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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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今兒老夫人回府,我給您裝扮裝扮,保證讓老夫人一見您就喜歡。”
程玉關坐在梳妝鏡前,沉香一邊給程玉關梳頭,一邊將梳妝台上的首飾匣子打開,一件件比對。
“大小姐頭發有些幹燥,奴婢給您用些桂花油吧?這可是多寶齋的桂花油,前兒賴嬤嬤和這首飾匣子一塊兒送來的。”
沉香小心的拿出一小瓶桂花油,是一個淡黃色的瓷瓶,隻打開蓋子,就有一股甜而不膩的味道傳出。
程玉關擺擺手。
“算了,我不耐煩這些油膩的東西,這桂花油你和畫船她們幾個分了吧。”
外間,正在給大小姐收拾桌椅擺飯的畫船幾個聽見,驚喜的對視一眼。
沉香也是同樣驚訝,她看了眼手上精致的瓷瓶,又看向琉璃鏡中的小姐。
“這一瓶要好幾兩呢,在我們莊子上,便是莊頭家裏,也用不起這等好東西。您現在不想用,奴婢就給您收起來,等您什麽時候想用了再拿出來。”
程玉關搖頭,“我自小就不愛這甜膩的東西,你們分了吧,別放著放著忘了,時間長了壞了,倒是白白糟蹋東西。”
沉香見鏡中小姐渾不在意的模樣,這才試著點頭,“那奴婢等,就托您的福,也跟著用用這好東西了。”
許是一大早就收了程玉關的好東西,沉香和畫船幾個,明顯心情很好,嘴角的笑意就沒有斷過,程玉關坐在外間的飯桌前,畫船的手更是沒有停過。
“大小姐,這個奶餑餑好吃,您嚐嚐。小廚房的媽媽隻做咱們院子的飯,可比府上的大廚房做的還要精致,一口一個,您還能多常幾樣,這銀絲卷也好,兩口一個,就著粳米粥香的很。”
程玉關一向不愛說話,聽畫船說話,也隻偶爾點頭。
沉香也不計較畫船的代勞,而是守在一旁,說著今兒的大事兒。
“賴嬤嬤來信兒,說老夫人最晚巳時末就能進府。侯爺和夫人肯定會早早等在靜遠堂,您一會兒用了餐點,不如就去靜遠堂等候,還能跟侯爺和兩位公子小姐見見麵。”
程玉關晨練耗氣力,兩碗粥下肚才放下勺子。此時她聽沉香這麽說,便回過頭去。
“兩位公子小姐?”
沉香鄭重點頭,“是,府裏還有一位三公子和三小姐,都是桐姨娘所出,平日裏深居淺出。老夫人最愛子孫團圓,所以每次老夫人回來,桐姨娘都要帶著兩個兒女出來迎接。”
程玉關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己還有兩個弟弟妹妹,並且不是繼夫人楊氏血脈。
前世的記憶本來就模糊,程玉關隻記得女主母女兩個,是京都人人羨慕的一對母女。
這世上有情人難得,她們母女兩個明明出身普通,卻偏偏都遇上了有緣人,繼夫人楊氏雖不是原配,和程侯卻是一對佳偶。程玉樓更是得五皇子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因此被京城人傳誦一時。
程玉關還以為,侯府裏隻有楊氏一個,原來,還有個桐姨娘。
“走吧,去見見我那素未謀麵的弟妹們。”
程玉關一身杏色襖裙,頭上更是搭配上一個米珠攢成的花朵銀簪,垂著短短的米珠流蘇,顯得十分稚嫩可愛。
這樣的程玉關跟第一天進府時帶著煞氣的模樣大不相同,以至於她剛踏入靜遠堂正屋,早就等在此處,幾日不見的程芳川就覺得眼前一亮。
程侯本來正跟楊氏程玉樓母女二人說話,見程玉關進來,便微微睜大眼睛,讚道。
“玉關的年紀,穿這樣鮮嫩的顏色才正好,府裏前些日子不是請了師傅裁夏裝嗎?囑咐過去,讓她們多給玉關裁些亮色衣服。”
楊氏僵了片刻,立馬點頭,“是該如此,我回頭就囑咐霓裳閣的師傅。”
說話間,程玉關走上前,先屈膝一禮,給兩人請安,然後好奇道。
“這京城針線師傅的手藝這麽好嗎?都不用量尺寸,就能做出合身的衣裳來?”
程玉關一臉天真的疑惑道。
楊氏坐不下去了,連忙起身,“霓裳閣上次來的時候,大小姐還沒回府,我看您跟玉樓身量仿佛,便沒有讓針線師傅再次上門。”
楊氏瞟了一眼程侯,跟程玉關解釋道。
程侯也靜了片刻,擺擺手,“讓底下人跑個腿的功夫,能費什麽力氣?等下你就讓人去請針線師傅上門,知道了嗎?”
