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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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兄,你總算回來了,明兒書院休沐,咱們去城外五丈河釣魚去吧。”
    程家石材鋪,王勤如往日一般穿過前堂,輕車熟路的來到後院兒,大聲招呼道。
    王勤一進後院兒,便看到前些日子總是縮在屋裏貓冬的程玉關竟然在院子裏,頓時有些局促,整了整衣襟才再次邁開腿。
    走到程玉關桌前,就見程玉關麵前還是一摞地方誌和賬本。
    “三次來有兩次都見到程小姐忙碌,總是這般勤奮,真是讓我等汗顏。”
    程玉關將手上的豫縣地方誌合上,看著麵前的書生。
    兩年過去,當初那個有些冒失的書生,長高不少,常年一身淺色鑭衫,同色布巾包頭,眉眼展開,是一副溫和愛笑的模樣。
    他跟三堂兄程琅一文一武,卻意外的合得來。
    前些日子三堂兄程琅去揚州清查分店的賬目,昨兒剛回來,今日王勤便上門。
    “堂兄就在族裏,一會兒就來。王公子稍等。”
    說著,程玉關收起桌上的書放在手臂上,轉身準備回屋,給王勤和堂兄騰地方。
    “唉,”王勤叫住程玉關,“程小姐不用如此多禮,今兒好不容易出太陽,程小姐可以在此處多坐會兒,我跟程兄說句話就走。”
    程玉關抱著書回頭,還沒有說話,屋裏程琅走出來,哈哈一笑。
    “勤哥兒還叫我小妹別拘禮,我們來桐城快兩年,你還不是至今都叫“程小姐”?我看,你們是半斤八兩才對。”
    程玉關聽三堂兄調侃,忍不住瞪了程琅一眼。
    王勤卻臉頰微紅,撓了撓頭,“這不好孟浪…”
    程琅走上前,攬住這個交往了兩年的兄弟,“你跟我相交,我妹妹就是你妹妹,不如就隨我叫“小妹”吧。”
    程琅提議,王勤聽了連連擺手,“不妥不妥,還是叫程小姐的好。”
    程玉關見王勤不自在,瞪著三堂兄,“王公子靦腆,三哥別再開玩笑了。你們坐下說話,我進屋去了。”
    說完,不等兩人再說什麽,徑直回到自己房間。
    程玉關轉身進屋,王勤才敢拿眼睛盯著那背影。
    作為王勤的好朋友,程琅怎麽可能不知道王勤的心事。但是一來,自家小妹為人寡言深沉,又喜歡打扮的莊重大方模樣,說白了就是十分給人以距離感,普通人見了第一印象便是隻可遠觀的模樣。王勤平常還好,隻麵對女子會拘謹些,因此兩人將近兩年的時間,每次見都還是客氣招呼的模樣,讓程琅在一邊看著,都替兩個人覺得累,
    拍拍王勤的肩膀,示意他落座,王勤這才收回目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程琅見狀,將一旁火爐上的茶壺提起來,給王勤倒了杯熱茶。
    雖然已經是陽春三月,天氣回暖卻很慢,空氣中寒意沁人,王勤拿起熱茶捧在手裏才漸漸回神。
    “程兄,我今兒過來是找你一起去釣魚。城外河水初化,冷水魚正是鮮美的時候。”
    荊州比北地溫暖的多,但是因為靠近豫州,冬天多少會有寒流侵襲。碰見個冷冬,河水也會結冰。
    聽見釣魚,程琅自然高興。他是個喜歡熱鬧的,在荊州兩年,在本地也結交了一些朋友,交情最好的自然是當初陰差陽錯碰到的王勤。
    “好啊,明兒一起去釣魚。一會兒我問問小妹,看她去不去。在北地還好,在桐城小妹竟然會怕過冬。她也有一兩個月沒怎麽出過門了,說不定她也願意去,還有誰要去,我看如何安排。”
    王勤一聽,當然高興,將明兒一起去的人一一細數,“隻有書院幾個同窗,董文平,鄒運明幾個。”
    聽見董文平的名字,程琅皺了皺眉。
    董文平家中是桐城鄉紳,身上有些傲氣在,除了王勤等幾個被書院先生誇讚的學生,他誰也不放在眼裏。
    程琅和程玉關從北地來桐城做生意,眾人隻知道他們程家跟本地守備交好,別的並不知曉。
    董文平覺得程家不過一介商賈,屢次在程琅麵前作妖。若不是看在王勤的麵子上,程琅連一句話都不會搭理董文平。
    “董兄隻是有些傲氣,人卻不壞。明兒一起來的,還有桐城學政曹家的公子,就是董兄帶來的,馬上就要科舉,董兄也是煞費苦心。你和程小姐在桐城做石材生意,也可以結交一下本地曹教諭。曹教諭在荊州各地同窗好友不少,他們每年給眾多商家富戶的新居題詩寫匾,你結交曹家,以後也能多條路。”
    見王勤為自己考慮,程琅思考片刻,果斷答應。
    都是男人,心胸寬廣些就是。些許不快就當作沒看見,正事兒要緊。不過小妹就算了,她沒必要受這委屈。
    程琅心裏打定主意。
    第二天,程琅便收拾齊整,出城去了,程玉關照例在店鋪後方坐鎮。
    “程兄!”
