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5章 自古兒女為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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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通今日是要寵幸謝夫人的,他人都已經坐在昭陽殿裏了,又得到稟報,皇後病了,大晚上的還遣人去請了醫官,謝夫人懶懶靠著憑幾,先就笑了:“皇後的身體也確實衰弱,一月間總得病上個兩三回,病得還挺重,非要在夜間請醫官去問診,陛下還是快去看看吧。”
    謝夫人不留駕,司空通也隻能尷尬的“離場”,其實皇後“病”得不多,但凡稱病,應當就是有事商量了,司空通是個重情重義的皇帝,否則也不會堅持不棄糟糠發妻,帝後間默契感十足,謝夫人說幾句酸話,也不足以讓司空通無視皇後的“召喚”。
    虞皇後是真的已經老了,此時深夜,她懶得再用假髻,稀疏半白的長發很不講究的挽在腦後,髻上隻插著根木簪,臉色灰黃,穿著的也是布衣,腳上的那雙襪子,看上去很髒——不是真的髒,而是質地粗糙未經染色,因此看上去灰撲撲的。
    司空通也沒法挑剔。
    他和虞皇後的確是“貧賤夫妻”,當時雖在琅琊郡,司空通這個郡王卻過得捉襟見肘,虞氏節儉,穿著打扮甚至不如兵衛的妻室,虞氏毫無怨言,這多年來也堅持節儉的習慣,司空通能說什麽呢?
    雖然他其實明明知道,虞氏也在暗中讓太子蓄養私兵,節省下來的錢,其實都補貼了太子。
    虞皇後接見嬪妃時,其實也沒這麽不講究,通常還是需要華衣錦服、妝濃粉豔的規格,但現在和司空通閑話,她就直接坦露了容顏,灰敗的氣色,滿臉的斑紋,喘氣聲尤其響亮,時不時的還一陣咳嗽,她就喜歡這樣子的不見外,還要靠在司空通懷中,來個千篇一律的開場白:“陛下又何必來?”
    於是乎就必得經過好些話,才能進入正題了。
    虞氏還要接一聲長歎息:“要不是王五娘,辰兒就已經引得盧氏女的關注了,偏是王五娘逞強,竟是她替盧氏女辯白……難道陛下未曾告知琅沂公,讓王五娘入宮,無非是為了穩住謝氏麽?”
    “這你還懷疑嗎?”司空通握著老妻瘦成了枯骨的手指,歎一聲氣:“要怪隻怪鄭氏女太蠢,破綻露多了,帝休要不搶先出頭,就謝晉那老狐狸,立馬就能看破帝休是故意和辰兒打配合,那我們的計劃就會敗露了。”
    “陛下,妾身怎會懷疑陛下?著實也是因為局勢太緊張,若依妾身所見,幹脆就罷免了辰兒的太子位吧,如此辰兒說不定還能安全。”
    “他是嫡長子,已在儲君位,若失,沒有活路。”
    虞氏就發出了哭聲,司空通也隻好安慰:“唯有辰兒繼位,才能繼續壓製門閥,我便是不為我們的結發之情,也得為江山社稷考慮。”
    “但陛下也會難過的吧。”虞氏低聲哭泣:“琅沂公是忠臣,王五娘是琅沂公那麽珍愛的親孫女兒,陛下若為辰兒,就必須冷落王五娘……”
    “你別多想。”司空通說:“當初我連蓬萊君都不願強求,我視王公為尊長,又怎會禍害帝休?我會想辦法的,讓帝休成為女官,日後允她婚嫁自由。”
    “妾身尋思著,王五娘若真肯為辰兒盡力的話……三夫人之位她是應得的。”
    這話說得很模糊,但司空通聽懂了。
    “阿懿,我答應過叔傅,帝休的姻緣由帝休作主。”
    司空通一直稱王斕為叔傅,傅是老師,叔也是長輩,哪怕司空通成為了帝王,他也沒有改過對王斕的敬謂。
    虞氏哭得更大聲了:“當初都是妾身想左了,不該阻止陛下封阿岑為夫人,叔傅當時定是介懷了,才會倉促把阿岑許配給了任家子,偏阿岑的夫婿又命短……妾身情知,如今為辰兒求納帝休,叔傅定是不允的。”
    司空通多少有點不耐煩了。
    “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當初岑妹妹雖心許我,但我一直待她如親妹妹,叔傅也是免我為難,才勸服了岑妹妹另嫁,任子琦乃為國捐軀,岑妹妹欽佩夫婿的才品,雖年輕寡居,但發誓不再嫁,岑妹如今,極受夫家欽敬,她的日子過得並不淒苦,叔傅又怎會怪你?叔傅甚至不知道你抗拒岑妹入宮。”
    王岑是司空通心目中,唯一虧欠的女子。
    那個熱情的女子,甘願為他姬妾,他居然也心生了“既然你願意那我就納之”的想法,是王斕看穿了他的心思,將他痛斥一番,那番話,至今震耳欲聾。
    ——我家女兒,誤解了你的心思,以為你與她一樣,你們是情投意合,但我知道你不是,陛下,你對小女根本沒有男女之情,你無非隻是認為小女會對你言聽計從,比賀氏女更加適合夫人的品位!我請求陛下,不要欺騙小女,既無情意,坦然告之,我也相信我琅沂王的女兒絕對不會死纏爛打,我隻望陛下對小女說實話。
    跟虛情假意的人大可去虛情假義,但不要欺騙一個真情實意的人。
    相比之下,虞皇後當時說了什麽呢?
