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處置

字數:7242   加入書籤

A+A-




    “他們如何處置,自然有律法衡量。三公子這話難道還有什麽想法不成?”
    李勉冷聲問道。
    聽程琅的話,好像有別的想法。
    程琅沒有聽出李勉話外音,撓了撓頭,果真開口,“四皇子有所不知,您在公堂露麵之後,衙門管束十分嚴厲,連進去探望也不可以。雖然這幾人都是罪有應得,卻也有些過了,家人相親是人之常情,剛才見到曹世珍,她哭的稀裏嘩啦,隻想進牢房見她哥一麵,但是衙門不許。那衙役給曹世珍想了辦法,說讓她求了小妹,若是小妹答應,便讓她進去探望。”
    說著程琅看向程玉關,“小妹,曹世珍誤會你總是冷麵,不敢前來。我同她說小妹麵冷心熱,平日裏最是憐貧惜弱她也不敢,隻說怕你生氣,便求我替她跟你求情。我想著隻是見一麵,便替你答應下來,如今她正在鋪子外頭。小妹,我這會兒讓她進來?”
    李勉聞言,看向程玉關,卻見程玉關麵上笑容不變,“這種小事兒,何苦讓曹小姐來我麵前伏低做小,她也是千金小姐出身,豈能心裏痛快?三哥替我回了她吧,隻說我沒有意見讓她自去衙門找人去吧。”
    程琅聽程玉關這麽說,果然點了點頭,“小妹說的有道理。我這便去回了曹小姐,讓她隻管往衙門去。對了,還有王勤。如今董文平劉則明幾個,都沒有說出王勤,證明在他們心裏,王勤根本不是一路人。我來時,王勤的母親跪在我麵前,哭的淒慘。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王勤那裏,我已經打了他一頓,也就算了。反正以後不會再有交集。”
    程玉關聞言,也是點頭,“王公子從小苦讀,若是因為一時惡念,進了監房,毀了一輩子,也太過可惜。三堂兄這般說了,看三堂兄的麵子,也就算了。”
    見程玉關這麽說,程琅長舒一口氣,“小妹寬宏,怪不得家中族人上下,無人說你一句不好。哎,這件事,總歸是小妹你受了委屈。小妹,你多歇歇,我這就去送曹世珍進官衙,順便見見劉則明幾個,給你出口氣!”
    說完,程琅轉身大步離開,透出利落豪氣的氣勢。
    見人就這般離開,李勉見狀,袖子一甩,指著程琅背影,“他說要給你出氣,結果出去轉了一圈兒,竟全是他自己的義氣,你千挑萬選,就給自己找了這麽個過繼兄弟?”
    李勉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程玉關卻放下茶盞,“四哥稍安勿躁,坐下來說。”
    李勉倏的坐下,眼睛看著程玉關,似乎在等她的說法。
    程玉關不緊不慢的為四皇子和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三哥肯為我生氣,現在又去為我出氣,我已經很滿意了。難道四哥覺得,有了兄妹的名分,三哥就該完全站在我的角度,為我得罪天下人嗎?也許前幾年會,現在我們漸漸大了,都有各自的立場和想法,以後更會各自成家立業,哪裏還能像小時候一樣?”
    說完,程玉關抬頭看四哥,見他還是氣乎乎的模樣,忍不住調侃,“難道四哥的兄弟姐妹,全是一條心不成?”
    李勉愣了片刻,想到自己的兄弟姐妹,他們還是親兄妹,程玉關這裏可是隔房的,忍不住恍然失笑,“是我想當然了。”
    都說天家無父子親情,其實這天底下,誰家都是。便是三畝薄田,兩個兒子便分不停,老大覺得自己該多拿,老小仗著寵愛,也想多要。利益動人心,誰家沒有齷齪事?
    世人總是讚頌親情,理所當然的認為父母子女之間,該疼愛體諒,兄弟姐妹之間,該互為助力,相親相愛。殊不知,哪有這麽理想的時候?
    小時候兄弟姐妹們在一起,也有過義氣相交,親密的時候,後來漸漸長大,說不清什麽時候,兄弟姐妹間便漸漸生疏了。各自有了各自的朋友和生活,再加上他們之間利益衝突,兄弟姐妹間的親情,早就變了味道。
    如果程玉關是個養在深閨的普通女子,那父兄大概會疼著寵著。
    但是她如今出來執掌家業,程琅等幾個兄弟也漸漸大了。
    人都有私心,程家兩個成了婚的兄弟就算了,程琅這個還算單純義氣的三哥,出去應酬交往的時候,總會有別有用心的人出言挑撥。
    就像每個人小時候都被問過的話題,“你父母是疼愛你更多,還是疼愛你姐妹兄弟更多?”