    出城往北走,不過五裏,便有一條河繞山中流淌出來,河水不深,清澈見底。許是河麵開化,時不時便有一條細魚從河底遊過,看在釣魚人眼中讓人十分眼熱。
    王勤便在河邊平地招呼程琅。
    他們一行是坐馬車出來的,程琅騎馬,便分開行動,到河邊才匯合。
    河邊一行十幾人,見程琅帶人騎馬過來,有幾個撇了撇嘴。
    “王兄。”
    程琅隻當沒看見某人撇嘴,下馬走到王勤跟前道。
    王勤自然沒看見自己身後眾人情狀,見程琅自己來,雖然有些失落,卻還是很快調整好,臉上漾起笑容,“程兄快來,這河裏的細鱗魚是春日美味,咱們今兒可要多釣幾條。”
    程琅臉上帶笑,正要說話,卻聽一旁有人嘀咕,“北邊來的武夫,懂什麽風味兒,知道什麽叫細鱗魚嗎?”
    程琅看過去正要說話,王勤連忙從中撮合,“董兄,別這麽說話,大家都在桐城,以後出去都是兄弟。程兄,董兄就是說話直,沒什麽壞心眼兒。”
    王勤兩邊安撫,董文平撇了撇嘴,程琅則輕笑一聲,誰也看不上誰。
    見氣氛尷尬,王勤連忙給眾人介紹,“程兄,這位就是曹教諭的公子曹世友,他身邊,是荊州學正的公子,劉則明劉公子,劉公子才跟著父親從京城過來,說不定跟你能有些共同話題。”
    王勤積極為程侯介紹自己的朋友。
    曹世友隻是微微點頭。曹教諭無品無級,在當地卻倍受讀書人和縣官鄉紳追捧,就是因為當年的同窗好友多不勝數,有些甚至做到了京中六部堂官。
    眼下劉則明劉公子的父親劉學正,就是從京中堂官下方地方,任荊州學正。
    如此一來,曹世友自然更加驕矜,不屑於和程琅一介商賈說話。
    劉則明雖然是京城來的貴人,卻最是平和,見程琅儀表堂堂,座下的馬匹看著也神駿威武,忍不住攀談一句,“聽王兄說程兄也是北地人,老家是哪裏?”
    程琅這些年各地經商,自然知道花花轎子人抬人,場麵話還是會說幾句的。
    “老家並州,比不得京城繁華。”
    “並州?”