楊氏急忙半蹲行禮,“知道了,侯爺。”
程侯是怕了程玉關第一天那追究到底,不依不饒的模樣,怕程玉關又揪著這件事不放,連忙轉移話題。
“前兒你說路上疲累,要修養一番,如今可修養好了?你祖母回來,可不能任由你睡到日上三竿了,每日要早早起來,晨昏定省才是,老夫人最重規矩。”
程侯三十出頭,麵白短須,劍眉星目,此時一派溫和的模樣,十分和氣可親。
程玉關也不想每天跟鬥雞一般,見麵就要紅著眼睛爭個輸贏,聽到父親這般說,隻笑著瞥了一眼楊氏,便自顧自的走到下首坐下。
“您是聽誰說的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父親,沒有親眼見過,可別輕易下結論。”
程玉關瞟了一眼楊氏,程侯也跟著程玉關的眼神看了眼楊氏。
暗自瞪了一眼,程侯臉上重新掛上笑容,回頭看向程玉關。
“哦?那你每天在清心堂做什麽?聽說這些日子,你隻出去過一次,跟玉樓的那些閨中好友打了個招呼,別的時候都在清心堂。”
程侯語氣溫和,又一直打圓場,程玉關也樂得配合父慈子孝的場麵。
“您覺得呢?”
程侯聞言,頗有些欣喜。
女兒這般說,也是天倫之樂的趣味,他捋著短須,看了眼黏在楊氏跟前的小棉襖程玉樓。
“你二妹不同於普通的閨閣女兒,不愛針線愛詩詞,如今也算是京中小有名氣的才女。玉關你呢,看樣子,應該也不愛針線,說話直爽,也不常引經據典,應該也不喜讀書。該不會,你躲在清心堂舞刀弄棒吧?”
程芳川猜測道。
聽侯爺問起程玉關每日起居,沉香頗為自豪,等侯爺話音剛落,她便迫不及待的顯擺。
“侯爺猜對了一半!”
“哦?”
程芳川目光看向沉香,“你是老夫人從莊子上找來,專門伺候大小姐的沉香吧?你說說,怎麽個一半?”
沉香掰起手指頭,“大小姐每日卯時準時打拳練武,上午練字看書,下午或射箭或釣魚,比一些書生求學還要勤奮。”
“哦?”程芳川有些驚訝,“玉關竟然文武兼修,改日來書房,寫幾個字為父瞧瞧。”
見幾人說的熱鬧,程玉樓也忍不住插嘴,“大姐還是不要太辛苦了。我每天見小弟讀書,晨起五更,夜讀三更,每天的課業,都要打著瞌睡才能寫完,隻看著就讓人心疼的不得了。大姐是女孩子,又不用進學考試,還是放過自己吧,咱們女孩子,有父母兄弟撐腰就好。”
說著,程玉樓來到程芳川麵前,殷勤的給父親捏肩,“父親,您說我說的對嗎?”
程芳川一臉滿意,“讀書求學,哪有不苦的,千裏正是打根基的時候,你別太心疼他。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是他身為侯府男丁,應該付出的代價。”
“女兒聽父親的。千裏也懂事的很,今日祖母回府,母親讓他休學一天,他非要去學堂,說是散學了再過來,不妨礙的,不肯誤了學業。”
楊氏湊趣,“是啊,千裏這性子,跟侯爺您小時候,一模一樣。”
程芳川撚著短須,越發滿意,“合該如此。”
沉香見插不上話,暗自恨恨的回到程玉關身後。
程玉關端坐下首,仿佛對一旁的熱鬧一家人毫無所覺一般,端著茶盞,放在手中刮弄把玩。
突然,門口的紗簾再被掀起,一個局促婦人,帶著一雙兒女站到門口,卻遲遲不敢踏進正堂。
程侯楊氏三個的話音,戛然而止。
程芳川皺了皺眉,“都是一家人,你做這副小家子氣的樣子給誰看?還不進來?”
楊氏急忙起身,“桐姨娘來了,快進來。老夫人也快到了,你們快快落座。”
桐姨娘一身鍺紅色衣裙,看出來布料時間不短了,洗的有些發白,頭上隻一個包銀簪子,顯得樸素的很,領著一雙兒女,雖然也是綢子衣裳,卻明顯不是特別合身,直綴下擺皺巴巴的,仿佛是放出來的邊兒補上的。
男孩也就罷了,一身綢子襴衫,勉強算是看的過去,女孩子一身不合時宜的深紅襖裙,明明已經立夏,卻還是老氣沉沉的顏色,頭上更是隻綁了一對紅繩。
這一男一女,以程玉關的眼力看,男孩兒跟自己年紀仿佛,最多差個一歲半歲,女孩兒年紀小些,還梳著雙丫髻,恐怕是十歲左右。
程玉關忍不住看向程芳川,這侯爺,到底是怎麽博的專情的名聲?
