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秀眉見他皺眉表情痛苦，以為是傷勢發作，心頭一軟催促道，“吃快吧，今兒大禮拜，一會兒帶你去醫院看看頭，別落下什麽傷！”
    張家強知道自己沒事，剛想搖頭拒絕，忽而腦海中一陣電閃雷鳴，仿佛捕捉到了什麽。
    下周一，廠裏會有一件大事發生……
    借著這個機會可以弄到一筆錢當做啟動資金。
    有了錢後，廠裏一條閑置多年的注塑生產線，正好可以承包下來！
    張家強越想越興奮，三兩口扒完了麵條，他急匆匆找出幾個牙膏皮。
    這年頭的牙膏像是鞋油一樣裝在鉛皮裏，幾年後因為鉛中毒造成大量少年多動症，才改成了更衛生安全的鋁塑管。
    普通家庭都有存破爛的習慣，什麽廢紙、酒瓶、牙膏皮、橘子皮，甚至雞毛、雞內金也舍不得扔。
    這些要留到收破爛的來，能賣上幾毛錢或者是給小孩子換幾塊水果糖。
    這就是窮人的無奈！
    把牙膏皮上的油漆用剪刀刮掉，他轉身急匆匆出了門。
    宿舍的這種簡易樓，是五六十年代仿老大哥的風格。
    一層六戶房間都不大，廁所、自來水都是共用，就連每家的廚房都在走廊上。
    葉秀眉以為他傷勢複發了，急忙跟著出去，就見他已經從水龍頭那邊甩著水走了回來。
    “你折騰啥？”
    張家強拉著她手進門，“幫忙，用膠布貼我腦袋後麵！”
    “啊？”葉秀眉心裏哎呀一聲，往腦袋上貼牙膏皮，這真是犯病了，我咋這麽命苦！
    張家強三兩下，把洗幹淨的牙膏皮剪成指甲蓋大小圓片和細條，在自己後腦勺比量幾下，又修了修形狀。
    “哎，老婆，你把我後麵頭發撥開，就貼後腦勺上，分開均勻點！”
    “誰是你老婆，以後不許這麽叫我，哼！”
    葉秀眉還沒有完全接受他，頓時又羞又氣，可還是幫他貼了。
    張家強在大立櫃的鏡子上照了照，長頭發完全遮住了鉛皮。
    他非常滿意，然後又把那些東西揭了下來揣兜裏，一揮手道，“走老婆，去醫院！”
    “給你說了，不許叫老婆！”
    “好的老婆！”
    “混蛋！”
    “老婆，我渾蛋！”
    二人下了樓，騎上自行車直奔家附近的市立醫院。
    掛號排隊，等了半晌，終於輪到二人。
    此刻張家強眼神開始發飄，嘴巴也歪了，說話更是含混不清，時而還抖兩下像是觸電似的。
    醫生推著眼鏡看了半天，告訴他們這不是外傷造成的，開了單子讓他們去照x光。
    交完費之後，張家強立刻恢複了正常，拉著葉秀眉找了個沒人角落，拿出那幾塊鉛皮，聲音低低的道。
    “來老婆，再給我粘上，位置別搞錯！”
    這次葉秀眉也沒計較老婆這個詞，心中滿滿的疑惑，“你到底要幹嘛，這裏可是醫院別亂來！”
    “讓你粘你就粘，乖老婆快點趁著沒人！”
    葉秀眉怕他再犯病，按照要求弄好。
    張家強滿意的摸了摸，這才走進了放射科。
    半個小時後，他揣著腦瘤的診斷書、病曆，心滿意足的走出了醫院。
    葉秀眉不明就裏，還以為他真得了絕症時日已經不多，心中不但沒有輕鬆，反而感覺像是壓上了一塊石頭。
    自己年輕輕的就要守寡了，豈不是成了人們口中的喪門星？
    這老天爺真不公，念及於此她再次抽噎起來。
    存車處張家強彎腰開自行車鎖，正見到這一幕，心一軟決定告訴她真相。
    “我的傻老婆啊，你老公死不了，x光沒法穿透鉛皮，拍的片子上麵呈現高度密度陰影，那個大夫誤診成腦瘤了！”
    葉秀眉差點把車子扔了，滿臉都是驚訝和慌亂。
    “你這是要鬧什麽幺蛾子啊，好好地弄什麽腦瘤？你不會是打譜訛人家醫院吧？”
    張家強一翻白眼，“什麽話，我是那種人麽，怎麽會訛詐醫院，我打算訛咱們廠”
    “噗，這不一樣嘛，我告訴你張家強，咱們兩家可都是老實清白人家，犯法的事絕對不能幹！”
    張家強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下周一廠裏會公布一批下崗人員名單。
    而他就在其中！
    七十年代下鄉，八十年代下海，而如今下崗這個名詞成了貫穿整個九十年代的悲傷。
    原本上麵給了一部分買斷工齡補償金，可這筆錢卻被廠裏挪作他用。
    直到五年後，廠子倒閉拍賣，這筆錢還沒要到手。
    所以張家強就弄了個假的絕症診斷書，打算要挾廠長，提前拿到補償金和拖欠的工資。
    有了這筆錢，他的後續計劃就能開始了！
    不過現在沒法給她解釋提前知道了下崗的事情，張家強把車一撐，騰出雙手輕輕抓住她肩頭，神色凝重的道。
    “我不會犯法，隻是想借著絕症診斷書拿回拖欠的工資來改善一下生活，你大熱天的還穿工作服，新婚都沒錢回門，連點金貨也沒能給你，我一個七尺男兒心裏過意不去啊！”
    葉秀眉做夢也想不到，他能說出這種話來，心頭一股股熱流淌過，感動、欣慰、驚喜，擔憂，可謂是五味雜陳。
    “那，那你不能過分，隻拿回工資就好！”
    張家強嬉皮笑臉道，“好，我聽老婆的！”
    葉秀眉忽而問道，“你這個混蛋，以前裝傻充楞的，就是為了騙我嫁你？”
    張家強立刻又裝出口歪眼斜的樣子，“老婆，我就是傻子，我是你的傻老公，來讓老公抱抱！”
    這年頭談戀愛的都不敢在人前牽手，他這話讓葉秀眉羞得差點找個地縫鑽進去。
    “滾，滾，臭流氓，我先回家了！”她真怕這家夥付諸行動，急忙臉兒紅紅的偏腿上了自行車。
    今天大禮拜，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非常熱鬧。
    過去每周都是休息一天，從今年起實行了大小禮拜製度。
    每隔一周可以休息兩天，老百姓們有了更多的自由時間，商業、休閑、娛樂行業也因此開始蓬勃發展。
    張家強打算讓老婆陪著逛逛街，找找談戀愛的感覺。
    可她穿著厚重的工作服，現在又是最熱的七月份，大太陽地下實在是遭罪，隻好先陪她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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