注定了,我雖然重情,但不會被愛慕衝昏頭腦,愛情對我來說真的不是那麽重要的事,我可以接受愛人的背叛,但我不能接受眼看著親人、知己受禍殃牽連,阿父過世,阿母那樣悲傷,南次含恨而終,投兒在我麵前被人砍下頭顱……對這些慘禍我始終無能為力去阻止。我重生後,根本沒想過要複仇,我想的是怎麽保全我珍視的親人、知己、盟友,如果我不入宮就能保全你們,我會帶著你們避去世外桃源,對我來說,這才是重生的意義。
    可沒有讓我們躲避禍難的世外桃源,我隻能創造一個柳暗花明的避風港,我們都要平安,唯先得平安,才能奢望喜樂。
    這是瀛姝不能說出的話。
    但陸氏終於振作了,她擁抱著瀛姝“我會讓你阿爹去跟你祖父說,我們妥協了,答應讓你入宮應選,但你不能成為陛下的妃嬪,翁爹必須稟明,你入宮,可為女官,等太子之位鞏固,陛下應當允你返家。”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王斕也的確不能要求皇帝必須把孫女許配給某位皇子,這樣的措辭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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