    ——王斕就是想讓他的嫡女把我取而代之,虧王岑還是大家閨秀,她自甘為妾,下不下流無不無恥?陛下,妾身知道你一朝登基,必定三宮六院,妾身不妒嫉,但務必提醒陛下,我們的珝兒,他死了,是被王斕害死的,因為當初如果不是王讕遊說,陛下不會來江東,陛下不離封地,我的兒子就不會死!!!
    司空通很明白,如果不是王斕,慢說司空珝會死,他司空通也會死,根本活不到現在。
    的確,王斕當時是風險投資,和他並沒有多麽深固的情誼,但王斕決定“注資”之後,從來沒有背棄過他,也沒有索要過任何利益,就連他給予王致的兵權,當時王斕是反對的,是他固執己見,一定要予王致以重用。
    司空通此時特別堅定,他放開了虞皇後,起身,居高臨不下。
    “如果是辰兒心悅帝休,讓他自己去爭取,帝休除非心甘情願,否則我絕不會幹預,我絕不會逼迫帝休入太子府為姬妾,且,皇後,朕務必提醒你!我司空通登基之日就稱誓,帝與琅沂王氏共治江東,如今是我司空皇族沒本事,無法讓叔傅稱權朝堂,但這諾言不是戲言,我司空通永遠記得,若無琅沂王則無江東豫!!!
    珝兒的死,你要怪罪隻能怪罪於我,因為是我無能保住珝兒,是我決定送珝兒入朝為質,是我無法堪破時勢選擇投靠哪位皇兄,事實也證明無論我投靠誰,必將家破人亡,我是聽從了叔傅的諫言才有今天,大豫也才能逃過亡國大患!皇後,叔傅於我們而言有救命之恩,於大豫而言更是恩重如山,我視帝休,其實如同親出,因為她的父親是叔傅最心愛的幼子,她是王島的獨女,她理應享獲的甚至是公主之尊!
    現在不得已,朕真是不得已,才會委屈帝休,讓她入宮像一枚棋子似的為我皇室斡旋,我視她為女,但是我這父親耽擱了她的姻緣大事,我有兩個女兒,玉鉤及流晶均不曾受過此等委屈,她們能嫁得良婿,平安喜樂的一生,因為她們是公主,但她們不知道,我們能不知道嗎?大豫多少的公主、郡主,現在仍活著的還有幾個,有多少在忍辱偷生,她們甚至淪為了妓女!!!”
    虞皇後心想:我又沒有生女兒。
    但她不敢和皇帝駁嘴,虛弱無力的要下跪,司空通扶住了老妻,也隻有繼續長歎:“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但我們必須記得,如果我沒遇見叔傅,我們早已慘死收場,甚至不得一處陵寢埋骨,司空皇族太懦弱了,但不能怪罪門閥,因為是我們皇族先自斷手足,掀生了天下大亂。
    珝兒甚至不是死在異族的刀下,他是被他的祖父和伯父處死的,阿懿,是我拋棄了珝兒,因為我要活著,我想讓你活著,讓辰兒活著,我們不能怪別人,隻能怪自己,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我不娶你,你就不會經曆喪子之痛,你要怪,就怪我吧。”
    “不,陛下,妾身隻能怪罪自己,若陛下當時有母妃為靠,當然也不會娶妾身一介寒門女為妃……”
    虞皇後泣不成聲。
    司空通兩眼無神,他覺得生活太艱難了,其實他更喜歡的是那三個夫人,雖然她們都很跋扈,很虛榮,但會讓他偶爾忘記艱險的局勢,卻唯獨皇後,次次來顯陽殿,都一定會回憶起那些讓他覺得恥辱的恨事,生一種感覺——活著有什麽意義呢?
    不過司空通這晚還是留在了顯陽殿,當年他也因為娶得虞氏歡喜過,因為虞氏雖然出身寒門,但尤其的溫柔體貼,對他千依百順,從不在意雖然貴為郡王妃,但其實根本無法享受到錦衣玉食、吃香喝辣的生活,虞氏日日織布,以身作則倡導勤儉,虞氏也青春過,美貌過,和他也有說不完的話。
    過去他們是相愛的。
    他們相濡以沫,從來沒設想相忘於江湖,做好了準備要在一個泥潭裏困死,是他先覓得了出路,漸漸的,好像有的人事就變質了。
    他的妻子漸漸也成為了嬪妃,那些爭寵的女人,用的手段各有區別,但實質沒有差異,無非是——功利。
    最特別的人竟然是王岑,那個女子,當時很年輕,看著他的眼睛說:“司空通我喜歡你,反正你已經有妾室了,我不介意當你的妾室。”
    司空通受到了驚嚇,因為當時,他還沒稱帝,他語無倫次的拒絕了王岑,王岑也隻是笑笑:“恩,你不喜歡我也行,我等一段時間吧,我覺得你在自卑。”
    稱帝了,他果然就覺得可以許王岑個未來了,不過王斕反對了。
    王岑最後一次和他私話,這樣說的——我不覺得當你妾室有多委屈,但我介意你對我無意,既無意,我不會糾纏你,所以通哥哥,當了皇帝也不要太難過,你真的活得挺困苦的,我就不賑救你了,你自救。
    王岑嫁給了任子琦,任子琦是為固皇權捐軀,司空通非常自責,尤其當他聽說王岑誓稱不再嫁後。
    王岑沒有再見過他,但繼續鎮守邊關,王岑寫過一首辭賦,悼念她的亡夫,她是真的愛慕亡夫,因此,她要堅持亡夫的遺誌,她說——榮衰成敗皆塵土,自古兒女為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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