據奶嬤嬤說,他當年跟母親是金童玉女,後來老夫人的外甥女,橫空出世,據說跟程侯青梅竹馬,這兩位要說還有些來曆的話,那眼前這個桐姨娘又是什麽情況?還有兩個孩子?
感受到程玉關的目光,程芳川莫名覺得心虛臉熱。
“府裏四時八節,什麽時候短過寒汀院兒的東西,你總這麽一副寒酸樣子給誰看?”程侯訓斥道,不等桐姨娘說話,便又接著道,“還不一邊兒過去站好,沒得老夫人一進來,再看見你給她添堵。”
桐姨娘聞言,臉上也出現些急促模樣來,似乎是生怕惹怒侯爺,竟匆匆站到程玉關身後。
程芳川見狀,正待說話,門外小丫頭掀簾子稟告。
“老夫人的轎子快到大門口了。”
程芳川瞪了桐姨娘一眼,收回目光,“走吧,隨我前去迎接老夫人。”
幾人剛走到明堂之外轉過影壁牆,便見大門洞開,一個銀發和善老者,正在下人的攙扶下,走下轎子。
程芳川緊走幾步,楊氏和程玉樓緊跟而上。
“母親,您怎麽不讓人提前通報一聲,兒子好早些出來接您。”
程侯從嬤嬤手中接過老夫人,楊氏順勢架住老夫人的另一隻胳膊,一家子喜氣洋洋的往回走。
“我不過是去別莊上住幾天,這又是回自己家,哪裏用得著你大動幹戈?”
老夫人在程侯和侯夫人的攙扶下上了高台,便看見一明麗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侯府大門旁,眼神平靜的看著自己。
“素君,是你嗎?你來看我了?”
老夫人突然緊走兩步,甩開程侯和侯夫人,緊緊抓住程玉關的手,眼睛似乎有恍惚,也有激動。
程玉關感受雙手被幹枯有力的手握住,沒有去掙來,而是微微一笑,輕聲道,“祖母,您不認得我了嗎?我可是您的大孫女,聽奶嬤嬤說,我的命,還是您千方百計保住的。”
程玉關的話,讓麵前的侯府三巨頭有瞬間眼神閃爍和打量。
…
“保大還是保小?”
穩婆焦急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
“什麽大還是小?我隻要我孫兒!”
一個蒼老的聲音決絕道。
“娘親,素君她…”
一個男子猶豫。
“侯爺,您放心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兒的。眼下最要緊的就是趕緊生下來。”
一個嬌弱的女聲勸道。
一夜忙亂,一夜淒厲的嘶喊聲漸漸虛弱。
“小姐,您可千萬要挺住啊,老爺安排的穩婆和大夫,就快來了。”
奶嬤嬤的聲音喊道,似乎生怕麵前的女子閉上眼睛。
“我恐怕不成了,別讓她留在府裏,這侯府涼薄至極,她留在府裏,熬不到長大。”
“小姐,您放心吧,老奴就是拚了性命,為會帶小姐找個生路。”
“快讓我看看我孫兒。”
“老夫人,是孫女。”
“什麽?”
“母親,您怎麽了。大夫?大夫快過來,母親暈倒了…”
…
初入世的程玉關,不知為何,五感十分敏銳,也沒有新生兒的混沌期,她剛出生時的記憶也從嬰兒起,便時刻入夢,讓她時時不能忘記。
因此麵對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程玉關忍不住出言刺道。
老夫人驚訝過後,臉色重新和善起來,仿佛程玉關意有所指的話她沒有聽見一般,輕輕撫摸著手中的雙手。
“原來是玉關我兒。祖母念你十幾年,如今,總算盼到你回來了。咱們一家團聚,我這把老骨頭,便是轉頭去見你祖父去了,也心滿意足了。”
“娘,您說什麽呢?您還要親自給玉關還有玉樓送嫁呢,看著她們結婚生子,以後日子長著呢!”
“是啊,是啊!”
老夫人抓著程玉關的手,另一隻手扶著兒子程芳川,帶著喜氣邁進程侯府大門。
“娘?”
程玉樓覺得有些異樣,來到母親跟前。
“走吧,進府。今兒是老夫人回來的好日子,你可不要給顯露臉色。”
“嗯,女兒聽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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