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98章 各自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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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匍匐著,任由皇後喝斥怒罵,她不急不怒,心甘情願,她想起很久之前的時光,是真的隔了很久很遠,但那些記憶根本不會被淡忘,年幼的她,餓著肚子納鞋底,她得給父祖做好鞋子,才能吃上兩個蒸餅,那時候她不覺得親長待她苛刻,為了飽暖,她甘心對親長千依百順。
及笄之歲,一個很偶然的機遇,她見到了皇後,當然,皇後那時還是琅琊王妃,皇後讚她孝順、賢惠,於是提攜她做了琅琊王的姬媵,那時候王府有幾個貌美的姬媵,不聽皇後管教,她們都未能誕下子嗣,虞妃讓她飲下避子湯,說還不到時機,等到了時機就會允許她生子,避子湯不會傷害她的身體,她沒有懷疑過,後來,她果然生下了一雙子女。
隻要對皇後順從,她就能過上好日子,這回是她不順從了,因此她是自食苦果,不能怨皇後惱火,她差點就給皇後引來禍患。
劉氏安安靜靜地等著皇後的怒氣稍稍平息。
她才開始解釋,仍然匍匐著,手掌放在雕磚上,額頭觸著手背:“妾有罪,妾違背了殿下的囑令,妾實在不忍眼見著蓮兒日後受到王氏女的打壓,妾……妾一直瞞著殿下一件事,妾心許的人,其實是胥郎。”
“鄭胥?”皇後大是震驚。
“妾與阿潔家本是鄰裏,阿潔比妾年長,她入宮後,還交待了胥郎予妾照撫,可當時,妾之親長一心想送妾為富家姬妾,根本沒打算和鄰裏聯姻。胥郎的結發妻早亡,因膝下已有一子,本不欲再娶,後來是為了助益陛下,才娶了繼室,蓮兒正好與妾同月同日生辰,又是胥郎唯一的女兒,她屢番被王氏女羞辱,妾,妾心存怨恨,殿下,事已至此,妾可以以命贖罪,隻望皇後及太子殿下,莫遷怒六郎。”
“你是為了鄭氏女?”
“蓮兒對太子,愛慕已久,她一定能夠為了太子殿下肝腦塗地,盧家的女公子也還罷了,看得出是個寬厚的人,但王氏女,太子對王氏女如此上心,王氏女又是個掐尖好強的……”
“她不是掐尖好強。”皇後黑著臉:“這女子,圖的是母儀天下,她根本就是貪得無厭,仗著家世,仗著美色,以為就能呼風喚雨,她休想,她休想!!!”
劉氏此時才開始啜泣。
她已經不需要再說別的了。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皇後,皇後最恨的就是貌美的,家世出眾的,不服管教的那類女子,那樣的人,也的確可恨,其實她們如果生在貧寒門第,哪怕是天生麗質,沒有錦衣玉食的嬌養著,哪能維持冰肌玉骨,剪水秋瞳,齒如編貝?這還不是,投生投得好,從此就榮華富貴了。
人人都有得以嬌養的幸運,人人都能傾國傾城,風儀無雙。
王瀛姝一類的人,本來就應該被踐踏,被欺淩,被羞辱,因為她們沒有高高在上的能耐,卻有了高高在上的資格。這是亂世!!!北趙的皇帝之前就是個土匪,可不也照樣稱帝了?北趙的皇後,聽說大字不識!!!這才是正確的啊,家世有什麽用呢,識不識字有什麽用呢?男人靠的是能耐,婦人靠的是有沒有幸運成為有能耐的男人的妻妾。
她是有運的人。
因為她已經成了一國皇帝的後宮,她還有皇後的照濟,皇後的家世比她要強,但仍然不足,所以皇後也會仇恨那些士家——他們憑什麽!
“好了,你起來吧。”皇後終於徹底消了怒氣,但緊跟著,長歎一聲:“辰兒大了,有了自己的決斷,是越發不聽我的話了,他身邊的人都說,他的想法才對,我畢竟,過於保守……我知道他們的言外之意,是說我如辰兒的智謀和遠見,我不在意,我跟我自己的兒子較什麽勁?”
“殿下聖明。”
“可是啊,辰兒他畢竟年輕,那王瀛姝生得又的確標致,萬裏難挑一,如果琅沂王氏沒有衰頹,她才是最適合的太子妃人選,我意思是,她的家世。行了,你的想法我也能體會,王瀛姝也的確不知天高地厚,我也厭惡她的心性,論品性,蓮兒比她強太多了。”
劉氏啜泣聲更大。
“你早跟我說你和鄭胥這段舊情,我能不幫著你們麽?你啊,也真是心思太過細密了。罷了,好在這事陛下也不會繼續追究,就這樣吧,陛下也不是真怪你,否則也不會讓你遷居顯陽殿了,如果陛下真罪,讓你去昭陽殿,謝氏可饒不過你!”
“陛下看的也是殿下的情麵。”
“可我還是要問你,你怎麽有的銷魂散?”
