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貞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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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牆黃瓦的大宅院裏,幾個丫鬟提著羊燈,匆忙跨過聽雨軒的穿堂,上了院中遊廊。
    “連個賤蹄子都看不住,你這幾個是死的嗎?”領頭的嬤嬤壓低聲音罵道。
    “汪嬤嬤,這可怪不到我頭上啊,她前幾天一直很安分今日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竟然從後窗跳下去了!我求求您了汪嬤嬤,您千萬別要二夫人將我打發了,一大家子都靠著我呢!”一個穿著青色衣裳的三等丫鬟抽抽搭搭道。
    “住嘴吧你!林大爺今日已經回來了,要是這賤蹄子不長眼睛衝撞了那位爺,看二夫人到時候不宰了你們幾個不長心的!”
    “大房還有兩個院子沒搜,你們叫上幾個府中的小廝,給我往那邊去,一定給我把那賤人逮住了!記住了,把她嘴給我塞上!別讓她給我亂嚷嚷!”
    “汪嬤嬤!我我馬上去!”一群丫鬟顧不上哭,連忙從遊廊上下去,往大房宅院方向奔去。
    這邊汪嬤嬤擦了一把汗,再不敢耽誤一刻,立刻朝林府正堂趕去通風報信。
    入目便是一間寬敞奢華的屋子,黃金琉璃製成的陳設滿堂都是,梨木桌上擺放著龍鳳戲珠壘絲香盒,時時纏繞出一兩縷龍涎香氣,獨特的甘甜土質香味頓時讓人安神定誌。
    但堂中四人各懷心思。
    坐在上首的老婦穿著紅綠比配的錦袍,金釵盤發,一張富態的臉上堆滿假笑,下首檀木椅子上坐著一位身材魁梧,膀大腰圓的中年男子,抿了一口茶,臉色並不好看。
    他沉默著往堂中掃了一眼,“今日恒哥兒怎麽沒來?”
    堂下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婦人尷尬一笑,道“夜已深了,這會兒恒哥兒許是在房裏讀書呢!”
    林為良點了點頭,臉色有些緩和,“我這侄子總算比他那不爭氣的爹要強,若有機會,我會把他引薦給陛下,將來和諄哥一樣,光耀我林家門楣。”
    聞言,王若伊大喜“多謝大哥!這林府的臉麵,全是大哥您一人掙回來的,弟妹高興得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忙不迭地奔進屋內,哆哆嗦嗦地說“稟告老爺,我我等未在城中找到小姐。”
    “什麽?!”
    這屋內表麵祥和的氣氛被打破,林為良忍了半晚的怒氣終於爆發。
    “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上首的張老太太表情瞬變,她裝模做樣地抹了一把淚,“為良啊,你這十多年都在外頭浴血疆場,不知道我們這些個做祖母嬸嬸的難處。在楚腰心裏,我們這些人都不是親的,她看不慣我們不聽我們的教導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怕外人說我刻薄了她去,凡事不敢過分苛責她,到了現在,隻怪我平日對她放縱,沒把她教成個知書達理的。”
    想起他那個不爭氣的女兒,林為良滿臉厭惡,拱手道“母親說哪裏的話,為良在邊關時,曾跟府中的通過書信,說是楚腰天資愚鈍又性格驕縱,母親您和弟媳對她悉心教導,沒想到她不僅不聽勸還更加任性。母親您是仁至義盡了,這件事哪裏能怪您?“
    張老太太歎了口氣,勸道“唉,楚腰也沒犯什麽大錯,不過是情竇初開,與心儀的男子私會罷了,為良,待下人把她找回來了,你可千萬別對楚腰動刑,孩子嘛,罵一罵也就得了!”
    王若伊也勸道“是啊,大哥,楚腰嘛,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小小年紀就有主見,追求男歡女愛也算不上錯,要是她實在喜歡,也甭管對方家世了,把楚腰嫁過去或者是讓對方入贅都是極好的!”
    她滿頭插著極不襯人的珠花,身著繡著幾簇雍容牡丹的華貴曳地裙,嘴上雖說是在勸人寬心,偏偏嘲笑的嘴角快要揚上天去。
    簡直是句句誅心,林為良臉一黑,氣得將手中杯盞砸了出去。
    “好什麽好!她都已經跟蕭家二公子定親了,居然還敢大半夜出去與外麵的狗男人私會!她眼裏究竟有沒有禮義廉恥,究竟有沒有林家的臉麵!”
    他轉頭看向侍立在王若伊身旁的綠衣少女,道“柳兒!伯父問你,你果真看到那個孽障跟外麵的野男人私會?”
    “大伯,我也是聽下人議論說的”
    眼見林為良臉色陰沉,林柳滿臉愧疚道“大伯,是林柳不好,是我沒攔住姐姐”
    與她那膚淺庸俗的母親不同,林柳身體修長,隻穿著一件普通樣式的衣裳,頭上斜簪著一株銀釵,清亮含情的淩波目,眉似墨描,渾然天成的書卷氣息。
    她弱柳扶風,恁是讓人莫名生出幾分憐憫之心。
    林為良皺了皺眉,神色緩和下來,“你從小就是一個懂事的孩子,性子又軟,怎麽可能攔住那個囂張跋扈的孽障呢!你快起來,大伯不怪你。”
    就在這邊伯侄情深的時候,門口的丫鬟驚詫地叫了起來“大小姐回來了!”