    大了出去,旁人也會借著玩笑挑撥,“你們家的家業,是給你,還是你妹妹?”
    這話一句兩句可能程琅能當玩笑話,說的多了,他心中難免起心思。
    程玉關漸漸退居幕後,也有這一部分的原因。
    程玉關將麵前給自己倒的茶端起來,示意給李勉看。
    “四哥,你瞧,這一杯茶,若你隻求八分滿,倒的時候從容,端起來也容易。如果非要求個十分滿,心裏就會患得患失,多了要溢出來,少了心裏不痛快。”
    程玉關穩穩的將茶遞到嘴邊,抿了一口,“三哥心裏關心我,愛護我,沒有虛情假意的應付,也沒有麵甜心苦的算計,我就知足了。”
    李勉見程玉關這般,不知為何,笑了。
    “是四哥著相了。越計較的人,越難以快樂。你能這麽想的開,想的通透,每天踏實樂嗬的過日子,是你的福氣。”
    說完,李勉雙手一拍大腿站起來,姿態瀟灑肆意,“好了,四哥先走了,明兒我在城門外等你。你剛經過幾天波折,早些睡一覺,歇一歇吧。”
    程玉關起身相送,被李勉大手攔下,隨即大步離開。
    “小姐…”
    流雲走上前,小心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
    她一直盼著三公子回來,給小姐主持公道。
    沒想到四皇子出麵為小姐做主之後,三公子就隻剩和小姐添堵了。
    剛才小姐一番話,流雲在一旁聽得真切。
    她隻是個農家女出身,沒什麽大智慧,在家中時,時常因為父母偏愛弟弟和父母多次爭吵。
    小姐這樣不吵不鬧,固然懂事明禮,卻讓人心疼。她寧願小姐剛才因為曹世珍和三公子吵一架,將那曹世珍打出去,也不想小姐這般長篇大論的說服四皇子,同時又安慰自己。
    程玉關擺擺手,阻止流雲接下來的話。
    流雲滿臉的欲言又止,程玉關知道她想說什麽,卻不想聽。
    她不想反複在別人麵前揭自己的傷疤。
    對,她隻能這樣故作大方,故作不計較。不然呢?真的去大吵大鬧嗎?
    她沒有吵鬧的底氣。
    程玉關扶住疼痛的額頭。
    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強勢獨立的人都會失去別人的體諒和疼愛。反正她自己是。
    遇事兒的時候,她能臨危不亂,步步為營,但是麵對家人和感情,她卻沒有底氣。
    前世的經曆漸漸模糊今生的糾葛身世對自己的影響越發的沉重。
    兩世的片段糾纏在她腦海,程玉關趕緊揮手,讓流雲下去。
    她不想在別人麵前表現出脆弱來。
    她想,她是該像四哥說的那樣,趕緊睡一覺。一覺起來,她還是那個舒朗利落的程玉關,而不是計較怨憤的程大小姐。
    …
    “小妹睡了?”
    “是啊,三公子。小姐這幾天連續深夜被傳喚到衙門,已經三天沒好好睡一覺了。”
    “沒吃晚飯嗎?空著肚子睡可不舒服。”
    聲音越來越近,睡的迷迷糊糊的程玉關隱約聽見三哥和流雲在自己床前說話。
    “您去衙門之後,三小姐送走四皇子,便臉色難看,頭疼的很,午飯也沒吃就要休息。”
    “午飯也沒吃?”
    程琅驚訝,“這怎麽能行?你去煮個粥過來,我扶著小妹,好歹吃一點兒。”
    “不用了,三公子!”
    流雲的聲音硬邦邦的,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為白天的事兒生氣。
    “小姐睡覺,一向不喜歡肚子裏有東西。”
    程玉關晚飯吃的早,又吃得少,所以習慣了空著肚子入睡。
    “是嘛!”