“是當年,處治殷才人的時候,妾留了一些。”
“你也算思慮周道了,好了,今天我也累了,關於日後的計劃,我們明日再商量。”
宮外。
王青娥被直接“護送”回了家,拜見親長的時候,身邊佇著兩個皇帝親賜的武婢,王青娥隻好頂著壓力說:“這兩位是陛下賞賜給夫君的姬妾。”
裴主公是被王斕打過招呼的,心裏有底,自然不發表意見,蓬萊君雖不知詳情,但看情形也知道那兩位“姬妾”不礙事,也不作聲,偏是裴珷蹙著眉頭:“哪怕是陛下,也不該幹預臣子的內闈。”
沒有人搭理他,這已經是常態了,裴珷隻好拉著弟弟裴瑜去一頓教訓,裴瑜也覺得皇帝這樣的行為太過份了,但當他一回到居所,打算和許久不久的妻子好好親近時,瞧見那兩個“姬妾”竟然就佇在臥房裏某個陰暗的角落。
裴瑜眉毛蹙成了疙瘩:“你怎麽讓她們進來了?”
王青娥有苦說不出,也隻能含糊道:“我在祖父、翁姑麵前是這樣講的,實則她們是賀夫人賜下的人,我這回入宮,真真經曆了九死一生,要不是夫人,我怕不能活著回來了,我是太冒進了,夫人讓她們跟我回家,就是為了隨時提點我,助著你早日入仕,得享高官重職呢。”
王青娥不是心甘情願為了皇帝陛下效命,但實在能力懸殊,這兩個武婢能輕易取她性命,她要是死了,本家的祖父漠然置之,夫家翁姑也漠然置之,江東賀更不可能維護她,死得跟前世一模一樣,毫無價值,又就算再有價值,她也不可能去死。
也正是這晚,裴珷回了居院,見劉氏還在挑燈夜讀,他立即快步過去,一把將那書冊扔了,手放在劉氏的肩頭:“不用這樣焦慮,等老不死死了,還是要分門別戶的,我是二房的長子,顧氏再如何,也不敢怠慢你,等她死了,家產還不是我們的。”
“阿郎,我聽說了,仿佛娣婦她在宮裏惹了禍事,雖未挨罰,但,陛下應當會怪罪姨娘了。”
“怪就怪吧,但想要罪罰,當江東賀是沒兵沒卒的寒戶麽?放心,皇帝動不了江東賀,江東賀既在,我和九弟都無顧忌。”
“原應如此,但今日娣婦也說了,王瀛姝已被降為女官。”
“那不是更好麽?”
“女官,可就有可能為太子良娣了。”
“陳郡謝會助太子登基?”
“他們不會,但王瀛姝未必不會。”
“嗬,區區女子,能折騰出什麽風浪來。”
劉氏也沒再多言了,男人總會看不起女人,覺得巾幗勝須眉的話是鼓吹,就算已經出過了不少涉政的女子,他們仍然不信,認為是言過其實,可是,世上真的存在那樣的女人,覆掌之間,就能讓江東賀摧枯拉朽不複存在!!!
劉氏替裴珷除去鞋襪,半臥著,打著扇,服侍著裴珷入睡,鼻梁微皺著,她對裴珷最大的不滿,是總不愛沐浴,可是三伏天呢,不沐浴著實……汗味襲人。
但她應當不會嫌棄的。
應當是不會嫌棄的。
有一個人,現在同樣滿身汗臭,身邊無人打扇撲風,於是裸露了上半身,月光下,他坐在湖水邊,看著湖水裏搖搖晃晃的月影,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人哭得很凶,用手摁住胸口,跪在湖水旁,他當時怕那個人栽進湖裏去,當他走進時,那個人飛速起身,看著他,眼睛是腫的,沉默不語。
不要難過。
這樣四個字,他當時說不出口,隻能也沉默著,就這麽陪伴著那個人。
那天,他也看見了湖水裏搖搖晃晃的月影,像他們前半生的經曆,恍惚得厲害。
“心宿君。”有人在背後喊。
司空月狐一回頭,笑了:“你也沒睡啊周統領。”
“明日就要分頭作戰,我其實還挺興奮的。”
“必勝。”
“殿下真是好鬥誌。”
“這是我第一次率軍出征,不過,我從不打無把握的仗。”
“但戰場上,沒有必勝的說法。”
“那麽,由我開始創造吧。”司空月狐看著搖搖晃晃的月影:“我有時候在想,水裏的也許才是真實的,它們總是動蕩的,不穩定,因此所有的人事都不存在必然,相對,也沒有不必然,周統領,你敢和我接連一場戰鬥接著一場戰鬥拚下去麽?”
“殿下的意思是?”
“持續作戰,天下不平,我輩則無歇止。”
“鄧陵是太平的。”
“你這話是在逗我呢。”司空月狐回眸一笑。
周景和頓時局促了,幹笑兩聲:“是,習慣了,慣性用了應酬之辭。”
司空月狐起身,拾起一件薄氅,黑色的薄氅上,像已經沾染了野草的熒彩,些些點點的,發著幽光,司空月狐伸出手掌:“離開鄧陵,來京都,我們一同打造一支戰無不克的國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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