    “父親”
    帶著哭腔的沙啞聲音從堂外傳來,堂中四人都是一驚,抬頭望去,便見一個裹著狐裘,滿臉是血的女子被幾個丫鬟攙扶進來。
    她身材瘦弱如紙,臉上沒一點血色,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全是觸目驚心的劃痕,頭發被血凝在一堆,走路一瘸一拐的。
    她四肢癱軟,幾乎是掛在丫鬟身上,好像下一秒就會栽下地去。
    “楚腰?”林為良看著眼前沒了人樣的女子,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這還是自己養在上京的嬌嬌女兒嗎?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天大的不滿在此刻也煙消雲散了,林為良怒氣衝天,立刻從堂中拔出一把劍,“楚腰你跟父親說!到底是誰將你欺負成這樣子的!爹一定殺了他!”
    林柳花容失色,“姐姐,是妹妹不好,妹妹應該勸阻你的,不然怎麽會讓姐姐你沒了貞潔?”
    她這句話瞬間點醒了林為良,林為良嚇得一哆嗦。
    是啊,一個青蔥年紀的少女在外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會像這樣滿身是傷回到府中呢?
    想到這一層,林為良羞愧地丟下劍,臉漲得通紅,指著林楚腰恨恨地說“你不知廉恥在外與人私會,如今落得了這般下場,隻能說是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未出嫁的貴女被人強暴失了清白,這在上京勳貴圈子裏是前所未聞,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了,要他林將軍的老臉往哪擱?林為良立刻打消了為女報仇的想法。
    林柳滿臉憐憫地摟住林楚腰,竟然抽泣起來“姐姐,妹妹真是恨不得替你遭受這一劫!”
    林楚腰看著她那張楚楚可憐的臉,一時竟無語凝噎。
    她不說這句話還好,林楚腰會因失了清白傷心欲絕一時怪不到她頭上來。可林柳偏偏這時候裝出這副姐妹情深的模樣,就是想讓林楚腰對她發火。
    上一世也是這樣,林楚腰被她激怒,不知哪裏來了狠力一把扯了林柳的頭發,哭喊著說林柳是罪魁禍首,是她害了自己。
    林為良自然不相信她的話,在他心中,林柳一直是林府小輩中最懂事最善良的孩子,怎麽可能會存心害自己姐姐呢?王若伊和張氏老太太也向著林柳那一邊,指責林楚腰是不是經此一劫腦子糊塗了?
    林為良權衡一番,生怕林楚腰說些瘋話傳出府去,於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了個由頭將她囚禁在了林府。
    林柳多會洞察人心啊!她知道林為良是個將名聲看得極重的人,凡事隻要威脅到了他的名聲,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也會舍棄。
    於是她便設了這個局,一來可以讓林楚腰丟了清白名聲稀爛,二來可以讓林楚腰與其父親離心。
    林柳心中極為得意,她望向林楚腰,卻見她雖然臉上狼狽,但眼神平靜,沒有一點失去清白後要歇斯底裏的趨勢。
    她心中一驚。
    這些年來,在祖母和母親的“悉心”照料下,林楚腰養成了個不經事的性子。在外人麵前,她雖是一副囂張跋扈的模樣,但實際上卻沒半點主見,遭遇點小的挫折就會歇斯底裏。現今她遭遇了這種不堪啟齒的事情,怎麽還可能如此淡定呢?
    林楚腰生了一雙含情脈脈的柳葉眼,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不笑的時候嬌媚妖嬈,我見猶憐,叫人忍不住想和她親近。
    可現在雖仍是這雙眼睛,但卻又有些不同了。
    林柳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她居然從那雙清澈的眼睛中看到了審視!
    就在她晃神時,林楚腰不動聲色地推開她,淡淡開口“妹妹請慎言,嬸嬸就是這麽教你編排親姐姐的?”
    什什麽?
    “姐姐你可別誣陷我,妹妹哪有編排你啊?”
    “妹妹沒有?你明知道一句‘沒了貞潔’會讓我後生淒慘,卻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這麽編排我,妹妹,姐姐哪裏得罪你了嗎?”
    林楚腰語氣很淡,沒帶一絲苛責,但卻擲地有聲,字字都打在林柳身上。
    “我不過是跌下了驪山,險些喪命,怎麽到妹妹口中就變這麽難聽了呢?”
    跌下山?這怎麽可能?生死閣這些年來從未失過手啊?
    林柳臉色煞白,她年紀尚小,一招不中,這下被林楚腰嗆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若伊眼睛裏閃過一瞬寒光,轉眼又是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她忙上前,用手帕捂嘴笑道“楚腰,這還不是你柳妹妹太過擔心你了,不過你也是,私會就私會吧,怎麽還跑驪山去了?誰不知道那裏多危險啊!”
    王氏這話表麵上是擔心她為她著想,實則是故意又指出她與男人後山私會,林為良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怒火又被重新點燃。
    “楚腰!你要是平時安分些,大家會這麽想你嗎?你說說你,都是定親的人了,怎麽可以跟外男後山私會呢?真是好不要臉啊你!”
    林楚腰眼中蓄滿了淚,“父親,我不知為何你們會說女兒與人後山私會,這種不要臉的事情女兒怎麽可能做的出來?”她頓了頓,歎了口氣,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是我們府上留了不該留的人,府外的公子哥要抓她,錯抓了我而已。”
    “錯抓?”林為良冷笑一聲,顯然不相信她的說辭,“那你說說,府外的人要抓的是誰?”
    “是二房大哥哥院裏的那個。”
    “恒哥兒?”
    王若伊臉色一變,剛想辯駁,這時汪嬤嬤慌慌張張地跑進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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