    程琅是個粗心的,他哪裏知道這些細節。撓了撓頭,程琅歎了一口氣,“這次小妹受了委屈,但是咱們又馬上要回京。這次若是沒有處理好,以後我和小妹走了,程家的鋪子在這裏便無端樹敵,以後恐怕就難了。”
    這次牽扯的是桐城大大小小的官吏鄉紳,若是都得罪了,以後鋪子肯定是舉步維艱。都說小鬼難纏,程琅雖大大咧咧,也從不會輕易得罪人。
    這次他出麵,跟縣丞縣尉聊過,重罰首惡,其餘牽扯人等,打幾板子便輕輕放過。
    這雖然是為大局考慮,到底卻讓小妹受了委屈。程琅心裏也不好受。
    本來還有怨氣的流雲,聽到三公子的苦衷,也不再那麽硬邦邦的,轉身給三公子倒了杯茶。
    “小姐深明大義,知道三公子的用心。就是小姐越大度,奴婢越替小姐委屈。”
    流雲的話音兒漸漸帶了哭腔。
    程琅也趕緊手忙腳亂的安慰,“你別哭啊,小妹能幹通透,你做她的丫鬟,可不能隨意掉金豆子。我以後,定然會補償小妹的。”
    流雲隻啜泣一聲,便強自抑製住酸澀之意,“奴婢沒事兒,您去吃飯吧。您也是趕路回來的,從進了城到現在夜深,恐怕也沒好好吃飯休息吧?別隻說小姐,您也吃了歇息去吧。不然這一場風波,讓您二位都累病了,可就讓那些暗戳戳看熱鬧的人得意輕視了。”
    程家煊赫,生意紅火,兄妹相得,這般平靜的生活,在雞飛狗跳的人家看來,就是原罪。
    人生在世,誰也不得逍遙。
    聽流雲這麽說,程琅一笑,“你這性子,跟在小妹身邊正好。”
    程琅為程玉關放下簾幕,遮住晃動的燭光,起身,“我先回了,你晚上多費心,看小妹夜裏睡的踏實不踏實。若是半夜難受,就去請大夫開一碗安神藥,別像以往那般硬挺著。”
    夜裏,程琅聲音放低,喋喋不休的囑咐流雲,展現了往日裏在程玉關麵前從沒有過的體貼入微。
    睡夢裏,程玉關心想,往日裏大大咧咧的三哥,不想還有這樣細膩溫情的一麵。
    悉悉索索的聲音漸漸消失,少頃,流雲從門口悄聲走進來,守到程玉關床邊。
    看著小姐恬靜的睡顏,流雲歎了口氣,“白天氣三公子,可平日裏三公子的關心又不做假。這人呐,究竟怎麽才是對?才是好?”
    流雲迷惑,不知該繼續因為不平冷麵對待三公子,還是平常心對待三公子。冷麵怕三公子寒心,影響小姐,平常心笑臉相迎,她又覺得對不起小姐,不能替小姐表明不平。
    糾結片刻,流雲煩惱的趴在程玉關身邊,漸漸睡著了。
    屋裏再沒有動靜,程玉關卻清醒過來。
    仿佛她的潛意識讓她避免直麵三哥,此時人都不在,她便清醒過來。
    隔著薄薄的簾幕,程玉關看向窗外的明月。
    她喜愛透氣,除了冬日和刮風下雨的時候,床對麵的窗戶總要開一扇透氣。
    夜深的時候,萬籟俱寂,是再舒服也沒有的時候。
    沒有人,沒有事,黑漆漆的,讓人看不到自己,可以完全放鬆。
    程玉關伸手,放在頭下,枕著小臂,靜靜的看著夜景。
    她想起小時候,跟奶嬤嬤一起的時候。那會兒家裏清苦,冬天冷,奶嬤嬤怕她小,有什麽意外,都是跟她在一張床上睡。偶爾她難受的時候,奶嬤嬤還會抱著她。
    那會兒她想,她要掙很多的錢,給家裏生一個可以不熄滅的爐子。
    後來奶嬤嬤走了,她長大了,也掙到很多錢,可以不把任何人的小恩小惠放在眼裏。但是她的心又空起來。
    她又開始想念那個,除了她,不在意任何人的奶嬤嬤。
    程玉關的腦海,像電影一樣,重放了很多內容。時而是奶嬤嬤,時而又是三哥,時而還有皇後娘娘,還有四哥。
    想到四哥,程玉關忍不住歎了口氣,卻差點兒驚醒流雲。
    等流雲重新睡安穩,程玉關才鬆了口氣。
    她想,四哥應該生氣了。
    但是也沒辦法。
    就像三哥在她麵前說不出肉麻關心的話,她麵對四哥,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算了,明兒讓著他些。”
    程玉關這麽想,又不知不覺睡去。
    窗外明月如鉤,無聲照耀。