    聽到並州,劉則明心下一動。
    京城這兩年炙手可熱的程將軍就是並州來的,程琅又姓程,不知道這兩者有什麽關聯。
    還想再問一句,曹世友卻走到劉則明身邊,“劉兄,程家的石材鋪子就在城裏,你想聊也不用急於一時。但是眼下這細鱗魚一條接一條的遊走,你再不架魚竿兒,就太可惜了。”
    曹世友這麽說,劉則明隻好收起攀談打聽的想法,先釣魚。
    時下除了京城,別的地方並沒有什麽娛樂項目。文人無非就是結詩社,三五好友聚集在一起,吟詩作對,附庸風雅,武人愛打獵,出城騎馬追逐。在這之外,有些閑情逸致的人,便喜愛釣魚,這愛好不分文武。一杆魚竿便能打發一整天的光陰,從上到下,眾人皆愛。
    很快,幾個人便架好了魚竿,不再說話,下人也打發走開,省的影響他們釣魚。
    釣魚是個需要耐心的活兒,王勤今日手氣好,可能是心靜,所以時不時上魚,程琅偶爾釣上來一條,也怡然自得。隻有董文平,自從來了,還沒有上魚,心裏也越發焦躁。
    他本來坐在曹世友和王勤中間,見王勤高興的叫著又釣上來一條,心下一狠,竟然拿魚竿往王勤這裏甩。
    程琅正看王勤炫耀手裏那條魚,他就在王勤後邊兒,看到一個魚竿兒帶著明晃晃的魚鉤往王勤那裏甩過來,一不小心那鋒利的魚鉤便會甩到王勤身上。
    若隻是受傷就罷了,若是勾到頭臉破了相,那可是耽誤王勤科舉的大事兒。
    程琅眼疾手快,將王勤往自己這邊兒拽,匆忙間,裝有王勤釣上來魚的桶都被撞翻。
    王勤不明就裏,“哎呦”一聲,引來旁邊曹世友和劉則明的關注。
    兩人一回頭,就見董文平魚竿兒上的魚鉤閃著寒光,從王勤頭頂經過,好險沒有勾到頭。
    兩人也忍不住跟著驚呼一聲。
    見眾人都被自己這一竿子吸引,董文平收起臉上的跟色,快速收起勾子,一臉擔憂的看著王勤,“王兄,你有沒有怎麽樣?都怪我,剛才一時急躁,甩竿子甩的急了些,我家裏還有顆黃芪,是多年的老藥,待回去了給你送去,補補剛才的驚嚇之氣。”
    王勤家中是普通的書香世家,父親也是秀才,開了一個私塾,專為小兒開蒙。母親身體不好,常年需要黃芪等藥材補氣。
    董文平這麽說,本來還沒什麽的幾人,除了不明就裏的劉則明,其他幾個都忍不住皺眉。
    這董文平平日裏陰陽怪氣也就罷了,這次失誤也無妨,但是失誤之後不真心道歉,反而還在陰陽怪氣,就讓人看著不舒服了。
    董文平瞧不上自己,程琅可以忍,大不了不來往罷了。但是他這麽說王勤,程琅的脾氣就有些忍不住了。
    上前一步,將王勤擋在身後,程琅大眼瞪著董文平,“給勤哥兒道歉!”
    董文平卻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我剛才不是道過歉了嗎?王勤?你說呢?”
    王勤下意識勸程琅,“算了,程兄,我這不是沒事兒嗎?”
    程琅回頭,“那是你沒看見,魚鉤擦著你的頭過去的,若是勾到耳朵,少了塊兒肉,你哪裏還能去參加科舉?”
    王勤這才後怕。
    看了一眼董文平,他還是一副笑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王勤歎口氣,“算了,程兄。我這不是多虧了你嗎,別置氣,一會兒我多釣幾條,給你帶回去。美味在前,別為了旁的壞了心情。”
    程琅聽王勤這麽說,深吸一口氣,不再多折騰。
    若是在程家村附近,她必要一拳頭過去,讓那人知道誰惹不起。但是董家是本地鄉紳,他打了人可以離開桐城,王家卻還要在桐城討生活。尤其是王父的私塾,要在本地收學生,離了桐城去別處,人家不一定會認。
    董文平也正是看中這一點,像曹家那樣有身份的他不去惹,像程琅這樣有武力有錢的,他再看不上也不會輕易招惹,隻是愛逮著王勤欺負。
    每次欺負之後,還要裝模作樣的說句沒看見,然後給一點兒好東西補償。分明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若不是王勤學問好,得教諭看重,恐怕這點兒虛情假意的道歉,王勤也收不到。
    見程琅果然鬆開拳頭,董文平癡笑一聲,他就知道,不過是個商人,做做樣子替王勤出個頭就算了,真要打,借他個膽子也不敢。
    董文平心裏越發得意,嘴上就越發管不住,“王勤,下回你別攔程琅,我看他敢動誰?一介商人,混在我等讀書人中間,還敢動手?別把你那一套江湖習氣拿過來,都是明眼人,假把式誰怕?有本事真動我試試?”
    桐城是個小地方,董文平長這麽大,沒出過桐城,看在董家的份兒上,也沒什麽人真的跟董文平計較。
    今兒有個京城來的“貴公子”過來,董文平便心裏急躁,想在劉則明麵前表現表現他董家在桐城的地位。所以便越發比平日裏囂張。
    但是這次董文平可算是惹錯了人。程琅從小在民風彪悍的並州長大,那兒的人,信奉拳頭的力量。
    聽董文平又在說風涼話,程琅一個用力,掙脫王勤,上去就是一拳頭,將董文平壓在身下打。
    董文平的家丁要過來,被程家人攔住,隻能看著自家公子被打的慘叫連連。
    王勤,曹世友,劉則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去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